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照亮八十年代

內容節選自高曉松節目《曉說 大師照亮八十年代》。選擇這個時候來看這篇文章似乎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該來的還沒來，不該走的卻走了。

我覺得思考八十年代還需要再有十年二十年，才能把那個東西看清楚。我認為的八十年代，是從八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初，大概是這段時期。我想起我在電影學院學導演上課的時候，我的一個教授叫戴錦華，也是我熱愛的一位尊敬的教授，一位女性的知識分子，我印象非常清楚的她講到1980年代最後的大師年代，然後之後大師年代就過去了的時候，她淚灑課堂，在課上就痛哭失聲，因為她太熱愛那些電影，那些大師等等等等，那個給了我極深的印象，以至於我到今天也主觀地認為八十年代是黃金年代，但是我由於正好在八十年代成長，我的青春在那個時候度過，應該算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所以我有時候經常迷惑，八十年代到底是她真的是黃金年代，客觀的就是黃金年代，還是由於每個人對自己的prime，對自己的may，對自己的青春有極大的眷戀而認為她是最美好的年代，這個我一直也沒想清楚。那我只好主觀地說我認為八十年代是最後的大師年代，最後的那種燦爛的年代。

我個人覺得八十年代是各個民族，各個國家最後的昂揚向上的年代，就是那之後，其實是一直在走下坡路的。各國的士氣，各國的那種向前沖的那個勁頭都在下降，到現在到谷底，因為連續的金融危機啊，以及由於缺乏偉大的政治家，缺乏大師的激勵海面上沒有燈塔，大家迷茫，導致的今天你可以看到，尤其是我比較了解的吧，中美兩國都沒有八十年代那種高昂的士氣。為什麼呢？美國是因為美國建國以來的最低谷，就是美國人民從堅信自己的國家，堅信自己的體制，堅信自己的自由平等民主是世界上最好的制度，由此堅信自己的政府，堅信自己的議會，堅信自己的軍隊，然後到了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的時候，美國陷入了建國以來最大的危機，就是因為越戰，越戰導致美國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革命，反政府的，反抗的，那麼熱愛軍隊的美國人民、尚武的傳統下居然開始燒兵役證，拒絕服役，然後退役老兵受到侮辱，這個在美國歷史上是從來沒有過的，大家如果看到那個時代的電影，比如說《生於七月四日》、《獵鹿人》、《現代啟示錄》，那個年代那些偉大的大師電影，然後都可以看到美國的當時的那種非常失落，軍人居然受到侮辱，然後退役的人得不到光榮，政府受到強烈的質疑，搖滾樂獲得空前的發展，因為大家起來革命。

所以說八十年代如春風一般來,通常在這種大規模的革命，或者大規模的戰爭之後會誕生一批大師。像一戰之後誕生一批大師，我們叫他流放歸來的人們也好，二戰之後誕生一批大師叫他垮掉的一代或者叫什麼也好，那個時候誕生一大批大師。從政治上就開始誕生一批大師，美國來了個裡根，重塑美國的信仰，重塑美國人民對國家的信任，里根他是一個有主義的，里根的主義一直到今天還對美國發生著影響，就是叫政治大師。我們這邊鄧小平，改革開放開始他也是有主義的，一直影響中國到今天。台灣那邊，蔣經國，開放報禁，開放黨禁，叫解凍時期，那一直影響到台灣到今天。歐洲撒切爾夫人，撒切爾夫人也是有主義的，一直影響歐洲到今天。然後等等吧。政治大師在各個國家湧現，大師是成堆來，成堆走，來的時候一波一塊來，走的時候一塊走，一個都不剩。

一大批的藝術家在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好萊塢進入到巔峰狀態。在八十年代出現了大批其實違背了好萊塢長期以來就是猶太人統治好萊塢的，一定要賺錢，要商業片的傳統，誕生了大批到今天為止看來依然優秀的電影！偉大的電影！能寫入電影史的電影！而且不是好萊塢原則上的商業片，比如《克萊默夫婦》，比如《金色池塘》，比如《現代啟示錄》、《獵鹿人》等等，當然商業片也出現了《第一滴血》等等，也是講這些東西。中國出現了一大批大師那個時候，成堆來，所以我們在成長的時候是非常幸福，出現第五代，我覺得中國電影如果能稱大師的話只有第五代的導演能夠稱大師，後來的導演只能說優秀的導演、天才導演，但稱大師的還是第五代那些人。台灣那麼多年的戒嚴時期之後，台灣也湧現出了大師，湧現出了侯孝賢、湧現出了楊德昌，湧現出了羅大佑等等這些大師，單槍匹馬在解凍時期和社會戰鬥的這些大師。包括香港當時的樂壇都是偉大的，我到今天猶記攢了好幾個月的錢買一張譚詠麟的愛的根源，那裡邊有《愛在深秋》等等等等偉大的粵語歌曲，叫光輝年代。

其實大家都在解凍，其實應該台灣說叫做解凍時期，大陸那時候其實也是解凍時期，剛剛改革開放，剛剛把西方的東西傳進來，大家對所有的那些東西，當時我們是興奮的成什麼樣，每天永遠有一些東西來刺激你，那個時候大家等唱片，等電影，等小說，小說就更是一片大師，王朔每出一本那簡直洛陽紙貴，然後蘇童、於華、莫言等等等等吧。但是更多的是等來我們一個毫不知道的西方的人，比如突然看到了邁克爾傑克遜，你想想那個時候，大家可能不能理解，我們那時候穿著的確良褲子，穿著棉鞋，然後家裡只有黑白電視的時候，突然看見了邁克爾傑克遜！嗷嗷嗷~那種瘋掉了，看到了麥當娜，看到了U2，看到槍花，我還記得當時第一次有外國唱片來到北京賣，就在農展館，大家去排隊。哇，售貨員都傻了，怎麼這麼多人來買？原版外國磁帶、卡帶，那時候除了錄像帶就是卡帶，一切都是一個在磁粉上的東西，然後都在說我要買Bon Jovi ，Bon Jovi這張《New Jersey》。然後售貨員「什麼邦交邦交？幹什麼呢？」 我們說「Bon Jovi就是那個，指著那個，哈哈哈，就是那個，我們就要買那張《New Jersey》」。到現在我還記得那個唱片的那個像青銅色一樣的那個封面，然後大家排著隊，然後大家都覺得」唉，你也喜歡Bon Jovi，你也喜歡槍花」。

然後大家特幸福那時候，再也不能回復到那個時候，就像今天周杰倫，大家覺得很好很好，但是你說跟當時的叫一個人單槍匹馬用音樂喚醒台灣的羅大佑，比如說一嗓子喚醒千百萬人的崔健，還是不能比，因為今天的都是娛樂的明星了，和那個時候對整個的人民，對社會，對時代，對國家做出巨大貢獻的那一大批藝術家來講是不能企及的，美國也不能企及，美國你今天說Lady Gaga，Taylor Swift，說能跟當年那些比嗎？還是不能比，說能跟U2比嗎？能跟邁克爾傑克遜比嗎？都是不能比的。

所以我覺得我們是最幸福的一代人，我們正好成長在八十年代，就是我十幾歲到二十齣頭，正在形成自己世界觀的時候，海面上全是燈塔，把海面全部照亮，就是你年輕的時候，所以為什麼人家管這一代人叫有理想的一代人，不是我們自己天生基因里有什麼理想，只是我們成長在一堆充滿理想主義的大師的光芒照耀下，海面上被燈塔都打亮，你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去哪，即使後來燈塔都熄滅了，海上一片漆黑，我們也基本知道那個方向要向那裡去，雖然路上可能沾上很多灰塵、泥土啊，也會被商業左右，但是大方向不會錯，就是我們還是要去那個地方。所以你看到那個年代成長起來的人，今天不管是成為商業巨頭也好，還是成為什麼什麼也好，他們心裡，你仔細看看，他們心裡還是有理想的。講八十年代，我腦子裡瞬間閃現出來這些大師吧，講到八十年代就要向這些大師致敬，是他們重新塑造了這個世界，1980年代發生了這個世界，上個世紀最重要的幾件事情，比如說蘇聯，全世界最強大的軍事帝國的垮台，蘇聯的解體，東歐的垮台，整個世界向和平邁進，因為你知道八十年代之前全世界的人民每天都準備打著個雨傘頂原子彈，因為年青一代不了解那個時代，那個時代是叫東西方冷戰，雙方有上萬顆原子彈對準對方，就是隨時隨地，就是這一按鈕，按下去地球就毀滅，東西方的人民，東方的人民，西方的人民，都是隨時準備好在這樣的一場大戰中就沒有了，那八十年代終於冷戰結束了，全世界人民向和平邁進，大師們喚醒了在六七十年代已經被摧毀的各個國家的那些精神，重新拾回了信仰，但是那些大師後來沒想到重新拾回的信仰跟重新建立起來的理想，在短短的二十多年之後，在各個國家淪喪的一塌糊塗，包括美國，今天的美國暮氣沉沉，你在街上很少看到有人歡笑，甚至很多美國人跟我講說，我羨慕你們，為什麼呢，他說我們覺得希望比自由更珍貴，那當然了因為他們已經自由了二百年，他們不覺得，他們覺得這就是空氣，但是因為他們覺得你們好像中國人每個人還懷著會有一更大的房子，會有一輛更好的車的那種期望，在美國已經很少有人懷著那種說我會生活的更好的願望，大家懷著說我別失業，只要能把這個還沒還完貸款的房子保住，把這份工作保住就很好，那整個的這個失落之快是沒想到的，可能也是因為八十年代的那個光芒太耀眼，所以說當她熄滅的時候是來的非常迅速的，但是我堅信，因為我看到人類一次一次的、一批一批的大師的出現，從先秦我們的諸子百家，到文藝復興時期的西方，一直到八十年代最後一批大師，可我相信還會有大師年代，還會有一批大師站出來，不然人類就不叫人類了，依然會有一批大師站出來重新拾起信仰、理想所有這些美好的詞，一掃什麼就為了買個房活一生的所有那些平庸年代的信仰，讓人類再度向前走。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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