夜班便利店 | 一、過期盒飯
這個專欄很久沒更新了。從這個故事開始，決定更新一個系列，名字就叫《夜班便利店》，源於很久之前我寫的一些故事，將他們重新做了設定，改頭換面，希望它能在夜裡給你溫暖，嗯，白天也溫暖。
故事大約4250個字，我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讀完。
分割線下，故事開始。
總有那麼一些人，很喜歡逛超市。他們的年齡已經不允許他們去玩兒童區的玩具，但也沒大到在蔬菜區，挨個扒特價菜的菜葉子，好讓自己買點物美價廉的東西。他們只是喜歡逛，漫無目的，然後看貨架上琳琅滿目的貨品，數著它們。
超市裡的員工以為他們是經理派下來的監工，或者是某個品牌的暗訪員，看他們有沒有賣力推銷自家東西，甚至以為他們是偷東西的，因為他們不買，只是一圈又一圈地看。
並不是偷東西的，他們只是喜歡看。但我知道，他們中有很多人不再喜歡在超市裡逛了，那裡要麼人太多太吵，要麼人太少太冷。人來人往帶起的風，讓每排貨架中間都充滿著空曠。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去了便利店。那裡很小，就算使勁摔門也刮不起風，存得住溫暖。進去的人會發現，裡面的琳琅滿目不比超市差。便利店知道自己小，所以盡量用最小的空間，擺上最豐富的商品。
最棒的是，他還分擔了一部分餐飲店的功能，賣各種新鮮出爐的食物。在裡面逛的時候，鼻子里還能聞到香味，這種感覺實在太美。
如果說超市是商品的宮殿，那便利店就是商品的家了。更贊的是，即使小，便利店也給進來的人留足了空間。要是有個微型吧台，就再好不過了，可以在那裡打發時間。一邊吃一邊悠閑地打量四周，這種感覺，超市可給不了。
這裡就有這麼一家便利店，國際連鎖，店裡弄得井井有條，貨架上的商品多是普通小店見不到的，吸引了很多人往來穿梭。本來店鋪緊鄰商圈，生意興隆，在總公司那裡月月是銷冠。但是城市重新規劃之後，商圈人氣往外偏移了一點，這裡就成了邊緣地帶，業績不冷不熱。
但是他的業績如何，跟我們這個故事沒有太大關係。白天的事總是熙熙攘攘，利來利往。到了晚上，一切歸於平靜。便利店主打的是24小時，夜裡的經營包含了很大一部分。這家店之所以還沒撤，就是因為晚上的業績還不錯，依然有人願意來這裡閑逛，或填飽自己，或者打磨時間。
我們的故事，就開始在晚上。
晚上的便利店，並不像別人想像的那樣，就是店員倚著櫃檯打瞌睡。實際上，有很多工作，包括最重要的兩件事：給店裡補貨、廢棄到期的食品，都要在夜裡進行。
因為主打便利，店裡賣的餐品大多是冷藏品。顧客從冷櫃里選好，在微波爐里加熱一下就可以吃。咖喱雞肉飯、黑椒牛肉飯、鰻魚飯，以及各種拌面，都是這樣。甚至有不需要加熱的，飯糰、壽司等等，冷著吃更加美味。
在此之外，在店裡還能吃到熱氣騰騰的炒菜，這是便利店的特別之處。店裡不能起明火，這些炒菜都是中央廚房做出的半成品，統一配送到店裡之後，略微烹制，加上特製湯汁。兩份菜，配上米飯，就成了店裡的暢銷品。到了飯點，這些盒飯是顧客們追捧的明星。
但是過了吃飯的時間，剩下的菜就過了氣，只能打折處理。實在處理不了，到了半夜，就要扔掉，不能留到第二天。
一般店長都會控制數量，不讓它超出太多，不然對店裡也是損失。這家店的夜班店長更是厲害，每次都拿捏得恰到好處，在進貨的時候就控制住了。但是天意難測，難免會有剩下的，等待店長處置。
店長在這家店的夜班裡做了很多年，沒人比他資歷更老，大概剛建店的時候就在了，也有可能公司剛進入這個城市時候就在，誰也說不清。店長外表看起來憨厚，身材圓滾滾像只熊貓，可是對這些事，從來諱莫如深。
店長對這些到期食品，處理起來總是毫不容情。直到有一天，店裡的常客歡哥看見了，「唉唉，這些菜好著呢，扔他幹嗎？給我給我。」一人吃掉了三份菜，兩盒米飯。
從那以後，歡哥總在半夜前後來店裡，巴巴等著盒飯到期，甚至把自己的夜班餐也挪到了店裡廢棄食品的時間。
歡哥吃得開心，畢竟不花錢，菜品又多。夜班裡另一位主力店員，小苗，卻不很開心。小苗剛進店工作沒多長時間，被公司派到這家店的夜班，協助店長。她心裡喜滋滋的，剛從大學畢業時，她就想著到大城市，到某家大公司工作。她所說的大公司，不是那些名氣很大，但公司裡面烏七八糟，連5S都搞不好的公司。這家便利店從總部到店鋪，都透著一絲不苟的整潔，讓她很舒坦。也許自己有強迫症吧，小苗也沒多想。
但是歡哥讓她很不舒坦。說到井井有條，連店長都比不上她。到期食品廢棄這件事，她執行得非常到位，一到時間，她一路小跑就把「那些東西」（甚至都不願提起名字）扔出去。恨不得多跑兩個路口，扔到那邊的垃圾箱。
這才是大公司應該有的風範，決不讓到期食品留在店裡。小苗每次扔完，都會默默叉腰站一會，好像在進行某種儀式。
歡哥蹭到期盒飯的行為，讓小苗很是不舒坦。更讓她不舒坦的是，店長好像默許這種行為。這哪裡像一個大公司的店長，操作手冊都不遵守的嗎？
「到期食品應該在規定時間，按照規定方法進行廢棄。」小苗曾在店長面前大聲念操作手冊，希望能引起他的重視。
「扔到肚子里，不也是廢棄的一種嗎？」小苗念的時候，店長正坐在門口抽煙，身體擋得煙霧都看不見。
小苗對於店長這種模糊的處置方式很是不滿，但她不能坐視不理。每當她發現有到期盒飯，總是偷偷自行處置，然後給店長簽字驗收。她要捍衛大公司的風範。
在她看來，到期的盒飯是店長特意為歡哥留的。但奇怪的是，店長發現盒飯被處理掉之後，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小苗感覺店長處在一個灰色地帶，模稜兩可。
「哎呀，抱歉，今天盒飯沒剩下，來點別的吧。」店長總是這麼安慰失望的歡哥。
每到這時候，小苗就一臉勝利地看著歡哥，希望他從此打消蹭盒飯的念頭。
但她發現自己太年輕了，歡哥就是歡哥，他居然把時間提前了，在她還沒廢棄之前就來了，盯著剩下的盒飯，一旦發現它們有賣不出去的跡象，就死皮賴臉地預定下來。
更過分的是，歡哥不光自己吃，還帶了一個小夥子一起。小苗本以為是他兒子，結果某天一打聽，不是，只是他某次車上的乘客。再往深處打聽，那小伙居然是競爭對手店鋪的店員，住在這附近，偶然聽到這裡有到期盒飯可以吃，跟著歡哥就過來了。
「再這麼下去，店裡就變福利站了，名氣都傳到『那家店』里去了。」小苗再次跟店長抱怨。
店長還是模稜兩可，只不過在歡哥他們吃飯時，推介其他商品的頻率高了一些。歡哥偶爾買些其他東西下飯，那個小夥子卻只吃到期的盒飯，聽到店長推介，低著頭不吭聲。
居然還白吃白喝？小苗的埋怨立刻從歡哥轉移到小夥子身上了。她甚至懷疑，小夥子是不是「那家店」派過來的卧底。雖然看起來高中沒畢業，生生澀澀的樣子，但往往這樣的人當卧底最成功。小苗暫時放下對過期盒飯的執念，緊盯著他。
跟歡哥的葷素不忌不同，小夥子有明顯的偏好，遇到土豆絲的時候，能多吃一份米飯。
「你吃米飯配土豆絲，這不就等於吃了兩份主食嗎？一點也不健康。」小苗忍不住開了嘲諷。
「都熬到這個點兒了，還要什麼健康？」小夥子聽見小苗說他，滿臉通紅，不敢回嘴。倒是歡哥跟著打哈哈。
雖然免費的東西好吃，但歡哥有時會剩下點飯菜，但小夥子無論多少，都會吃得一粒不剩。開始的時候，他停下筷子，偷偷看一眼歡哥剩下的飯菜。過了幾天，他才小心翼翼地問歡哥還吃不吃，得到否定回答之後，把剩下的飯菜弄到自己那裡，又一掃而光。到後來，歡哥會主動多剩一些飯菜出來，他也能吃完。到這時候，眾人才明白，原來他以前是沒吃飽，只不過不好意思說。
這種食量出來當卧底，怕是早就被人攆出去了。小苗冷眼看著，把卧底的標籤從他身上摘掉了。
但小夥子並沒有感覺很輕鬆，大概對於蹭飯這件事總是不能放開臉面。直到一個月後，大概是被歡哥的死皮賴臉影響了，他終於跟其他人聊了長一點的天。
「吃不飽，」他一邊掃著混著湯汁的米飯，一邊說著簡短的話，「實習期，錢都用來交房租了。要是有點意外花銷，吃飯的錢就更少了。白天還好，到了晚上餓得睡不著。那次坐歡哥車，聽他說這裡有飯吃，就……」他謹慎地咽著米飯，後面那幾個詞還是沒好意思說出來。
店長坐在門口，默默聽著。小苗是準備找點破綻，懟上幾句的。聽完之後，感覺挺沒意思，扭頭回到店鋪辦公室，默默計算卡里餘額，看交完房租還剩多少。
比起歡哥，小夥子到底是臉皮薄。沒有到期盒飯的時候，他都怯怯地，趕快離開，不好意思在這裡多待。這種時候還不少，畢竟店長拿捏菜品數量很熟練，剩菜的時候不多。
但是那次長談之後，小夥子來的次數就多了，因為有到期盒飯的次數也多了。而且總是剩的不多，別的店一剩就剩一鍋半鍋的，這裡只剩一份兩份，剛夠小夥子吃。店長解釋說最近天熱，客人買的少。旁邊小苗一臉看破真相的表情。
這種情況持續了不到半個月。某天晚上，小夥子到了店裡，沒了那種期待的表情，反倒十分失落，連吃飯都沒胃口。
「我們店關門了。」過了很久，他才說出原因。「剛剛才告訴我們。」
「哦，要調到哪個店去啊？」小苗心裡忽然有點高興，瘟神總算請出去一個。
「沒法調，其他店也關門了。」小夥子搓著筷子，一臉茫然，「所有店都關了，連我們店長也不知道為啥。」
店裡頭三個人面面相覷，努力消化這個消息。「是你們公司出什麼事了嗎？好歹提前給你們安排一下啊。」小苗忽然有點憤慨。
「不知道。」小夥子頭搖得停不下來。「我們店長說，公司領導就跟他們說了一句話，公司不行了，你們各顧各的吧。」
「那店裡的貨怎麼辦？不要了？」歡哥插了一句。
「不要了，貨鎖在店裡，人鎖在外面。」小夥子扒拉著飯菜，「我們就跟過了期的盒飯似的，用得著的時候用著，用不著了，過了今天晚上，都給扔了。」
小苗叉著腰，在店裡漫無目的的走了一圈。店長還在外面抽煙，對著外面那些陷入黑暗中的燈。店裡忽然陷入寂靜，沒人說話，只有小苗的腳步聲。
終於，小苗結束了轉圈，把手從腰上放了下來，轉身從櫃檯上重新拿了一雙筷子，放在小夥子面前。
「先吃飯，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小夥子愣了一下，大概沒見過小苗這種狀態，過了很久才接過筷子，眼圈開始泛紅。
小苗又覺得沒意思了，轉身躲到櫃檯後面，重新理了一遍那些耗材。
店長抽完了煙，圓滾滾地走到冷柜上，找出一個即將到期的飯糰，跟小苗擺了個「放過我」的手勢，把飯糰放到小夥子面前。
「加個餐，」他搓搓有點泛黑的眼圈，「就算到了期，盒飯還是能填飽肚子。人比盒飯用處還多，這裡過期了，還有那裡，總有地方能用得上你。」
「對對對，快吃飯。」歡哥給他買了一瓶飲料，「要不然把他安排在你們店裡唄？」他自以為找到了好辦法。
店長沒吱聲，鑽進了辦公室。小苗過去瞅了一眼，店長不知道在跟誰打電話。
到了第二天，「那家店」連夜閉店的消息，整個城市都知道了。好在其他品牌的連鎖店及時發出通知，接納他們遣散的員工。所以到了晚上，小夥子喜滋滋地來了店裡，他成了小苗他們的同事，被安排在城市另一邊的店鋪。
小苗親自給他盛飯，塞得滿滿的。今天的菜剩的種類不少，可以湊個宴席了。小夥子連話都沒時間說，一直在吃。
「到了那邊，記住了，過期的食品絕對不能留在店裡！」小夥子走出店門，即將融入街邊的黑暗裡是，小苗忍不住衝出去，沖他背影喊了一句。
小夥子聽到了。但是小苗從那天起，反而特意會把過期盒飯多留一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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