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故事十二——我的太太

母親得了一隻雞腿，我自告奮勇要拿去給太太吃。太太家在場里，李起跟著我一起去。他穿了一件土灰色的大衣，兩手揣在兜里，兜里放上多少東西都看不出來。我們把雞腿藏在他的兜里，沿著機耕路一路疾走。我怕舅娘看見雞腿會拿去吃，再三叮囑李起要看好雞腿。我埋頭走在他身後，忽然踩到了一塊東西，雞腿漏出來啦！還好包著塑料袋。李起笑得滿臉通紅，他的細皮嫩肉擠在一起一直紅到脖子根。我們走進太太家時，有很多老太太圍坐在門口，在說一些七嘴八舌的話。我看舅娘在遠處，忙把雞腿扔給太太，太太接了個滿懷，馱著背往南屋走去。我們就直接回家了。

又一次我帶著家楊去我太太那裡。太太在南屋卧室里，房間里可能還有一兩位老太太。我轉了幾圈，發現實在無所事事，打算回家算了。太太拉住我，塞給我幾隻青桔子，讓我藏著拿回家。桔子真的很酸，我和家楊一邊走一邊吃，一邊吃一邊吐口水。

太陽很大的時候太太把她的新衣服拿出來曬，那雙鞋子真漂亮，綉滿了花朵；衣服都是舊時的紐扣。我問太太怎麼藏著不穿，太太說要去那邊才穿。太太又把被子晾在竹竿上，被子中央有塊尿印。太太說我昨晚尿床了，舅娘一直追著我說我尿床。我躲著她，心裡扭捏又無可奈何。我在自己家裡也一直尿床，只是昨晚尿完床內褲居然幹了。我跟太太說我內褲都幹了，太太也沒有理我。

桔子熟的時候舅娘發現太太掉到了桔子地的糞坑裡，拉她上來得了一命。

周末姐姐載我去看太太，經過小店的時候集資買了兩塊狀元糕。太太把糕放在枕頭底下，囑咐我們下周再去看她。我也想下周再去看她，她的背越來越馱，我們什麼好東西也不能給她。

下周末的時候她躺在床上，姐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她不認得人了，喘了一口大氣就沒再吸氣。我的太太沒了，她被放到正廳的木板上，嘴巴微啟，穿上了新衣服。我們把棉花撕開，一層一層鋪在她的臉上。她燉了一碗雞蛋在鍋子里，床墊下有五十塊錢，這些是她所有的遺產。

我的太太以前是做「歐亭」的，就是小姐的丫鬟。據說養蠶也總是養死，算術也不怎麼靈光。生了我外婆一個獨生女兒，送去念了書也不捨得纏小腳。我只記得南屋她雕花的老式木床鋪的乾乾淨淨，早忘了她生動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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