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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宋朝才知道, 原來精緻會抑鬱

宋朝是中國最精緻的朝代,屢屢被人們評為最想穿越回去的朝代。

不過溫馨提示一下,真穿越回去,你得做好抑鬱的心理準備。

因為宋朝的精緻是全方位的,不僅生活上精緻,文化上和思想上也一樣精緻,連抑鬱都很精緻。你要是不能精緻地抑鬱,抑鬱出精緻來,都沒法在上流社會混。

你可別說:「抑鬱誰不會?!」

房子買不起,股票跌成熊,上班累成狗的這種抑鬱就別拿到宋朝去丟人現眼了,宋朝的抑鬱才不是這種層面的,人家是精緻的抑鬱。

精緻,得有錢、有閑、有心情。

想像一下,你穿越回精緻的宋朝,混入了最能代表宋朝精緻文化的文人士大夫階層,有優厚的俸祿,超多的假期,住在碧紗珠簾羅幕垂的屋子裡,用著青瓷,穿著羅衣,上班之外,朋友們整天聚會開party,喝酒唱歌,遊山玩水,寫字品茶,看看美女,想想情人,發點閑愁,銷點幽魂。好日子就這麼不經意到來了。

你開心地每天吃了喝,喝了玩,玩了睡,睡了吃……

然後,你很快就胖了……

錯了,應該是你很快被踢出了大宋吃喝玩樂群。

好吧,那就學習下怎麼抑鬱吧。

這個倒好辦,因為抑鬱的樣本太多了,多讀讀典型的宋詞就行。(注意:要讀「楊柳岸,曉風殘月」這種,「大江東去」那種是非典型的另類,不入大宋娛樂圈,別學錯了。)

認真讀完一堆詞後,你會發現,他們好像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去細細品味自己心底升起的各種小思緒,直到讓自己被小思緒淹沒,然後細細地寫出來。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他們也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去觀察和描寫一個個細小到讓你能完全忽視的東西,比如他們讓瑞腦(香料)在金獸(獸型香爐)里燒著,靜靜地看裊娜的爐香如遊絲般地旋轉著升起。

「爐香靜逐遊絲轉。」

他們還會在雨後的傍晚,細細地欣賞並描寫蝴蝶的翅膀在斜陽里映出的熒光。

「薄翅膩煙光。」

他們的精緻細膩簡直令人髮指。一般人看見蝴蝶、爐香,大概就一句漂亮,好香。他們卻能久久地盯著看,調動所有的感官去體味、描寫。

你可能會驚訝:他們怎麼會有那麼多時間和心情去看爐煙和蝴蝶?他們怎麼就能讓自己久久沉溺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里,還把這思緒咂摸出滋味寫出來?

因為詩人敏感細膩,多愁善感唄。不過,任何一個時代都有多愁善感的人,但只有在宋朝,這多愁善感成了時尚,成了文學主流。

原因可以羅列出很多來,比如宋朝的偃武崇文,文人的富庶安逸,大唐氣象的無法逾越和審美疲勞,以及新的文學形式和表達方式的開拓等等。總之,所有種種,最終凝結成了宋朝的精緻和抑鬱。

唐朝的文人好忙,他們波瀾壯闊,大氣磅礴,但基本不精緻。他們寫情緒是: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精緻是細節、細微、細膩的,唐朝普遍沒有這種細,宋朝正好有,他們富庶有閑,還有足夠的時間、心情和精力去精緻細膩。他們就愛在小事小物小情小緒上,去深挖細掘,去表達到極致。

前人形容這種狀態叫「耽溺」,讓生命耽擱沉溺在細微和細小里,這種耽溺帶來的,除了精緻、細膩,還有落寞和抑鬱。

晏殊的《踏莎行》是一首很典型的精緻抑鬱的詞。

小徑紅稀,芳郊綠遍,高台樹色陰陰見。春風不解禁楊花,濛濛亂撲行人面。

翠葉藏鶯,珠簾隔燕,爐香靜逐遊絲轉。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

這首詞場景精緻,生活精緻,思緒精緻,抑鬱得也很精緻,這是宋人才有的精緻的抑鬱。

黃庭堅有首寫水仙花的詩,說朋友送了他50支水仙,他很喜歡,對著花看不夠,看得都要斷腸、愁絕了,後來受不了,放下花,出門看著濤濤江水狂笑,才擺脫了抑鬱。

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

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

是誰招此斷腸魂,種作寒花寄愁絕。

含香體素欲傾城,山礬是弟梅是兄。

坐對真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橫。

一個大男人賞花能賞成這樣,若把這種情緒細細寫出來,那又是一首精緻抑鬱的《踏莎行》。

我讀宋朝詩文的感覺和黃庭堅賞水仙很象,這些詩文如水仙一般精緻優美,但讀多了,會情緒低落,心上憋悶,得痛飲狂歌,飛揚跋扈一把,才能卸去抑鬱。唐詩正適合拿來解宋詞的毒。

讀尚且如此,何況為了寫下這些詩句得細細體味這種思緒的人。

精緻細膩的詩文會抑鬱,精緻細膩的生活也會抑鬱。

就象一些高檔的精緻的會所,有精緻的人,精緻的傢具,精緻的琴聲,精緻的活動,精緻的話語,一切都很美、很好,但這精緻就是會在不知不覺中化成了一股壓抑和抑鬱。

陸遊有一首名詩描寫了他這種抑鬱。

臨安春雨初霽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近年來世態人情薄如紗,是誰又讓我乘馬來到了京都?住在小樓聽了一夜的春雨淅瀝,次日清晨,深幽的小巷中傳來了叫賣杏花的聲音。閑來無事,鋪開小紙斜寫草書,在窗前的陽光下煮水、分茶。不要嘆息京都的塵土會染臟潔白的衣衫,清明時我就能夠到家。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這兩句詩描寫宋朝士大夫的休閑生活,在精美的矮紙上書寫草書,在晴窗下賞茶分茶。分茶是宋朝的煎茶古法,把茶葉磨成末後,注湯攪拌,欣賞湯水泡沫變化出的形狀,是一種用茶的泡沫表現書畫意境的藝術形式,又稱為水丹青。和現在的泡杯茶喝的概念完全不同。

閑作草和戲分茶是宋朝士大夫雍容、精緻的娛樂活動,單獨看來閑適,自在,歲月靜好。但在全詩看卻有一種壓抑和抑鬱。

《臨安春雨初霽》雖然是詩,但傳達的情思有典型的宋詞特點,它象詞一樣,把一種難以描述的思緒表達得精緻微妙,每一句詩里都漲滿一種起起伏伏、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人能感受到,卻很難說清楚。這大概就是宋人特有的「閑愁」。

以「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為例,小樓一夜難眠聽雨,這帶有抑鬱的底色。但聽的是春雨,抑鬱中又有了點亮色。後面是深巷,不是小巷,也不是門前,這深巷有沉鬱之氣,讓人想起庭院深深深幾許的壓抑。可深巷卻賣的杏花,這杏花和春雨一樣,又把沉鬱提亮了一點。短短的十四個字,情緒暗暗地折了四五折,這種曲折,賦予了這十四個字豐富的意象,又把纏繞縈迴,無法明確言說的心理起伏藏在裡面,你可以讀出希望,也可以讀出黯淡,但它又不只是希望或黯淡。

在這種詩境下,「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也一樣感情微妙複雜,既有精緻閑適,也有精緻閑適帶來的壓抑和抑鬱。彷彿精緻總會少了點真實的性情和個性,以及生命力,蓬勃的生命力會被精緻一點點的蠶食,不甘心的生命便在這蠶食中抑鬱。

生命力怎麼能精緻呢?

最有生命力的詩歌是詩經、楚辭,它們怎麼能精緻呢?

最有生命力的人是孩子,孩子怎麼能精緻呢?

但宋朝就那麼精緻,生活精緻,情緒精緻,精緻得會抑鬱,連抑鬱也那麼精緻。

所以,送我回宋朝,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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