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功率人生:三線生活進化論

藉此信念,我想要在未來 10 年堅持寫好科技評論,做好科技人文主題播客,堅持自己「創作者」的身份,並最終達成某種自我價值的實現。

在這個寬鬆的環境下,我將不那麼容易被所謂行業的命運支配,更不會在資源的湍流中飄散,我能夠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朝著自己想要去往的方向改變,漫遊於天地,仍能擁有強韌的力量。


去年夏天,我從北京逃走了。

不少朋友聽說我回三線老家的決定之後,紛紛向我表達了他們的不解,「家裡有上億的生意等著你打理?還是有幾棟樓可以收租?」、「要回去跟弟弟妹妹爭奪家產啊?」,在我將這些猜測一一否認後,他們又紛紛拿出各色 offer,試圖「救我於水火之中」。

我寫了一篇《超然於空間》,試圖弄明白自己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並最終 justify 它。當時的我多少會心存一點焦慮,畢竟從一線到三線,怎麼看都有一點「跌落」的意味在其中。我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以及能不能順利度過這樣的轉變,守得雲開見月明。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變化其實來得比想像的更快。一年之後,一直試圖說服自己回家意義的我,對「逃離」這件事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也一定程度上完成了生活的進化。

Local & Remote

最近頻頻出現的一個概念是「數字遊民」。它描述的是一種不需要在固定的場所進行工作,而可以依賴於互聯網來獲得收入,並最終解放身體的一種生活方式。「數字遊民」的美妙之處如此顯而易見,以至於我身邊每一個了解到它的朋友幾乎都開始思考自己要如何達到這樣的一種狀態。這恰恰是我去年想要獲得的「超越空間」。

我試圖拓展出一種「靈活」的生活。這其中第一步的「遠程工作」就已經讓人覺得十分美妙了。我擁有的時間變多了,無論是稍微睡個懶覺,或是早起跑步並從容地找個地方吃早餐,也可以不在家工作而是抱著電腦找一家咖啡廳。在脫離了辦公室的限制,遠程工作一年之後,工作給我意識上帶來的壓力和負擔明顯降低了。我感覺自己獲得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一種被從現實的土壤中連根拔起卻仍能茁壯成長的感覺。我做事的效率變高了,思考變得更活躍了,也感到了一種更確切的「充實感」。

關於「逃離北上廣」的討論還熱火朝天的時候,很流行的一個說法是:「北上廣容不下肉身,小城市安放不了靈魂。」大城市的物質壓力讓人們很難擁有一種理想生活這一點我親身體會過,但我並不覺得小城市的反智和落後,是我精神層面發展的障礙。在互聯網如此發達的今天,寄生在屏幕和耳機之上的我們,其實擁有充分的信息獲取以及社交的自由。這一點我在早些時候的一篇博客《賽博大酒吧:Go wild, go far.》里也詳細地說過。

更重要的是,我並不鄙視所謂的「本土文化」。我能清楚地意識到,小城市的集體意識中存在著很多消極的,需要我去抵抗的東西。但同樣也存在著很多伴隨我成長的,令人懷念並值得珍視的東西。身處其中並身體力行地對其進行提煉和改造,同樣是一件有價值的事情。

「低功率」運行

端傳媒的一篇報道,介紹了日本「廢柴」大原扁理在台灣的「隱居」生活。他每周只工作兩天,年收入僅 90 萬日元。「少工作,少消費」的生活讓他有大量的時間可以隨意揮霍。即使從外部看來,他也沒有將這大量的業餘時間利用起來做什麼有意義的事,但在他的敘述中,這種「閑」仍給他的生活帶來了積極的影響,使他得以從某種壓力中解放出來。

這件事在中國已經不只是壓力的問題了。有朋友剛剛向我抱怨完自己在北京六環外租住的 18 平單間的價格,從去年的 2600 一個月漲到了今年的 3500,緊接著而來的就是阿里工程師住半年自如後患急性白血病去世的新聞,這可能跟自如公寓在裝修後沒有處理好的過量甲醛有關。

這就是去年我要從北京逃走的一個重要原因。因為這已經不是某個人是否有足夠的天分,是否足夠努力的問題了。聚集了大量資源的大城市讓我們不難獲得一個看起來很「體面」的收入以及形象。但在這件事背後,沒有人會去聽你真正想做什麼,想達成什麼。你是一艘在激蕩的行業浪潮中漂泊的小船,祈禱能成為「風口上的豬」,但這背後是無數被榨乾了青春的人,葬身海底。

想要擁有更高的生活質量,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我不想住逼仄的房間,不想一年連旅遊兩次這種卑微的理想都無法實現,不想為了擁有一輛車搖號幾年,然後每周還要被限行兩天。這一系列的所謂「大城市病」原本都是應當被技術所治癒的。但現在反而越是科技行業,越是被這件事所桎梏。

之前,我常需要做一件令人無比焦慮的事。在信用卡還款日前一天打開支付寶,看看手頭還有多少錢,然後用計算器扣除信用卡、房租、吃飯交通等基本的生存花費,盤算自己到底還有多少結餘。這件事令我相當崩潰,從小到大一直站在金字塔的頭部,經過了一層層的考核並一次次「順利入圍」後,我不免會有一點「身處高處的優越感」。很難想像,身處於這樣一個「後稀缺時代」的我們,仍然要在物質層面,面對如此艱難的成年生活。

所以我也想要一种放棄,如果真的無論如何都看不到「過上理想生活」的希望,那或許不如主動調低自己的「運行功率」,設定一個更低的下限,曲線救國。

「慢」與「漫」

三線城市的生活節奏很慢。

因為這種慢,我有了相當多的時間可供我隨意揮霍。在過去的一年半里,我培養了一些自己之前未曾想過的習慣。無論是運動,還是每周固定的電影以及讀書、打遊戲。這個過程讓我第一次有了一種對自我的「掌控感」,我不再是被某種緊繃的生活和工作節奏驅使著前進,而是可以自己決定要怎麼做。

我發起了一檔播客,以及可以更投入地寫博客。這兩件事都不是商業項目,並不能賺錢,卻使我能確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價值,以及自己所做事情的價值。我很確定這是我想要長久做下去的事情。

在這個過程中,三線城市的環境就成了一種溫室。

因為我有了更多的自由,無論是時間精力上的,還是經濟層面上的。所以我可以拿出時間來做一件我認同的事、喜歡的事,即使它需要我長期地、不計回報地付出和投入,這對我來說也完全是值得的。

去年年初的時候,台灣一本名為《舊遊戲時代》的雜誌的創辦人接受了端傳媒的採訪,在採訪中他說,「這時候我注意到國外有些懷舊遊戲雜誌其實已經做了很多年,扎紮實實,也不錯哦。」

「扎紮實實,也不錯哦。」就是我曾想要獲取,現在已經得到的一份心情,是一種我認同的生活方法論。藉此信念,我想要在未來 10 年堅持寫好科技評論,做好科技人文主題播客,堅持自己「創作者」的身份,並最終達成某種自我價值的實現。

在這個寬鬆的環境下,我將不那麼容易被所謂行業的命運支配,更不會在資源的湍流中飄散,我能夠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朝著自己想要去往的方向改變,漫遊於天地,仍能擁有強韌的力量。

I『ve been set straight.

在這一年半里,有兩個工作 offer,開出了我幾乎無法拒絕的條件,其中一個曾是我夢寐以求的工作。我甚至已經寫好了肯定回復的郵件,只差點下「發送」按鈕了。最終,我仍然婉拒了幾個全職工作的 offer,表示只要有什麼能以遠程形式幫到的,一定全力以赴。

因為我的人生所關乎的,已經不再單純是收入、身份,或是「出人頭地」這種虛無的事了。當我回頭去讀 5 年前我寫的年終總結時,我突然有了某種奇妙的感受,我體會到了如果我一直堅持做某件事,能產生的令人驚訝的改變。我的人生經歷,正在慢慢連成一種完整的東西。我腦海中有了一個再也揮之不去的想法,如果我把寫作,以至於創作這件事再堅持 5 年、10 年、20 年,結局會怎樣?

我不免想到 Jason Snell 寫的關於 iPod 的文章,在喬布斯發布初代 iPod 後不久,他的女兒恰好出生。現在再回頭去看這樣一篇文章,其中所包含的豐富價值自然是不言自明。我不免問自己:我在今天對未來 10 年技術發展的預言,等到 10 年後再回頭看,會顯得非常荒謬嗎?會包含某種有價值的洞察嗎?這是我想要堅持下去,並驗證的事。我也希望能在一個自由而寬鬆的環境下,看到創作這件事在時間的催化下發酵出更多價值,更看到自己的成長。就像 dunkey 在去年的《Cuphead》視頻里所說的:

「Persistence」 is the keyword. Going back to New Grounds, there were so many moments when I was a kid that I thought I had something special. I worked so hard for months on some of those movies, and when I finally put them up, the reception was 「gay」. And that was crushing for me. But for some reason, I kept going back again, and again, and again. And eventually, eventually, I got better.

一年以來,我每天都在自己初中的操場上跑步。一次我突然想到,初中的時候,自己最想做的工作有兩個,一個是雜誌的編輯或作者,另一個是電台主播。今天的我,恰恰在做這兩件事。

這大概就是你感受到「過去」和「未來」連接起來的奇妙時刻吧。而這也是我的人生進化論。

(本文原載於大破進擊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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