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走上制琴這條不歸路的

27歲之前,我從沒有想過,我會去做吉他。

我,李臣,山東煙台人,2009年畢業於山東理工大學生物科學專業,畢業之後即來到廣東。畢業之前,我賣掉了我大學四年積攢的吉他,效果器,音箱等等設備,孤身一人下廣東。誰曾想9年後我會擁有一倉庫的吉他以及能製作幾千隻吉他的木料。

回顧我自畢業踏入職場以來的每一步,我自詡是運氣不錯的人,人生每一個節點的選擇都沒有失誤。想當年我第一家公司老闆開車把我丟在東莞總站附近,留下一句小夥子,好好乾,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我自己一人在一片完全空白的市場,背著一個破包,走街串巷跑小診所賣注射用青黴素,一步步養活自己。一路有貴人相助,進入外企做醫藥代表,六年三次跳槽,在我裸辭全職做弦墨吉他之前,我已經是美國BD公司診斷設備兩廣地區業務負責人。但是對於選擇走上制琴這條路,我一直不知道我的選擇是否正確,這條路只有起點,沒有終點,所以我才會說這是一條不歸路。

(2009年初到東莞,一臉青澀,一身廉價地攤貨)

在BD公司幾年,在外人眼裡貌似成功人士,整日西裝革履,空中飛人,出入五星級酒店。入職半年就飛出一張南航明珠金卡,去上海總部出差從來不用考慮上海物價如何,直至我第一次參加上海樂器展,花自己錢的時候才感慨,上海的物價真TM高。

27歲時,一種莫名的焦躁感越來越強,外企給了年輕人本不該在這個年紀得到的東西,彷彿世界就在腳下,但是一切都是海市蜃樓,沒有公司賦予我的權力,身家上億的醫療設備經銷商會熱情招待我這個年輕人?我要為我的未來考慮,我想得到的名與利是實的,而不是虛妄的。

在一次辦公室政治鬥爭失利後,我沮喪地開車回家,路上我打電話給我大學好友鍾政吐槽,鍾政對我說,李臣,如果你對現在的狀態不滿意,有沒有想過去改變,大學時我們就一起搞吉他社團賣吉他賺錢,為什麼現在不去重新做呢,搞得好就當成主業,搞得不好就當個副業嘛!任何事,你不去做就永遠不知道行不行,不去做,它永遠都是紙面上的計劃。

一句話點醒了我,我決定行動起來。我利用假期考察了山東濰坊和廣東的幾家吉他代工廠,在廣州樂展上認識了德國Tronical Tone自動調弦系統中國總代理,當時他們在中國正好處於推廣期,我興趣盎然與他們一拍即合,找了一家代工廠,加入了自己的一點創意,設計出弦墨的第一款吉他:機器人自動調弦吉他。

早期的弦墨有大量Taylor元素的影子,誠然。因為那時我根本不懂怎麼做琴,連怎麼挑面板材料還是我的好友生命之音吉他阿永教給我的。那時的我,還沒有放下「商業精英」的架子,幻想著做吉他界的小米,靠低價發燒搶佔市場。可笑的是數年後小米模式已成明日黃花。最致命的是,因為我不懂怎麼做琴,代工廠偷工減料我都不知道,怎麼驗貨我也不知道。

弦墨必須做出改變,當時的情況只有我頂起擔子,轉型做弦墨的工程師才行。說來容易做來難,我唯一的制琴經歷是在大二暑假製作過一把燒火棍電吉他。這時我又想起鍾政曾經那句話:任何事,你不去做就永遠不知道行不行,不去做,它永遠都是紙面上的計劃。於是我在淘寶上買了山東宏音的一套DIY套裝(山東宏音對中國手工琴製作推廣居功至偉,沒有宏音提供材料,國內絕大部分制琴師都沒法開工),翻遍整個中文網路只找到一本中文民謠吉他製作教材。

於是乎,我就開始了我的民謠吉他製作初體驗,沒有工具怎麼辦?買!沒有設備怎麼辦?買!工具不好用怎麼辦?換!搞了一圈琴沒做出來,錢包癟了,工具設備一大堆。我不得不停下來思考,努力的方向錯了,只會越做越錯。國內吉他製作教材都是淺嘗輒止,沒有深度,後來我才明白很多知識點都是錯誤或過時的,沒有一個靠譜且有真才實學的師父帶著,別想做出吉他來。

恰巧此時,跟我合作的代工廠準備將其二樓改成高端琴生產線,我厚著臉皮要求對方能夠給我一張工作台,讓我在其中做琴,在不影響對方正常生產的情況下使用其專業設備。設備場地有了,但是沒有師父或者足夠的知識儲備,做出的琴依然是垃圾工廠琴。於是,我把目標投向了國外。這年頭英文比我好的人大把,會翻牆用Google和YouTube的人也大把,喜歡研究做琴的人也很多,但是同時具備這三個條件的人,全國就屈指可數了。當我打開國外這扇大門的時候,才發現百度真TM是垃圾,Google一下,什麼都有,國外吉他製作方面的教材琳琅滿目,YouTube視頻大把,而且國外在手工琴領域研究的深度廣度遠勝國內,各種新奇的吉他設計理念應接不暇。雖然沒有條件到美國拜師學藝,我報了美國著名制琴師Tom Bill的在線課程班,靠著我半生不熟的英語,一遍又一遍的啃老師的視頻教程,每天晚上深夜(美國時差)與老師互動,提出自己的問題。同時我在Amazon上海淘了大量的英文原版書籍,每天忙完後抽出兩個小時閱讀,在書上密密麻麻標註筆記與翻譯。經過將近一年的學習和沉澱,在制琴理論知識上終於做到了當前階段足夠的積累。

(我的老師Tom Bill)

有了理論知識後,我又開始飄飄然了,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制琴圈很多人的通病,空頭理論家居多),但在實踐過程中錯漏百出。連代工廠經驗豐富的廠長都看不下去了,實在不好意思駁我這個客戶的面子,只能委婉的提出我操作中的一些錯誤。認清現實後,我擺正態度,虛心跟一線操作工老師傅取經,往往我借著監工的名義站在工位旁看人家操作。不得不說,很多老師傅雖然只是做一兩道工序,但是連續做了十幾二十年,經驗相當豐富。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我在私底下會跟老師傅請教,為什麼要這麼做,師傅們會跟我分享他們的經驗。要想把琴做好,其實就是一些小細節的處理經驗,有成功經驗,也有失敗經驗,避免了我重蹈覆轍。當然,有時師傅們的一些回答也讓我不盡滿意,有時我會問一句為什麼?師傅們總是說,我在法麗達時老外就是這麼教的,至於其中原理是什麼,為什麼這麼做,我也不知道。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決定運用大學時學到的實驗思路設計雙盲對比實驗做驗證,實驗結果不會說謊,一個一個驗證老師和書籍教的理論是否正確,如果實驗結果與理論結果出現差異,那麼可能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如何改進。

隨著制琴理論和實踐經驗的慢慢豐富,我已經不滿足照本宣科的模仿複製,我想探究國外品牌為什麼做的音色好,此時弦墨準備推出一款36寸旅行琴,而旅行琴市場Taylor GS mini一枝獨秀,於是我買了一隻GS mini測繪數據,同時我把它拆了,運用我學過的理論知識寫了那篇Taylor GS mini解剖記 淺談mini音梁架構與音色成因。雖然我很喜歡泰勒,此時我不想像當初剛做弦墨時那樣一味模仿Taylor,我想做出點我自己的東西,與眾不同,讓人驚艷的作品。在一次我開車回家走高速,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狀態時,突然眼前一亮,一把紫色琴身,紅色包邊的吉他出現在眼前。要想做紫色只能選擇白色材質的木材,楓木是不二之選,但是顏色怎麼做,使用什麼染料,是噴塗還是擦塗,做在油漆上面還是油漆下面亦或是混合到油漆裡面,這都是問題,於是我拿著幾塊虎紋楓木板,反覆做實驗,到YouTube上將所有涉及到擦色的視頻看了一個遍。做的第一個成品,以現在的眼光看就是shit。做的過程中出現顏色滲染,包邊污染問題,一個一個問題解決,總結經驗。最終定稿一個紅色一個紫色,取名萬紫千紅。

在做的過程中我突發奇想,既然所有顏色都是紅黃藍三個顏色調配出來的,那我為什麼不做一個混合色呢,於是我隨手擦了5隻七彩虹色出來。結果就是所有客戶都要七彩虹,哪怕七彩虹更貴,直接導致紫色和紅色滯銷。我搭檔氣得大罵我,你有新創意就不會像擠牙膏一樣慢慢推出嘛,現在搞得這樣子,紅色和紫色怎麼賣?弦墨七彩虹就這樣一炮打響了!雖然很快就有國內商家模仿跟進,但是做的最正宗最自然的依然是弦墨。有人問我為什麼不申請專利,首先外觀專利申請也沒用,其次七彩虹擦色並不是我發明的,PRS在電吉他出現類似的設計。最重要的是,我不怕同行的模仿,如果對方想要比我做的好,那麼我曾經遇到的問題,他會一個不少的重走一遍,他付出的人工成本和精力成本會比我更高。有同行的襯托,才顯得弦墨的優秀。

凡事有利有弊,隨著我的制琴經驗的豐富,我對代工廠的要求越來越嚴格,重要核心工序我都不放心普通工人做,全部是我自己操刀完成,哪怕是一把面單,越來越壓縮我做全單的時間。經常是我一個人在悶熱的車間里加班到晚上12點,代工廠老闆來巡視了一遍又一遍後終於忍不住對我說:阿臣,能不能明天再干,我這空壓機一小時20多塊錢電費,全廠就你一個人在幹活,一晚上好幾百塊電費啊。

(看到自己在車間這副尊榮實在是無法跟文章開始第一張照片聯繫到一起)

代工廠對我苛刻的品質要求越來越抵觸,甚至後悔當初教給我那麼多知識,因為現在他們根本無法在生產上矇騙我。我也越來越明白,想要做出自己理想中的產品必須有一隻屬於自己的核心技術團隊與工作室,寄人籬下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哪怕是做到充分的監工以及部分自己生產,沒有那個真正的品牌是代工生產出來的。

2017年年初我決定成立自己的吉他工作室。我的制琴理念與美國McPherson,Santa Cruz比較接近,手工琴不是一把鋸子一把刨子比誰手段更原始做出來的,該機械化就要機械化,機器比人做的更快更好更精準的工作就該使用現代化設備,人不應該跟機器搶工作。手工琴的精髓在於做機器做不了的工作,比如面背板調音,音梁削切等等核心技術工作。我找到了樂器行業設備製作商大佬郭總,我跟郭總長談了一整個下午,跟他描述我的制琴理念與想法,郭總雖然跟我父親同輩,但是心態年輕,比我還要興奮,推掉了晚上的飯局。面對動輒將近百萬的設備採購清單,弦墨的帳上已經被我歷年來「揮霍」的差不多了。郭總大手一揮:年輕人,有想法就放心大膽的去干,需要我幫你做什麼設備儘管開口,錢的問題不要操心,有錢你就一個月給我一萬分期付款,沒錢緩一下也沒問題。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未來中國制琴界需要你們這些有想法的年輕人。我還能說什麼,感謝,除了感謝還是感謝。

2018年雖然從開年就經歷了一系列風波,但凡事哪有一帆風順,弦墨終於在東莞大本營建立起1600多平米的現代化手工制琴體驗中心,我們的目標是做國內設備最先進經驗最豐富的手工琴製作體驗中心。當然這一年我們也沒有閑著,除了弦墨招牌的擦色產品,我們結合傳統蟲膠漆工藝與現代油漆工藝,成功研發出可以媲美化學漆亮度的新型蟲膠漆工藝,使得全單的音色包裹性相比化學漆大幅減弱,音色更加通透,動態更加靈敏,外觀更加透亮。

細數我開始做弦墨吉他已經4年多了,學習做琴也將近3年,至今我都不敢說自己是制琴師,我覺得我當不起「師」這個稱號。我給自己的稱呼是制琴界的小學生,不是我謙虛,而是還有更多的人是幼兒園小朋友水平。越是學習的更多,越是覺得自己無知,回頭看自己之前一瓶不滿半瓶晃蕩的狀態覺得可笑。目前為止,我最大的遺憾是沒有系統性長時間的跟隨一位名師學習,我是典型的土八路出身,我從來沒有隱瞞這一點。我希望在未來弦墨公司穩定之後,我能去美國長時間跟隨Tom Bill老師以及其他大師進修。

2018年已經快結束了,2019年我相信弦墨會更上一個台階。無論走到哪一步,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弦墨成立的初衷是希望能夠讓更多喜愛吉他的朋友能夠用上質優價廉的好吉他,雖然經歷了種種波折,螺旋上升前進,我從沒忘記這個目標。從我個人制琴的方向上,我希望能夠確立弦墨自身的音色體系,我就是我,我是不一樣的煙火。我不是馬丁,不是泰勒,我是弦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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