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處都抱有希望的等待
爺爺昏迷的第三天,我從香港匆忙趕回家,飛機在空中氣流顛簸,反覆盤旋。抵家時已是凌晨四點,出生地的暗夜如往常一樣,只有幾盞微弱的燈光。不同的是,這次的光是從我熟悉的方向映射出來。我走到燈光下,隨即踱步上樓,在經歷了幾秒黑暗後,我看見不遠處的角落有一台呼吸機,機器擋板里的水在不斷翻滾,發出隆隆的響聲,我很不安。隆隆聲下伴隨著大口的呼吸聲。我向遠處望去,床上那個昏迷的老人,正是我的爺爺。
時鐘剛好在凌晨五點的刻度停下,鐘擺左右搖晃,發出微弱的滴答聲。我坐在病床前握著爺爺的手,他的手出奇地溫暖,我能感受到他身體的暖意,我在一旁輕聲喊他,數秒之後,他右手小指向前彈動了一下。我想這是在向我示意,他知道我的歸來。
「他的呼吸很用力,我聽得出來他在堅持,他們都說是在等你回來。」 在一旁的人小聲地告訴我。
「 推上手術台的時候,大腦已經缺氧超過五分鐘,造成不可逆的腦損傷,所有人都儘力了,如果能醒過來的話.......」
省略號之後是不可與說的情感,是石沉大海的暗寂,是我眼中看出去的一雙雙泛紅的眼。
等待,是今夜人類語言中最殘酷的辭彙。
等待的第四天
人類總體上來說還是一個偏向於信任的生物,有太多無法確定的事,有時不得已用一種類似於賭博的信任去投入。你每日睡去,依舊無法確定第二天是否能醒來。
現在凌晨六點,我靠在窗邊,拉開帘布。遠處的天空泛白,街道上除了早起鍛煉的人依舊是空蕩蕩。我還是聽得見微弱的呼吸聲和隆隆的水聲,這些如昨日相同。可是在我身旁躺下的那位老人,卻沒有如往常一樣醒來,這和我之前離去時的景象不太一樣。
即使無力感爬滿身體,但四處都抱有希望的等待。在病床前其實並不需要做太多的事,除了基本的觀察生命儀器的異動和注意藥物的更換,其餘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等待中放空。我在放空的時間段大部分是在回想我與爺爺的一些共同記憶,我自小遠離出生地,四處遊盪,與爺爺的交集基本在假期看球喝酒中度過,在閑聊中探討一些集體主義生活與上海知青的往事,印象深刻的是他說年輕時因為喜好喝酒,曾經在酒癮發作時約上酒友帶上醫用酒精在農村集市間的羊肉攤子上將酒精兌水,配上羊肉豪飲一番。他的青年時代和我在蘇格蘭碰見的醉酒流氓很相似,每日揮霍洒脫,不談將來。
父親雖然做白酒生意,但是卻從不喝酒。每次與家人小酌的時候,爺爺都笑得眯著眼睛說我會喝酒是因為「隔代遺傳。」老人家在推杯換盞之間享受短暫的天倫之樂。我現在回想起來,覺得當初應該再多喝一杯。
等待的第五天
我是在短暫的入睡中被人群的嘈雜聲所擾醒的。我下樓去,看見長輩們簇擁著兩位衣著白大褂的醫生,一旁是癱坐的母親,人群中擁擠而臃亂。我聽見女人們的哭聲,看見男人們泛紅的眼。我穿過人群,看見一張白布遮蓋在了他的臉上。我的視野停留在那一點不到一分鐘,他已被四五個親近的人換上了黑色的長衫,窗外傳來了重型汽車的剎車聲,父親被年長的人喚到病床前,幾句細語之後,我看見他將自己的父親馱在背上,周圍人自然讓出一條小道,他就這樣背著自己的父親,徑直下樓去。我與人群也隨即下樓,前方是一個方形空隔間,幾個壯漢將汽車上搬運下來的長方形透明格子放在地面中心,父親一步一步向前,在旁人的指引下,將自己的父親從二樓的病床移動到了那個長方形的玻璃格子內。
我站父親的身後,感受不到空氣中抱有希望的等待。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