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宿的日子(四)
寄宿的日子,像一出滑稽的悲劇,令人啼笑皆非,又黯然傷神,刻骨銘心地嵌入了我的餘生。
(四)
就這樣,我在那所謂的學生宿舍呆了整整一年,也還好,我還算是幸運的,也只僅是悲愴了那麼整整一年。一年後,由於我的苦苦哀求,由於父母的於心不忍,在絞盡腦汁想盡了一切辦法後,為我在鎮上尋覓到一個很偏遠的親戚,在他家的廚房一角,為我安放了一隻小床,從此,我才算遠離了喧鬧,遠離了寒冷,遠離了蚊叮蟲蛟,遠離了那些賴小子的騷擾。
接下來的兩年中學時光,我便寄宿在了這個所謂的親戚家裡,雖然依舊免不了要看人家的眼色,遭人家的嫌棄,但好在我比較勤快,還算乖巧,倒也可相安無事,每天放學後,幫人家洗一下碗,填一填灶火,做一點小家務,為我換來一片屬於自己的安寧,屬於自己一個人的思考餘地和幻想空間,為我後來的喜歡上孤獨,喜歡上讀書寫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孤獨,一開始襲來的時候,是恐怖凄慘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像思念一般虐心,像被拋棄一般無助,我就蜷縮在那廚房的一角,瞪著驚恐的雙眼,一宿一宿地捱,一宿一宿的胡思亂猜,竟然慢慢地適應了,就像收養了一隻陌生的流浪狗,漸漸溫順起來,後來,孤獨成了習慣,才發現孤獨也挺可愛,她就像一眼活著的井,裡面的水會不斷地升,不停地滋潤我的一生,以致後來我愛上了它,愛上了的她的自由與快樂,愛上了她的春花爛漫,這讓我受益終身。
有時間,我也會回去那學生宿舍轉轉,活像一個榮歸故里的紳士,活像一個暴發的財主,我背著手,默默地轉圈,默默地在一旁觀看,看大家捧著搪瓷飯缸蹲在小木匣前吃飯,看大家飯後躺在通鋪上叼著煙捲吞雲吐霧侃大山,看大家圍成一圈甩撲克牌,輸了得頂枕頭貼紙條學狗叫,看大家你推我搡地在大通鋪上赤膊摔跤或鬥雞,看有的人肆無忌憚地仰天大笑,看有的人無可奈何地抱頭而泣,一邊看一邊回味著過去,回味那一年寄宿日子的心有餘悸。
再後來初中畢了業,大家便各奔東西,或者繼續求學,或者輟學回家務田,一直到成人之後,但凡一遇到以往時的初中同學,仍還會和他們聊起那段年宿舍的歲月,他們也是感慨萬分,至今仍刻骨銘心,怨氣衝天,都會發出同一聲感嘆:真不知那些年的自己是怎麼捱過來的,那段日子就像黑夜,沒有路燈,沒有手電筒,暗無天日,昏昏沉沉的一輩子也不會忘卻。
童年,每個人的一生都只有一次,它本應當只屬於無憂無慮,完全不應該有任何壓力,更不應該被恐懼侵襲,那將影響一個人的一生,改變一個人的軌跡,奠定一個人的命運。且不論將來是否有益還是有受害,總之恐懼與壓力都不會是自己想要的,我們都希望能快快樂樂,順其自然。
精彩的童年,莫過於有人疼有人陪,有人引導有人管教,有動畫片,有室外課,有電子遊戲,有一群可以瘋玩的小夥伴,沒有被迫,沒有不情願,沒有課後作業,沒有補習班,沒有體罰,沒有名次榜,像一個蜜罐。
再後來,每當看到電視上的留守兒童,各式各樣的寄宿學校,都會為那些孩子們捏一把冷汗,為那些孩子們的父母感到羞恥。作為人父人母,既然生了孩子,卻又不能陪同孩子,不能賦予孩子以愛,這是一種很可怕的不負責任,一種對待生命的草率,一種有悖人性的悲哀。生命需要愛,一如身體需要水,需要空氣,那是一種必需,也只有愛,才會使生命茁壯,不至於畸形,才會使生命充滿人性,成為一種高級的文明。
王朔的《看上去很美》,真的很美嗎?也許這種美是父母感覺很美吧,把一個生命隨手一棄,放進了自以為很美的籠子,自以為給了他受教育的環境,自以為做到仁至義盡,其實呢?都只是自己的自私罷了,那只是為自己的冷漠所打出的幌子,為自己的狹隘所找尋的借口而已。有一種愛,叫父母之愛,那是世間任何的愛都無法匹敵的,而這份愛的核心,其實很簡單,那就是長情的陪伴。
對於那些個虐待嬰孩的保姆,對於那些個有暴力傾向的老師,對於那些個強制奴役般的教學,各種媒體各種視頻都有頻頻曝光,屢禁不止,慘無人道,這一切只怕在很大程度上都要歸功於寄宿吧。當然,凡事不可一概而論,或許會有運氣好的,感覺寄宿也挺可愛,也挺能夠接受,而這些人,或許大多數都是那些凌駕者吧,那些賴小子們的日子確實倒是挺美好的。
寄宿的日子,雖已成為往事,但直到如今,仍然會時時回想起來,像一團糟,一段黑暗,剜不去,忘不掉,侵害著我的思想。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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