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墓女
廷龍寺不在山巔,不在溪畔,處絕壁之中,靜觀人世之變。
南安城偏於四川一隅,地處河谷,綿延三十餘里,全城細長狹窄,僅有兩條大道勾通南北,一條通七絕峰頂,可觀林海綿延,一條通相思河畔,泛舟而過即是江北的一馬平川。南安城北面住富人,講究排場,婚喪嫁娶都要大操大辦,南面住窮人,只求平安,求醫問卦,拜佛燒紙,莫不為此。
話說南安城北面有戶人家複姓歐陽,以販錦為業,至今已歷三代,累下萬貫家財,也算富甲一方。傳到第四代,家主歐陽元升長得濃眉大眼,儀錶堂堂,繼承的錦庄遍及西南十六州,每一間都是門庭若市,日進斗金,他又娶了一妻兩妾,妻子馬氏,待嫁之時被稱作馬美人,那兩個小妾雖少有人見,卻也有「西施斗貂蟬」的傳聞,這三個女人為他生了兩兒兩女,最長的小少爺已有十一歲,在南安城北的七絕書院讀書,書院先生說他絕頂聰明,是個可造之才,將來登科及第都不在話下。
歐陽一門家業盛大,又人丁興旺,南安城內,無不艷羨歐陽元升前世修得好福氣,才有今生享不盡的富貴榮華。
不過,這滿城羨慕也只到六月十四為止,出事當天一早,歐陽家的管家在大門左首石獅口內看到死貓一隻,那一灘鮮血從石獅口中直流至地,管家慌忙叫人清理,用了足足一個時辰,才把周遭的血腥氣息祛除,他本想著如此不祥之事不當驚動主人,免得府上不寧,哪裡想到禍不單行的道理。
歐陽元升直睡到日上三竿,僕人打水讓他洗臉,他剛一彎腰,便覺水盆中臭不可聞,他略微一觀,只見水中隱約可一滿臉血污之女子,恍惚間看不清長相,正要看個究竟,一眨眼卻又不見了,他叫僕人換一盆水來,洗過之後,心下惴惴,又問少爺何在,僕人答,大清早便去書院了,歐陽元升道:「我今日心底焦躁,恐有不利,你們速去書院將少爺接回來,先生若是問起,就說我家中有貴客到訪。」
僕人得令而去,選了一匹快馬,一刻不停地趕到書院,未及入門,便聽到院內傳出一聲驚叫,心知不好,入內一看,先生和眾學生站在院中樹下,圍在中間的正是少爺,僕人一聲哀嚎,撲將上去,扶起少爺,只見他後腦流血不止,伸出手指一探,哪裡還有鼻息?旁邊學生道,歐陽少爺在這盪鞦韆,他平日不好此事,不知為何今日盪得興起,越盪越高,大伙兒都勸他小心,哪知盪至最高處時,他突然跌下,腦後著地,不意竟然跌死了。
噩耗傳至歐陽府上,全家上下莫不傷心欲絕,尤其那家主歐陽元升,平日就將兒子視作掌上至寶,如今養到十一歲卻突然夭折,所謂人之大不幸莫過於中年喪子,他又是個一帆風順,從未吃過半點苦頭之人,遭此大難,真箇捶胸頓足,徹夜嚎哭,茶飯不思,不出三日,便已是形容枯槁,彷彿老了十歲一般。
及至少爺頭七這天,來歐陽府上弔喪問哀之人絡繹不絕,不是南安城中顯貴,便是與歐陽家有生意往來的各地客商,甚至有西域的色目人出現,可見歐陽家生意之大。歐陽元升一一謝過,只是家門遭此不幸,他因悲傷過度,以至形神萎靡,不管近鄰或是遠客,他都不想過多言語,不料那色目人不遠萬里入川,並非為少東家的喪事,而是有更壞的消息送至。
色目人官話說得不甚流利,歐陽元升耐著性子聽完,方知是朝中如意將軍西征,軍紀不嚴,約束屬下不力,以至縱容士兵劫掠商隊,歐陽家也未能倖免,前後損失蜀錦上萬,白銀無數,就連設在碎葉鎮中的西域分庄也被洗劫一空。
聞此兵禍,歐陽元升只覺恨意填胸,又無處可泄,他差人將色目人安頓至客棧住下,又召集川內七家十個賬房先生商議對策,且看可從何處補貼虧空,傳遞消息之人往來川中要道,快馬飛馳,身上仍舊穿著孝衣,自然惹人矚目,外人都道歐陽家禍事連連,扼腕嘆息者有之,幸災樂禍者亦有之。
且說向西出城傳信的這位,還未到南安城門口,便與一群著紅衣敲鑼打鼓的人相撞,登時人仰馬翻,摔得好不狼狽。信使平日在歐陽府上蠻橫慣了,起身便是破口大罵,那迎親隊伍被一披麻戴孝之人撞上,本已覺得格外晦氣,又見他罵得難聽,言語間辱及祖先,立刻圍上來七八個人,將那信使打了一頓,若不是有人勸架,說不定會將他打死。
信使身上帶傷,又不見了馬匹,只得回府告狀,沿途打聽,得知自己撞上的是城西劉老五家的花轎,隊伍里三四十人,個個膀大腰圓,多是欺行霸市的混混兒,能留自己一條性命已是看在新人的面子上。待他回到府上,據實相告,管家聽到「劉老五」三個字,居然不信,勃然變色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劉老五是什麼貨色么,他家娶親,還幾十人的隊伍,他哪來的錢?」
原來這劉老五是城西出了名的痞子,年輕時便靠坑蒙拐騙過活,常在衙門裡挨板子,他十多年前不知何故失了蹤跡,年初才又回到他那破爛老宅,不僅有了老婆,還有了一雙兒女,旁人都道他是浪子回頭,哪知他仍舊整日混跡賭坊妓院之間,不成體統。
管家打發信使去了,府上數天內怪事連連,不容他不多長個心眼,他便又專門派人出去打聽那迎親隊伍的來歷。不到半日,下人回報說,結親的果是劉老五家,他兒子娶媳婦,攀上了城外一戶土財主,管家詫異道:「財主雖土,怎能不知這劉老五家窮得叮噹響,敢把女兒嫁上門去受苦?」下人說:「聽說劉老五在賭坊鴻運當頭,三天之內刨本帶利,贏了三千兩,他拿兩千兩買了鄰縣一個縣令,下月初七就要赴任。」
管家聽得咂舌,心道果然風水輪流轉,他劉老五時來運轉,我歐陽家卻流年不利,相形之下,怎一個慘字了得。到了這時,他方才想起那日石獅口中有死貓之事,慌忙到後院回稟家主歐陽元升。
歐陽元升從七絕峰頂請回一個道士,將死貓之事又說了一遍,道士斷定此乃巫蠱,以穢物敗壞門庭,從而將府中風水泄去,府上之人自然連遭噩運,若要破此巫蠱,須做法將門庭洗凈,方能使風水重聚。
道士做法開價甚高,歐陽元升本著破財消災的心思,也不計較,備好銀兩和一桌酒席,又差人四處搜羅道士所需物事。待一切備齊,道士便以破魂幡將大門圍住,又以黑雞血、白狗血混以雄黃、米酒等物,朝那石獅子照頭潑去,口中念念有詞,喚的都是六丁六甲等四方神靈,只見石獅頭頂一股濁氣陡然升起,飄飄然便往府內而去。
道士執劍緊隨,穿堂入室,那濁氣就在他頭頂三尺之處,彷佛活物一般,他追上廊橋,腳步急促,噠噠作響,轉過假山,道士見歐陽元升立於三尺之外,正欲大呼,濁氣急墜,徑入歐陽元升之身,剎那間,歐陽元升向後便倒。
待府上眾人救起歐陽元升,道士已不知去向,徒留府邸大門一地污穢。歐陽元升自此便染重疾,先是食不甘味,後又常嘔吐狼藉,數日之後,舉止無力,下不得床,家人遍尋名醫,名醫也束手無策,只囑咐早備後事,一府女眷無可奈何,旦夕慟哭而已。
歐陽元升每日氣若遊絲,錦庄生意都交管家打理,管家出入書房取用文書章印,反覆間尋得一物,這才想起一事,慌忙奔至歐陽元升床邊,俯耳低聲道,主人,你可還記得二十年前於京郊所救之人?歐陽元升聽得此言,恍然大悟,便令備轎,即刻往廷龍寺而去。
話說二十年前,歐陽元升與管家到京城料理生意,離京之時,借宿於京郊長生寺,寺中住持與歐陽元升說禪一夜,稱他與佛有緣,有事相托,歐陽元升問何事,住持道:「寺內有一菩提樹,北方天冷,難以成活,想送往南安廷龍寺,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歐陽施主恰是南安人,望你沿途護送,此乃大善之舉,他日施主有難,佛祖定會垂手相助。」歐陽元升道:「能為佛門效力是佛祖恩賜於我,既然住持開口,我一定不負所托。」
從京城到南安三千餘里,歐陽元昇平常走不到兩月,那菩提樹也只一人高,原本不至於拖累,只是剛離京畿,他便隱約聽到有嬰兒啼哭之聲,遍尋之後竟在菩提樹榦中找到一個男嬰,襁褓內亦有字條一張,上書「功德無量」四字,於嬰兒來歷、姓甚名誰全無交代,歐陽元升方才醒悟,送樹是假,帶這嬰兒離開京城才是老和尚目的所在,思量再三之後,他照常上路,並無返京之意,好在道路熟悉,他又是富商,通關叩門都用銀兩開道,並未遭到盤查,反倒是嬰兒吃喝拉撒較為不便,他和管家二人很是吃了些苦頭。
當年十月,川中秋至,歐陽元升將菩提樹送至廷龍寺,交予住持,並未提起樹中藏嬰之事,住持亦不問起,只是轉天將一段菩提樹枝送至府上,自那以後,歐陽家與廷龍寺再無瓜葛,至於那樹中嬰孩如今身在何處,歐陽元升也一無所知。
管家在書房中尋得之物正是這菩提樹枝,歐陽元升眼見此物,驀然想起長生寺住持所言「佛祖相助」之語,他本將這話視作笑談,但此時命懸一線,他自然又看得重了。
管家領著眾轎夫將主人抬入廷龍寺,竟見寺中已荒廢多日,不像有僧人修行之所,正在疑惑間,大殿後轉出一個小沙彌,行禮道:「諸位施主請隨我來,師兄已等候多時了。」
眾人隨小沙彌往大殿後而去,殿後有一山洞,洞內伸手不見五指,只覺越走越高,約莫行得一炷香功夫,走出洞來,竟豁然開朗,只見一道長梯沿山壁而下,直通雲霧之中,地勢險峻,轎夫們又抬著歐陽元升,走得也就格外慢些,及至抬到一處廟宇門前,小沙彌方才叫眾人停在,管家見這廟宇是從山壁中開鑿而來,巧奪天工,頗為壯觀。
小沙彌轉身行禮道:「師兄說,讓歐陽施主今夜在此住下,旁人都可回去了。」
管家聞得此言,搖頭道:「我家主人行動不便,還需我照顧。」
小沙彌道:「我可以照料歐陽施主起居,施主不必挂念。」
管家心道如今有求於人,又在人家屋檐之下,不宜強爭,便道:「還請小師父約下歸期,我好帶人來迎我家主人回府。」
小沙彌搖頭道:「不須如此麻煩,歐陽施主到時候可以自行回去。」
管家愕然,他歐陽府上平日多來各地富商,大話他也聽得多了,只是眼前這小沙彌不知天高地厚,名醫束手無策之事,到他嘴上竟如此輕易,難免惹人懷疑,只是如今山窮水盡,他亦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只好順了這小沙彌的意,帶著幾個轎夫去了。
歐陽元升當夜便睡在廟中大殿上,四野俱寂,他只感周身苦楚,想到自己往日如何風光,現如今落得家破人亡,死期將至,忍不住落下淚來,正在悲戚之時,聽得身後腳步將近,他連忙抬起頭來。
來人轉到歐陽元升身前,盤腿坐下,雙手合十道:「恩公,當年一別,小僧不及道謝,今日你我再見,竟然已是二十年後。」
歐陽元升細細打量眼前的僧人,見他眉目疏朗,皮膚白皙,年紀不過二十,既非長生寺住持,也非廷龍寺住持,疑惑道:「師父是?」
「小僧法號藏木,恩公不記得我了?」
「藏木……啊,你是……」
「恩公當年千里送菩提之恩,小僧沒齒難忘,今日施主遭難,小僧定當相助。」
「謝過小師父,不知廷龍寺住持安在?」
「小僧的師父五年前便已圓寂,如今寺中香火斷絕,只剩小僧和師弟了。」
歐陽元升見了故人,心中固是喜悅,只是自己病入膏肓,名醫無策,原本指望廷龍寺高僧相救,哪想到寺里只有這小和尚,他不過二十歲年紀,當年還要藏在樹中苟全,如今怎能救得自己?
藏木法師見他面有難色,自知多說無益,便從袖中取出一個木匣,放在身前,雙手合十,口中誦經,過不多時,木匣中飄起一道白煙,歐陽元升陡見變故,詫異非常,他圓睜雙目,只見那白煙在三尺之外墜地相聚,煙色時而轉青,時而轉紅,好半天終於成形,竟是一條五彩斑斕、凶神惡煞的巨犬。
歐陽元升大叫一聲,若不是他起不了身,這會兒恐已跑出三丈之遠。
藏木法師安撫他道:「恩公不必害怕,此乃地藏王菩薩座前神獸,名喚諦聽,可辨世間善惡賢愚,小僧召它來,正是為祛除恩公身上的巫蠱之氣。」說罷,藏木法師便讓諦聽走上前來,那神獸生得巨大,每踏一步便似要震塌房梁一般,它周身又裹著一道熱氣,待它行至身前,歐陽元升便如遭烈火炙烤,諦聽以鼻嗅他口內,歐陽元升頓覺熱不可當,大汗淋漓,五內俱焚,口中連稱受罪,只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過了半晌,諦聽退至藏木法師身畔,在他耳邊低語數言,法師聞言便即起身,「恩公且再忍耐片刻,小僧去去就回。」
夜幕之下,藏木法師胯下諦聽嘶風而馳,穿密林,過鬧市,由南安城北徑至城南,如狂風拂耳,路人但聞其聲,不見其形。
諦聽奔至城南外龍角山下方才停步,藏木法師知道此處乃是一塊風水寶地,南安城中大富之家祖墳多建於此,歐陽家也不免俗。不一會兒,一人一獸便行至歐陽家祖墳近前,諦聽徘徊數回,終在一平地處坐下,閉眼假寐,藏木法師心領神會,便以手中禪杖作鏟,往諦聽身前的泥土挖去。
一盞茶的工夫,藏木法師手中一震,心知乃是禪杖觸到硬物,他俯身查探,只見土中露出一截白骨,形如人指,法師又小心挖了半個時辰,果然挖出一具屍骨,白骨上皮肉尚存,蛆蟲蠕動,不忍直視,顯是葬下不出一月,法師脫下僧袍,將屍骨裹於其中,負在肩上,這才與諦聽同回廷龍寺。
藏木法師見歐陽元升尚在佛堂之上,師弟在一旁照料,便將僧袍放在地上,道:「小僧且問恩公一句,府上今年可有人入葬祖墳?」
歐陽元升念及數日前死去的長子,心下凄然,道:「今年只犬子夭折,未及下葬。」
藏木法師將僧袍解開,「那便是了,恩公請看,這具屍骨乃小僧剛從歐陽家祖墳中挖出。」
歐陽元升眼見一具腐屍在前,心下恐懼,胃中翻騰,「這是何意?」
藏木法師道:「此乃竊氣之法,若覬覦他人墳地風水,把將死未死之親生骨肉葬入其墳地中即可,被竊之家將厄運纏身,竊氣者自當無往不利。」
「將死未死?」
「一息尚存,便即入土,可謂活埋。」
歐陽元升聞此大駭,道:「何人心如鐵石,為了我家風水,竟能對兒女下此毒手?」
「恩公可有仇家?」
「我家世代經商,家教甚嚴,平日但行好事,不惹是非,哪裡有什麼仇家?」
「這便不好辦了,若不將這屍骨歸位,它陰魂不散,恩公恐性命不保。」
「如之奈何?」
「恩公寬心,小僧曾學過還魂之法,今可一試。」
藏木法師且將諦聽送回地府,又取出懷中木匣置於地下,吩咐師弟在旁誦經護法,法師雙目緊閉,後背有白氣升騰,但見他面目猙獰,獠牙參差,雙目如炬,血盆大口中似有無數冤鬼湧出,歐陽元升看得心驚肉跳,以手撐地,企圖往後退卻,小沙彌道:「施主莫怕,這是我師兄的應身,叫做酆都太子,可往來陰曹地府,度鬼還魂。」
歐陽元升這才稍有心安,又過須臾,只見木匣中爬出一團黑影,黑影舉動如常,咿呀有聲,藏木法師手指屍骨,黑影便朝屍骨爬去,徑入其身,不多時,那屍骨竟雙目睜開,坐立起來。
藏木法師厲聲道:「我乃酆都太子,今日將你捉來問詢,你須照實回答。」
屍骨但以手指喉,並不答話。
法師近前一看,只見屍骨頸中有一大窟窿,想是作惡之人為防他在地府告狀,便將他頸骨剔去。法師又心生一計,從木匣中取出兩隻六足小蟲,一大一小,道:「此蟲喚做應聲,成對而行,可學人言語,你和小僧師弟分別將公蟲母蟲藏於舌下,他便可代你說話。」
二人依令行事,果然,小沙彌再開口時,聲音便帶七分女鬼氣息。
小沙彌道:「小女乃南安城西劉老五之女,自小體虛多病,每日服藥,並不見好,我爹爹劉老五好在賭坊妓院取樂,早將家產敗光,十年前他本欲將我賣至妓院,哪知我面有菜色,賣不得好價錢,適逢那妓院中有一修道之人,與我爹爹臭氣相投,便教了他一個轉運之法,修道人說我這等將死未死的親閨女,是我爹爹前世修來之福,只需將我活埋在一富戶祖墳之中,便可行一世好運。我爹爹趁夜將我背至城南龍角山下,把我放入墓穴之中,又以尖刀剔去頸骨,再以土掩蓋。小女生受人世苦楚,死後化作孤魂野鬼無處超生,今日得見酆都太子,故以實情相告,請太子為我做主!」
言畢,黑影散去,屍骨又癱作一團。
歐陽元升聽得此言,方才恍然大悟,「世間竟有如此歹毒之人,只為一己私慾,害死親生女兒,又害死犬子,小師父法力無邊,還請懲此惡徒。」
藏木法師收起應身,現回原形,「恩公寬心,小僧已知屍骨來由,自當為她超度,待其往生之後,巫蠱自解,作惡之人也自受天譴。」
是夜,藏木法師與小沙彌做法事以超度亡魂,法事已畢,歐陽元升身體漸愈,及至平明,已可下床走動。
又過月余,南安城內皆傳,劉老五於縣衙之內身死,下腹破裂,腸流遍地,腸中儘是尺長黑蟲,臭不可聞。
歐陽元升率工匠數十赴廷龍寺,欲將寺廟翻修,並以黃金重塑佛身,藏木法師知其來意後婉言相謝,稱寺中樸素,無須金裝,歐陽元升無可奈何,只好留下白銀一百兩權作香火。
藏木法師與小沙彌目送歐陽元升一行下山,小沙彌道:「師兄召諦聽至人間,當減壽十二年,又是何苦呢?」藏木法師道:「滴水之恩自當湧泉,何況他曾救我性命?」小沙彌又道:「師兄當年為什麼要藏在菩提樹中?」法師不答,口念阿彌陀佛而已。
清·袁枚·《子不語·張大帝》
安溪相公墳,在閩之某山。有道士季姓者,利其風水。其女病瘵將危,道士謂曰:「汝為我所生,而病已無全理。今將取汝身一物,以利吾門。」女愕然曰:「惟翁命。」曰:「我欲占李氏風水久矣,必得親生兒女之骨埋之,方能有應。但死者不甚靈,生者不忍殺,惟汝將死未死之人,才有用耳。」女未及答,道士即以刀劃取其指骨,置羊角中,私埋李氏墳旁。自後李氏門中死一科甲,則道士族中增一科甲;李氏田中減收十斛,則道士田中增收十斛。人疑之,亦不解其故。值清明節,村人迎張大帝像,為賽神會,彩旗導從甚盛。行至李家墳,神像忽止,數十人舁之不可動。中一男子大呼曰:「速歸廟,速歸廟!」眾從之,舁至廟中。男子上坐曰:「我大帝神也。李家墳有妖,須往擒治之。」命其徒某執鍬,某執鋤,某執繩索。部署定,又大呼曰:「速至李家墳,速至李家墳!」眾如其言,神像疾趨如風。至墳所,命執鍬鋤者搜墳旁。良久,得一羊角,金色,中有小赤蛇,蜿蜿奮動。其角旁有字,皆道人合族姓名也。乃命持繩索者往縛道士,鳴之官,訊得其情,置之法。李氏自此大盛,而奉張大帝甚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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