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春花：生命是一種品味

與石頭城僅數公里相隔，又一標誌性的小鎮——紅土城，周律師建議到那裡去吃中午飯，這樣就可以從容地欣賞到這個美好小鎮。車子很快把我們帶到紅土城，一進入小鎮，就被其滿目的紅色所吸引。

傳說中紅土城的領主年輕美麗的妻子愛上了游吟詩人，心胸狹窄的領主為了報復，殘忍地將詩人殺害，深愛詩人的妻子不願在失去愛人後獨自偷生，縱身跳下懸崖， 殉情而死， 鮮血滲入到土地里。 從此，這片土地就一直呈現出深深的紅色。而這染著血的浪漫紅土地變成了呂貝隆山區最獨特的風景。

這個故事詮釋了紅土城，不過自己對這個故事沒有太多的感受，相反，整個小鎮一片熱烈的色彩，給我很強的衝擊力，我更情願每一座紅色的房子里，都有一個浪漫的故事。進到鎮子里，我們幾個人開始分頭行動，周律師去停車，Amanda和小夏去找好吃的餐廳，雪芹去買薰衣草用品，只有我閑散地坐在廣場旁的大樹下，看紅土城的景觀。

這裡不愧為紅土城，所有的房子都是紅色的，遠遠看去是一座建在紅色的山崖上的紅色要塞。腦海里冒出義大利五漁村的樣子，只不過五漁村在海邊，色彩更豐富一些，紅土城在紅色的山上，一致的紅褐色，只是兩者在我看來都透著浪漫。

古時候法國人把這裡稱作ViscusRussulus，在拉丁文中的意思是「紅色的山」，形象地詮釋了魯西永特有的赭石地貌。Roussillon作為顏料原料赭石的採掘場，從羅馬時代就很有名了，這裡曾是紅極一時的世界級赭石產地。我不了解這種顏料，吸引我的是這些民居，以及民居上各種顏色的窗框、各色鮮艷的花朵擺放在窗台上，綠色的植物爬滿紅牆的對比，如果不是身臨其境，其實，你很難想像，一座城市就是一幅水彩畫，每一處都恰到好處，每個街角、每個窗欞、每扇門、每個小巷，再加上悠閑的遊人，飄著薰衣草香的空氣，以及到大大小小的餐廳咖啡廳飄出的美味，這個小城，真是浪漫至極。

我順著斜坡走到高處，竟然看到一束薰衣草開放在路旁，透過薰衣草遠遠眺望，紅土城也如是石頭城一樣，沿著山坡層疊而上，建著不同特色的屋子，整個鎮子輪廓與石頭城也很相像，唯一不同的就是色彩，這裡是一片紅色，很溫暖，也很熱烈，讓你彷彿置身於一個童話世界，用紅色渲染著浪漫的傳說。

Amanda從遠處招手，一定是找好吃飯的餐廳了。剛好周律師也停好車，雪芹已經和我在一起，我們便朝著Amanda揮手的方向走去。跟著Amanda和小夏，順著彎曲的小徑，來到一家漂亮的餐廳，但是主人告知時間已過，他們不再提供餐食，其實那個時間並不是很晚，只是我想主人一定是界定了自己每一天的時間，不會為了獲取更多的收益而調整自己的時間，想到這裡，我毫不猶豫轉身離開，心裡很佩服主人的做事原則。

小夏帶著我們去另一個正在營業的餐廳，穿行在紅色的房屋之間，很有點似水年華的味道。餐廳在二層樓的天台上，爬上窄窄的樓梯，到了二層平台，才發現是另一番別緻，平台不大不小，安放著七八張桌子，陽光很溫暖，與大家在這裡用餐，心情大好，自然會有紅酒，美麗的鄰桌遊人，以及一種閑適的氣息。

依然是傳統的南法餐飲，最歡喜的是周圍的人，紅色填滿視線的驚艷，以及友人陪伴的溫馨。一個人的生活中會有各種各樣值得紀念的東西，一部分來自於成長過程中觸動心靈的歷程，一部分來自於愛、旅行和激情。這是我喜歡旅行的緣故，因為旅行中會讓你感受從未感受過的東西，這些因未知而得驚喜，會讓內心充滿能量和歡樂，也讓生活擁有了沉澱的厚度，更讓生命擁有了美好的感應和激情的張力。

這一刻，坐在紅色圍繞的陽台上，這份驚喜濃濃地化解開，甚至覺得最傳統的法國長條麵包，也會有著更特別的味道，安靜地看著坐在身旁陪伴的朋友們，與鄰座一家歡快的遊人，心頭湧起的滿足感，也如這紅色一般飽滿。忽然發現，愛上一個地方，其實只需要一秒鐘。

來普羅旺斯之前，我完全不知道紅土城，因為交給雪芹規劃路線，我不做任何功課，就把自己交給行程，而此刻坐在午後陽光的紅土城一間小餐廳的陽台上，身邊是不熟悉的語言，卻又飄蕩著熟悉的氣息。這裡沒有令你驚訝的景觀，卻可讓你融入其中；這裡沒有搶人眼球的絕美風光，卻可讓你沉迷之中不忍離開；這裡沒有名山大川讓人耳熟能詳，卻可讓你安之若素。在這裡，你會覺得生命是一種品味，每一刻都是你自己的時光。

朱子曾說「內無空寂之誘，外無功利之貪」。功利是純現實的，空寂是純精神的，兩者的融合實在是一個難之又難的話題。儒家採用了一種中和的態度來解決這個難題，便有了艱苦內求的歷練過程，而用一種中庸的取向，但是總是因為要獲得成功，而不免功利之求。即便是我所喜歡的道家，陶淵明的悠然，莊子的逍遙，老子的若水，似乎更轉向空寂，當遇到衝突的時候，採用道家邏輯的人，常常是迴避衝突，並未真正解決問題。所以，融合空寂與功利，真的是難之又難啊！

坐在這裡，發現小鎮上的人似乎達成了這兩者的融合。美酒佳肴，純凈時光，既不避世，也不落俗，我知道自己為什麼一秒鐘就愛上了它，這正是朱子的境界，也是我的嚮往。

空寂不誘，功利不貪，其實就是一種樸實的生活方式，一種安閑當下，珍貴擁有的生活方式；一種知道進退取捨，無憂無迫的生活方式。很多時候人們生活得很糾結，無外乎功利不得，空寂不耐。很多人日復一日地追求實現自己的目標，一個目標實現了，更高的目標隨之而來，甚至把此稱之為進步與成長。我問自己，什麼才是真正的成長，其實真正的成長，是心性的成長，是對自己局限性的認知，是對於外在證明的淡化，是對於自我認知的成熟，是知止。就如紅土城的人一般，不為增加營業額而勞作，只為自己的喜歡而取捨。

仔細想想，今天之中國，想過上這樣閑散的生活是多麼的不易。每個人都不得不對功利認真，每個人都不得不為世俗的成功而努力，每個人都不得不放棄自己內在的價值判斷，而落入外部的價值評判之中。有時，和年輕的學生聊天，看到他們在讀大學期間，也忙於走入社會，忙於賺錢，忙於建立關係，總是覺得心有些惻隱。看到年輕人開始學著緊張，學著崇拜功利，羨慕學霸，羨慕出名，羨慕偶像，甚至成不了偶像，也要成為粉絲，生怕被遺棄和遺忘。整個社會就在一片浮躁與膨脹之中，大家都把每一天的時間塞得滿滿的，生怕有一點空餘的時間，很少見從容生活的人。但是，如若生活都不能從容，心又如何可安？這該是現代中國人的一大苦楚！

想到尼采有關「完人」的一段話，他說「據說中國有句古語叫『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但是，如果誰真的想打起燈籠到市面上去尋找完人的話，最終令他感到可能不是一種失望，而是一種意外：完人其實就是那些終日為『善』而奔波，而又在不知不覺中實現了『美』的『真』實不虛的普通人。」尼采這段話，就是我在此時所感。

謝謝雪芹帶我來到紅土城，讓我感受這份從容，感受空寂與功利之間可得平衡的安閑。知道還有雪芹說的「大片大片薰衣草」在不遠處等著我，起身離開餐廳，離開紅土城的時候，內心多了一份快樂，一份安閑。（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