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陣亡——《星際》同人
全篇抄自郭晶晶的《戰爭童謠》。
(那是最早刊登在《解放軍文藝》上的小說)
2001-07-04
年輕士兵最後一眼看到的一定是那簇礦石。藍色的晶體閃爍著微弱的晨曦,晶瑩而寒冷,如同遙遠的地球故鄉上的藍寶石。年輕士兵就躺在它不到20米遠的地方。晶體反射出的陣陣光芒照在他毫無血色的臉上,象徵死亡的黑色正在逐漸吞噬著他眼中的全部世界。
之後整個世界開始搖擺起來,這是護士們在將他拖離戰場。年輕士兵的眼前出現了白雲,顯然這是幻覺,在這個星球上是不可能有任何的雲彩的。但是那彷彿身處雲端的感覺卻久久不散,彷彿是置身在從長輩那裡聽說過的,故鄉上的嬰兒成長時所在的搖籃。
蟲族的黏液在身下緩緩退去,蜿蜒的,消失在岩石與沙礫之間。
護士們把他抬到附近的高地。高地上是一個新建的主基地,周圍的SCV不是在忙碌的採礦,就是在修理著坦克和禿鷲,更多的就是和他類似的傷兵接受著有限幾個護士的治療。完成修理的機械們不斷駛離這裡,而士兵們的情景則完全不樂觀,躺在各自的位置時的神態與其說是充滿對生命的渴望,倒不如說是等待死神的降臨。
兩個老兵就躺在他的附近,他們也同樣在等待護士們的幫助,他們看見年輕士兵的眼睛始終凝視著天空,彷彿想儘力抓住什麼。而他身下的土地在逐漸被什麼所洇濕,然後從空氣中傳來又一股血腥。
護士們開始在年輕士兵身邊忙碌起來,兩個老兵有些羨慕但並不著急,他們知道護士們很快便可以完成這個工作,而年輕士兵的身上將被白布覆蓋。這種事情,他們實在見的太多了。
那個宿主的爆裂幾乎就在他的正上方,當時年輕士兵已經隱蔽在這個蟲族基地的周圍一天一夜了,睡在蟲族黏液上的滋味即使在夢境中依然不斷浮現。那個點射的聲音幾乎將他完全拽離朦朧,年輕士兵的眼前彷彿出現了一朵碩大的菊花,在黑暗中伸展開花瓣而又徐徐飄落,那一刻年輕士兵心中充滿的是幸福的感覺。彷彿虛擬地球故鄉上的一切再次返回了他的生活,曾經的原野之中,盛開的花朵映著女友的笑臉……
但是此時巨大的轟鳴聲衝擊著他的耳膜,終於將他的夢境徹底撕裂成兩半,彷彿激蕩在靈魂深處的地獄之音,本能的恐懼霎時間攫住住了年輕士兵。蟲族的嘶叫聲也隨之響起,繼而被攻城坦克的轟鳴壓制下去……這是年輕士兵親身經歷的第一場戰爭,之前的電腦模擬完全無法代替現實中殘酷之萬一,至少在虛擬環境中始終無法深切體會到自身生命的渺小與脆弱。任何一種攻擊都足以致死自己十次以上,而在年輕士兵的眼中,任何攻擊都象是瞄準著自己,籠罩在自己周圍。年輕士兵在鋪天蓋地的聲波和硝煙塵土中蜷縮成一個胎兒的模樣,此時他最大的願望是寧可回到那人造子宮中,尚未出世。
年輕士兵就是在這時感到一股溫熱,一股溫熱從體內順著他的腿緩緩流下來,流啊流怎麼也止不住,好象他所有的生命都順著褲管淌到腳下。他覺得自己大概要死了,自己還沒有真正同敵人交鋒就死在埋伏地點了。強忍著手臂的顫抖摸了一把,原以為將有一片血紅映入自己的視線,沒想到卻只是一片溫溫的液體。
這股液體意味著什麼是他在許久以後才意識到的,那意識同那個高地,那片礦石緊緊連在一起。但是當時他並沒有想到,他只是在慶幸手中的液體不是鮮血,卻沒有注意到戰鬥已經打響了。
他比其他衝上去的戰友晚了12秒,在這十二秒中別的士兵都沖向預定的地點而他才去抓自己的槍,然後才發現那挺機槍被慌亂中的自己丟在了身邊,而被震落的泥土又將它掩埋了一半。當他重新感受到那應有的重量時才發現自己的手抖的無法扣動扳機。
當他重新將視線投入到戰場中時才發現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沖在前面的火蝙蝠們完全陷入刺蛇的包圍,天上的飛龍群正在向這裡逼近,而主力的攻城坦克在形態轉換時卻發現地下鑽出無數zerling,所有陷入苦戰的戰友們都缺少一種槍,他手中的這挺機槍。
護士的白色服裝在年輕士兵的眼中晃動,護士們發現他似乎完全不為所動,於是開始清理他沾滿塵土的下半身,隨即出現的情景讓護士的眼神變的複雜。掩蓋在被撕裂的制式戰服下裝內的一條大腿已經不知去向,另外一條也連接的非常可疑。預想中的大面積紅色並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慘白,生命之泉的泉眼已經乾涸了。
不必再做任何處理,但他身邊的護士卻隨手聽了聽他的胸膛,這行為顯然出自於習慣。但這一聽的結果卻十分意外。護士聽了好久才慢慢轉向自己的同事,這樣的事情還真是她頭一次遇見。
如果年輕士兵有來世他將永遠記得那一刻:潛伏者的利刺從土中如何出現,命運如何將他徹底擊倒再那可怕的位置上,那位置距離他作為一個軍人應該到達的地點,僅有100米。
僅有100米,然而這100米就決定了這一切。在100米的那一頭他將死的象個英雄,一個真正的軍人。無論是利齒還是酸液,他都毫不畏懼,即使將來打掃戰場的時候找不到他的一絲殘骸。而在100米的這一頭,他卻死的不如一個蟲子,像個懦夫。而且。這100米不可逾越。這100米是個凜然不可逾越的界標,劃定著他的光榮或恥辱,萬劫不復。
他直直盯著這100米,他的戰友在100米的對面浴血。zerling的嘶叫,刺蛇的噴濺聲以及飛龍的振翅都無法動搖他分毫。衝過這100米只要12秒。12秒,不需要更多。只需縱身一躍,只需一個衝刺。只要上天再多給他12秒,他就能夠到達戰友的身邊,到達那個能改變一切,能讓他象一個真正的軍人一樣安然倒下的終點。然而……
年輕士兵倒了下去。藍色礦石映出的光芒照在他臉上,有什麼東西滾落在他的腮邊。
在護士的眼中曾經100次浮現出那個場景,那是她在甚至在不需要聽診器下就能感覺到的景象:一顆無血的心,倔強地跳動在年輕士兵已經逐漸冰冷的胸膛內。一顆完全失去其中血液的心臟。這完全違背了她所有已知未知的醫學常識,不可思議。她猜想那心臟一定是蒼白的抑或是憋成紫色,緊緊收縮著,堅硬如鋼。在身體中完全失去來源和去路的情況下,心臟仍然在跳動。她永遠猜想不到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不過她倒是猜想了一下這心臟的結局:由於幾乎完全肯定的枯竭和更加不可能停止的掙扎,它遲早會冒煙,甚至燃燒。
而當時她只是想離開年輕士兵的身邊。而年輕士兵的臉上卻有什麼使她停了下來的異樣。士兵那圓睜的眼睛她見過太多,可他的眼角卻浮現著某些她從未領教過的東西。那東西正在閃爍著,顫動著,然後順著眼角滾落。護士仔細觀察著然後才明白,那是一滴眼淚,一滴晶瑩的眼淚。
年輕士兵這時正走下高地。夜色再次籠罩著周圍的一切,使得他眼前所有的事物都朦朧而昏暗,彷彿再次進入自己的夢境。他走過一個又一個彈坑,空氣中仍然混合著硝煙,血腥和泥土的氣息。
是那束藍色的光吸引著他的視線,他就是一直跟隨著那藍光在行走著,腳下輕飄的彷彿風中的蘆葦。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裡,走到何時。他只是無意識的跟著那光在走,一種感覺,一種從靈魂深處升出的焦躁的感覺推動他前進的腳步。他隱約有些明白,他要跟著那藍光,去做一件事情。
那光越來越近了,並且逐漸清晰。周圍的事物開始恢復清明,但又不是正常的清明,就連自己的身體夜同樣沒有真實的感覺,周圍始終象是有層薄薄的霧氣,籠罩著一切。
於是年輕士兵發現那簇礦石又在對他露出藍色的笑容,天,又要亮了。
熟悉的聲浪席捲他的全身。飛揚的塵土和硝煙,轟鳴於慘叫。遠處陷入重圍的火焰兵與坦克,四面撲上來的蟲海……
年輕士兵感到這一切都太過熟悉,熟悉但又有一絲異樣。那塊被炮火送上半空的岩石為什麼一動不動?藍色晶體上的光芒怎麼也失去閃爍?他感覺到自己手中重新出現機槍的沉甸甸感覺,而在斜對面,在初升的恆星照耀下,潛伏者的尖刺正撲往自己的方向,剛剛竄出地面的尖銳清晰無比。
於是他明白奇蹟發生了,他明白自己已經回到了那個清晨。而上天,已經仁慈的接受了他的祈求,將他所奢望的12秒賜給了他。上天放慢了時間的速度並推遲了死亡抓住他的瞬間,從而給他12秒的時間去跨越那個永恆的距離。這時絕無僅有的12秒,時他用生命,用超越了生命的頑強與掙扎換回的12秒。榮譽或恥辱,不朽或幻滅,全在此一舉了。
他大吼一聲。年輕士兵大吼一聲便撲向那個終點。尖刺的破土聲就在他身邊緊緊跟隨著,但他跑的比尖刺快的多。陌生行星上的稀薄空氣被他一分為二,有力甩動的雙臂彷彿能擦出片片火星。甚至,隔著頭盔可疑聽到風的呼嘯……他終於勝利了,在尖刺貫穿他的瞬間他跑到了終點!
機槍的射擊聲和尖刺貫穿他身體的悶響是同時發出的。這聲音使得重圍中的戰友們無法忽視。他們看見年輕士兵在被尖刺掀起的剎那間騰空而起,臂間機槍噴出的火光美麗而燦爛,這燦爛如同死神那柄光亮巨大的鐮刀,橫掃著士兵周圍巨大的半徑,在那一瞬間即使是撲上來的蟲族都以為眼前出現了光芒四射的太陽。這太陽的燃燒是也許很短也許很長,直到尖刺的出現才嘎然而止。
護士驚訝的看著年輕士兵的身體猛然跳動,好象有隻看不見的手在推動。接著一股鮮血染紅了他的胸膛。那紅色伸展開無數長長的觸手走向地下。之後,年輕士兵的臉變得平靜,平靜又從容。護士不動聲色的聽著他的胸膛,然後合上了他的眼睛。最後輕輕為他蒙上白布。在做這一切的時候護士的神情分外莊重。
很久以後,關於這位年輕士兵的死出現著兩中截然不同的回憶。第一種回憶中,他遠遠落在後面死的不明不白而且十分灰暗。在第二種回憶中,他在生命最後一刻的衝鋒使他無愧於一個軍人。
後來,很多人都堅持說,他們親眼目睹了那一次悲壯的,驚心動魄的陣亡。
VIC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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