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王家衛電影美學《花樣年華》｜七大招式，你總要學會一樣！

「 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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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衛電影，從不給你答案。

他喜愛抽走、顛倒一些畫面，將他腦中的碎片，拼湊成清晰或模糊、有聲或無形、完整或零碎的電影畫面，進入王家衛的世界裡，你能觸摸到一些人，一些事。

【 第一招：字 幕 】

《花樣年華》中，王家衛非常醒目地用了兩種色差強烈的字幕，一種是【紅底白字】，一種是【黑底白字】，紅色，代表人性中的自性、慾望；黑色，代表了人性中的理性、道德。

每個生命體，都有「紅與黑

」的部分，五五或四六、不同配比，有人衝破了道德牢籠，有人將自己關在籠子里。

蔣勛在《細說紅樓夢》中說，好些年後，他會同情愛慕鳳姐的賈瑞，會同情「大傻子」薛蟠，他建議國民，首先應當學會如何當一個「公民」，不做道德架下的劊子手，不人云亦云。

18年前，《花樣年華》上映， 關於 「婚外戀」的討論，至今尚無定論，這場孰是孰非的討論，或許還要許多年，《花樣年華》，將繼續影響更多人。

關於王家衛的美學，我想，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他對人性的最大理解，和對情慾的最深切悲憫。

拿掉電影畫面，只保留字幕，你依舊能看懂王家衛，這就是王家衛的一味美學。

【 第二招： 時 間 】

影片中，大量出現 「時間」 鏡頭。

1. 牆上鐘錶

蘇麗珍（張曼玉飾演）公司的「西門子」掛表，周慕雲公司的「表士力美」掛表。

稍作總結，不難發現，影片中的「婚外戀」 ，常發生在午後、黃昏，還有午夜。

2. 手上腕錶

周慕雲（梁朝偉飾演）和陳生手上的腕錶。

作為情敵，兩人手上的腕錶，外形、顏色、佩戴手，內含不同性格。

周慕雲的腕錶，戴在右手，錶盤是「金色X方形」。

方形，代表原則和立場；

金色，高明度，代表態度鮮明。

陳先生的腕錶，戴左手，錶盤是「銀色X圓形」。

圓形，代表世俗與圓滑；

銀色，低明度，代表態度暗啞。

那一夜，敲周太太門的，是周慕雲？還是陳生？

3. 樓道小廣告

蘇麗珍/周慕雲，經常擦身而過的那個樓道口，常張貼「六合明避孕片」、「許仁補腎」、「月事通力」、「哮喘」、「女男醫尿」 等 「小廣告」。

畫面中的小廣告，細節處理非常好，其作用也很明顯。

其一，小廣告的更替，代表了時間的流逝；

其二，小廣告的內容，代表周圍人群的需求與社會大環境。

4. 戴高樂訪柬埔寨

1966年，戴高樂訪柬埔寨。

其一，交待時代背景；

其二，有一種翻閱舊報紙的既視感。

5. 周慕雲與吳哥窟

1966年，周慕雲來到柬埔寨吳哥窟。

他把心中的秘密，用泥草封在了一個洞里。

一位小僧端坐古寺上方，如同上帝視角，凝視著眼前一切，重重疊疊的巨石之下，周慕雲無盡地向前走著，一種莫名的滄桑，在人與巨石之間穿過，那一重重門石上早已脫落的浮雕，就像一個人的往事，被風剝離，卻留下了印記。

6. 香港舊屋

1962年的那間屋，和1966年的那間屋，有多少人，來了去，去了來，時光流轉中，揮手道別，默念珍重。

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於時間，這才是無言以對的魅力。

【 第三招：人 物 】

1. 人物外形塑造

女主角：張曼玉飾演的蘇麗珍，張叔平給她設計了23身旗袍，清一色高立領、斜襟窄身、過膝直下，傳遞出一種端莊高雅的氣質。

張曼玉旗袍上的紋飾，主要有兩種。

一種，是橫平/豎直的幾何圖紋，這類紋飾，代表著儒家文化的「禮制與規則」。

一種，是植物/花草的自然圖紋，這類紋飾，代表了老莊文化的「自由與逍遙」。

兩種完全不同的旗袍，代表女主人公身上的理性VS感性，衝動VS克制，這是《花樣年華》中，王家衛的另一種語言。

相對蘇麗珍的保守、內斂，周慕雲太太的服飾和髮型截然不同。

周太的服裝，深V、性感、外放，髮型也不像蘇麗珍那樣，一絲不苟地梳起，而是自由地放下，且燙了一個外翻大卷。

男主角：梁朝偉飾演的周慕雲，非常紳士地穿著西裝，打領帶，白襯衫上插著一支鋼筆，兜里是一塊潔白的手帕，舉止儒雅、彬彬有禮。

2. 人物環境塑造

居住環境：房東孫太/顧生的屋子，小而緊窄，過身需要互讓，樓道、過道、街道，都很逼仄，如同張曼玉身上的旗袍，壓迫得人無法呼吸。

生活環境：周慕雲/蘇麗珍二人常去「演戲」的那條街道，清晰可見二人的身影，彷彿被囚禁在「鐵籠」之中，這是導演的用心安排，以光影的手法，塑造人物內心情緒。

相愛環境：周慕雲/蘇麗珍曾在2046房中寫小說，絕非偶然，酒店過道飄窗是紅色；房間飄窗也是紅色；蘇麗珍第一次去2046，穿的外套也是紅色。

紅色，在影片中代表了「真情與慾望」，而這個空間，周慕雲/蘇麗珍曾經度過了一段最快樂的時光。

【 第四招：留 白 】

1. 人物留白：

影片中，王家衛保留了配角人物（陳生/周太、何太/余小姐）的聲音形象，有意模糊他們的視覺形象，給人無限遐想。

同樣手法，《大紅燈籠高高掛》中，導演張藝謀也用「留白」手法，將影片中「老爺形象」模糊，保留其聲音形象。

大師們都愛用留白，因為神秘，富於想像。

2. 劇情留白：

周太與陳生，最終去留不明，影片並沒有給出完整交待，全憑你個人想像。

周慕雲與蘇麗珍曾在2046房寫武俠小說，影片只是用音樂一筆帶過，他么有說有笑，或高歌，或長嘆，而關於小說的內容，隻字不透。

四年內，蘇麗珍離去又歸來，租回孫太太的舊屋，而她的身後，也多了一個叫「庸生」的小男孩，不見她老公。

60年代香港，正流行金庸/梁羽生武俠小說，周慕雲/蘇麗珍曾一起寫過小說，關於「庸生」，或許是為了紀念那段日子，也或許......，隨大家想像。

1966年，周慕雲重回舊地，顧生的屋，已住了新的租客，周慕雲問，「隔壁住著什麼人？」 新租客回他，「一個女人，戴著一個孩子，小孩長得很可愛。」

周慕雲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

3. 情愛留白：

影片中，你始終看不到任何親密鏡頭，周慕雲/蘇麗珍如是，周太/陳生如是，何生/余小姐如是，炳哥/妓女如是。

周慕雲對蘇麗珍說，「原來很多事情，都是在不知不覺中來的。」

4. 語言留白：

影片最扎心的，就是兩段內心旁白。

周慕云：「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和我一起走。」

蘇麗珍：「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和我一起走。」

去新加坡之前，周慕雲打電話給蘇麗珍，電話鈴一聲聲響，蘇麗珍卻沒有接聽，空氣里，只剩下蒼白的打字機聲音，電話那頭，周慕雲自言自語，「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和我一起走。」

1963年，蘇麗珍來到新加坡，進到周慕雲的屋子，她穿起周慕雲替自己收起的繡花鞋，學著周慕雲的樣子，躺在搖搖椅中，抽著他的煙，捕捉著他的氣息。

離開之前，蘇麗珍拿起電話，撥給周慕雲。

周慕雲，「喂～」

「... ...」

電話那頭，一直沉默不語......，頃刻，聽到蘇麗珍的內心旁白，「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和我一起走。」

熟悉的音樂響起......

5. 構圖留白：

影片的構圖風格，保持邊角、殘缺、半黑、明暗，畫格中的人物，常常被扔在某個角落，或被部分遮擋，大量的近景、特寫充斥著畫面，讓你清晰地感受到，生活中的不完美。

6. 笑容留白

梁朝偉的微笑，特別迷人。

離開香港之前，他站在2046的窗口，等著蘇麗珍，他起初開心地思量，接著收住了笑容，轉瞬又別過臉去，最後難過傷心......

一個長鏡頭之下，很少看到演員能演得這麼好，豐富而有層次。

1966年，周慕雲重回香港，當他聽說隔壁屋裡，住著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他的臉上，除了微笑，還有各種複雜的表情，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 第五招：錯 位 】

如何將影片中的人物，巧妙地編織在一個故事裡，王家衛巧用 「錯位法」 。

1. 房子的錯位

1962年，蘇麗珍/周慕雲，一前一後地來到孫太顧生住所，找出租屋。

1966年，蘇麗珍/周慕雲，一前一後地來到孫太顧生住所，找尋回憶。

2. 傢具的錯位

1962年，某天，蘇麗珍/周慕雲，同一天搬家，那一天，好多傢具都被工人搬錯，陰差陽錯，你屋裡的東西，到了我家，我屋裡的東西，到了你家......

3. 位置的錯位

1962年，孫太、顧太、周生、陳生，四家圍攏一桌打麻將，蘇麗珍坐到老公身旁不久，周太從他們夫妻身後穿插進來，蘇麗珍讓位，讓周太進去；

片刻，周慕雲又從麻將桌起身，從後方插過蘇麗珍和老公的中間，蘇麗珍再次讓位，周慕雲往外走。

這一場人物走位，信息量很大，充滿了戲劇性。

最終，真的繞出了兩套 「婚外戀」，王家衛的語言，真的很豐富。

4. 禮物的錯位

1962年某天，蘇麗珍的老公帶著周慕雲的太太去日本。

回家之後......

蘇麗珍老公，送給「蘇麗珍和周太」同一款紅色皮包；

周慕雲太太，送給「周慕雲和陳生」同一款紅色領帶。

同一款禮物，同一個屋檐。

諷刺的是，蘇麗珍曾建議老公，替她老闆帶兩隻同款的皮包，一隻送給何太，一隻送給 「婚外女友」 余小姐。

那天，蘇麗珍老公問她說，買同一款，會不會介意？

蘇麗珍說，無所謂啦～

可最終，這樣的無所謂，卻兜兜轉轉地到了自己身上。

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1962年某天，陳生又再次帶周太太去日本。

周太太在日本，寫了一封分手信給周慕雲，不巧，王媽看到日本郵票，還以為是陳生寫給蘇麗珍的信，陰差陽錯之間，蘇麗珍明白所有真相。

世間，哪有那麼巧的事？還真有。

5. 口味的錯位

周慕雲/蘇麗珍相約西餐廳吃飯，雙方互點了配偶常吃的牛排，周慕雲細心地往蘇麗珍的碟子里加「辣醬」，鏡頭中，看到周慕雲的碟子里，盛有「番茄醬」。

周慕雲和蘇麗珍，平日愛吃素淡麵食。

牛排，屬肉食，代表人類情慾；面點，屬素食，代表人類禁慾。

或許，這是王家衛傳遞的另一種信息。

6. 情感的錯位

蘇麗珍起初認定先出軌的一定是周太太，因為她堅信老公不會說出那種話。

同時，她反覆模仿周太挑逗老公的樣子。

最終，她還是說不出口，她認為，先出軌的，一定是周太太，她怨怪地走了。

直到周慕雲要離開香港，去新加坡，蘇麗珍發現，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愛上了周慕雲。

計程車里，蘇麗珍頭倚靠在周慕雲肩上，輕聲說，「今晚，我不想回家」。

當二人雙手緊握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理解了周太，理解了老公，可是......

王家衛，非常懂得換位思考，他為我們講述了一個非常唯美又動人心弦的 「婚外戀」故事。

原來，在情感世界裡，只有理解了，才不會有怨怪。

6. 鞋子的錯位

周慕雲找不見那雙繡花鞋，怒斥服務生有沒有人進過他的房間。

導演用倒敘手法，還原了這個故事。

1963年，蘇麗珍去新加坡找周慕雲，她並沒有足夠的勇氣去見他，她悄悄來到周慕雲住所，感受著空氣里所有周慕雲的氣息，最終，她拿走了自己的繡花鞋。

7. 主配角的錯位

人生如戲。

最初的時候，蘇麗珍在公司替老闆一次次向老闆太太撒謊，並幫助老闆打電話約「婚外女友」余小姐。

諷刺的是，周慕雲的朋友阿炳，爛賭又嫖妓，最終，輸到身無分文，將身份證壓在妓女手裡，賒賬嫖妓......，最後，無奈之下，找周慕雲替他還嫖資。

這個世界，你如何說得清。

【 第六招：側 寫 】

1. 炳哥：代表無法自拔的人類情慾；

2. 孫太：代表著世俗觀念，甚至是善意的投槍匕首；

3. 傭人王媽：提醒我們做人要對自己敞亮；

4. 陳生/周太：代表著自由或放縱；

5. 何生/余小姐：代表我們身邊息息相關的同事和朋友。

【 第七招：人 性 】

影片中，所有老公老婆出軌的借口，都是「我很忙」，「我要加班」，「我要晚一點回家」，這似乎也折射出，現代快節奏之下，人與人之間，越來越難傾聽與理解，更缺失足夠的愛心與耐力。

一圈野食之後，有的人，回到了原配的身邊，有的人，一拍兩散。

這樣的故事，一直都在，影片中的周生/周太，陳生/陳太，何生/何太/余小姐、阿炳/妓女，他們生活在我們的周圍，成為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們和他們不一樣。」

「原來，我和他們一樣。」

很佩服王家衛18年前，就有這麼深的體會，對於影片中的角色，他沒有褒揚，更沒有批判，更多的，是對人性情愛世界的理解與關懷。

愛過，遺憾過......，我想，或許是《花樣年華》中，最迷人的地方。

（本文作者：張詠紅，公眾號：天空創想數字視覺，??原創不易，轉載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