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盡頭老外灘

「搖滾樂太可怕了。」宿醉醒來的我望著陌生的天花板,有感而發。環顧四周,發現我躺在一個破舊昏暗的房間里,隱約能看出被漆成綠色的牆面上有一些斑駁的剝落痕迹。我忍著劇烈的頭痛起身來到衛生間,對著洗手池乾嘔了一會兒,用冷水洗了把臉,走出房間,撞見同樣宿醉的敲子和立總正準備推門進來。我們三個對視了半晌,我說:「不行,我感覺我要死了,這他*是哪?」這就是四年前我們老外灘「通關」之後的第一個早晨。

我從高中開始玩樂隊,13年來寧波上大學之後認識了一群和我一樣被搖滾樂荼毒的奇奇怪怪的朋友。在大學生樂手的眼裡,不會樂器的人就像哈利波特里的麻瓜一樣,沒法交流。所以當時混在一起的都是一些玩樂器的朋友,隨隨便便就能組個樂隊出來,比上廁所還稀鬆平常。有時候四五個人一起喝頓酒,早上起來能多出十支樂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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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個亞文化群體「注1」聚集在一起,除了排練之外,日常活動就是喝酒聊天,還經常會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臨時起意去江邊賣唱,唱了一首萬青把路邊喝醉的大爺感動得老淚縱橫,硬塞給我們四百塊錢;跑到附近的城市去玩,凌晨兩點決定去海邊看日出,在海邊搭好帳篷凍了一夜,結果日出的時候全都睡著了。諸如此類,當時的我們就像荷爾蒙成了精,每天都這樣無意識的過著。

我們平時聊天的內容也並沒什麼新意,除了音樂就是電影。特別是電影,不光要聊,還要把裡面的橋段拎出來模仿一遍,我也不太清楚這種和六十年代知青一樣的愛好是哪裡來的,但這確實是我們最愛做的幾件事兒之一。

當時有一部新片我們都很喜歡,是Simon pegg血與冰淇淋三部曲的終章,《The Worlds End》,中文譯名叫《世界盡頭》。這部電影包含了所有我們喜歡的元素:啤酒,搖滾樂和世界末日。電影具體的內容就不多說了,真正吸引我們的是影片中角色們的一個挑戰遊戲:連續喝12家酒吧,每家每人一杯啤酒,直到喝完最後一家酒吧「世界盡頭」為止。影片中的主角們沒有完成挑戰,這讓深感遺憾的我們決定來一次自己的「世界盡頭」,我們管這個振奮人心的計劃叫「通關」。

要完成這個挑戰,第一步當然是要找到合適的地點。在寧波,這幾乎沒有難度,「老外灘」三個字立刻就蹦了出來。作為寧波人夜生活的牌面,老外灘代表了這個城市的另外一面。形形色色的人們把在酒精作用下迸發的表達欲和各種體液一同歇斯底里地傾倒在這裡的每一塊地磚上。走在這裡,抬腳就是為情所困,落腳便是中產焦慮,可以說是一個大型的情感下水道,無數的男男女女都在這經歷過社會性死亡「注2」。

準備工作很簡單,從老外灘選出一條路,在這條路上選出12家酒吧,地圖上做好標記,喝完一家就從地圖上劃掉,直到最後一家為止。在自認為準備充分之後,在2014年6月的一個世界盃之夜,我們來到了老外灘。

參加挑戰的一共五個人,除去我之外,剩下的四人分別是貝斯手敬業、鼓手立總、吉他手敲子和髮型很酷的和尚。夜幕下的老外灘瀰漫著一股危險的氣息,但當時的我們並沒有察覺,而是像一群待宰的羔羊一樣鑽進了地圖上的第一家酒吧,開始挑戰。

這家酒吧有一個不小的後院,格局有點像羊圈。我們來得還算早,並沒有太多人。點了啤酒,在院子里坐下來,環顧了一下四周,一種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氣氛有些沉默。啤酒上桌,大家的飲酒速度都大幅度下降,妄圖在第一關進行戰術啜酒「注3」以保留實力撐過後面的挑戰。但每人一杯扎啤實在是不禁喝,在沉默地解決了第一關後,我們沒有多做停留,起身往第二家酒吧走去。

因為對自己的容量沒什麼信心,加上第二家酒吧生意太好,環境有些嘈雜,我們決定更改一下規則,啤酒和shots交替進行,縮短一下挑戰時間。於是在每人一杯shot下肚後我們離開了第二家酒吧。第三第四關大同小異。等我們到達第五家酒吧的時候,每個人都已經喝了兩杯扎啤和兩個shot,基本上已經處在喝醉的邊緣了。

第五家酒吧叫karma,在繁華的外灘里顯得有些冷清,只有我們一桌客人。照例點了扎啤後,我們在沙發上坐下來,稍作休整。之前喝的酒開始發揮作用,我的臉頰開始發麻,舌頭根也不太聽使喚了。正當我在為保持清醒努力嘗試的時候,啤酒上桌了。坐在對面的敲子舉起杯子對著我,要與我碰杯,我端起杯子:「湯師爺,我敬你一杯。」「咣」的一聲,敲子手上的杯沿經不住我倆苦大仇深的大力碰杯,碎掉了。整個杯沿像融化的冰山一樣,滑落進我的酒里。我抬起頭,努力的把視線對焦到敲子的臉上,才發現他也已經喝多了。

而後的劇情開始急轉直下,我扭頭看看,發現已經沒有人是清醒的了。接下來就是教科書般的醉酒現場,敲子直接吐在了桌子上,我和立總一起摟著一個垃圾桶狂嘔,敬業斜靠在沙發椅背上好像已經失去意識,和尚手舞足蹈地說著聽不懂的話。第一輪吐完之後,我們又開始了高談闊論,伴著空氣中酒精的味道和昏暗的黃色燈光,我們談及了藝術、人生和理想,回想起來羞恥程度不亞於翻看你自己初中時的qq空間。

沉浸在聽覺、視覺和嗅覺被全面擊潰的氛圍里,我感覺自己坐在沙發上的身體在緩慢地下沉,被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物質包裹著。在這一刻,我感到無與倫比的興奮和前所未有的放鬆,好像世界末日真的來臨了,我坐在世界盡頭的懸崖邊,看著地平線那邊的火焰蔓延到腳邊,直到最後失去意識。

回到故事的開頭,我們三人走到門外才發現,昨晚不知道是誰把爛醉的我們放到了路邊的小旅館裡。由於宿醉帶來的頭痛,我們實在是沒有精力討論昨晚的事情,我決定逃離寧波,回家好好修養兩天。世界盡頭也就告一段落了。

從那以後,一切彷彿歸於平常,karma沒能撐過那年冬天,沒過多久就倒閉了。我們也不再去老外灘喝酒,而是有了新的據點取而代之。再提起那天晚上的通關,除了互相嘲笑一通對方的醉態之外,也再沒有精力去完成我們的未竟之志。

轉眼已經是2018,和尚和敲子早已離開寧波,大家很少再見面了;立總跑去國外留學,隨時可能出現在社會新聞板塊;敬業的腿斷了三次,和我們幾個受過腿傷的人一起組了個樂隊,名叫疤腿俱樂部;我的髮際線有緩慢升高的趨勢,被迫將頭髮剪短了一半。時間推移,好像誰也沒把日子過明白。

又是一屆世界盃,我才再次想起了老外灘這個地方。今天的老外灘依然有著淡淡的危險氣息,但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

這裡的江景也是同樣的一言難盡,有一絲土味賽博朋克的味道。

漫步走到我們曾經的通關之路上,心裡感慨萬千,胃裡也有點條件反射式的抽搐。

繼續往前走,人變得多了起來。即使是在這裡,人們行走的速度依然不減,導致我的照片再次出現了量子層面的模糊。我不禁感嘆新一線城市人民的勤勞,去喝酒的路上也走得虎虎生風,一日千里。

走到一家店附近時,我突然感到了一陣胃絞痛。看到了這個路牌,頓時明白了一切,這裡是karma酒吧的舊址,現在已經變成了冰鎮龍蝦王。四年前被我吐掉的胃酸在這一刻觸景生情,產生了幻痛。

經過這個傷心地,再往前走出一段路,就到了盡頭。才發現這條街比我記憶中短了不少。

我突然有些失落,感覺自己在這裡有些格格不入,對於這裡唯一的印象也有些模糊了。我開始覺得這些事情好像沒有什麼意義,世界盡頭也並沒有給我們留下些什麼。正當我患得患失的時候,微信的消息提醒響起,我打開一看,是立總發來的他新文身的圖片。

我立馬認出了這句《世界盡頭》里的經典台詞:How can you tell you』re drunk if you』ve never sober. 我突然發現這裡好像並沒有那麼糟,轉身找了家酒吧,坐下來等待球賽開始。


【包爺知識點】

「注1」亞文化群體:可能是應試教育的漏網之魚,也可能是社會達爾文主義的一次重大危機。

「注2」社會性死亡:一種形而上的死亡形式,死因多數為死者自裁。

「注3」戰術啜酒:人類在殘酷的酒場上歸納總結出的一套軍事化防禦體系,具體操作參考金魚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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