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便利店 | 三、陀螺小姐

《夜班便利店》第三個故事。

這世界很奇妙，有人對面有執念，有人對促銷有執念，就有人對陀螺有執念。

分割線下，故事開始。

店裡又雙叒叕做促銷了！

每個進便利店的人，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忘了什麼節日。因為他們總能看見某種商品在促銷，第二件五折、兩瓶15元，XXX八折促銷，買盒飯加1元送飲料什麼的。

他們也記不清那麼多節日，但是眼前的便宜還是能分清的，暗暗算了一下，覺得簡直是大出血式便宜，大多數人異常開心，掏錢買了比平常更多的東西。

便利店不過節，促銷就是最大的節日。新品上架了，促銷走一波；節假日人流量多了，促銷走一波；運營部業績不夠了，促銷走個七波八波。

促銷花樣繁多，但總得來說就那麼幾個套路。但有了促銷，店裡立刻熱鬧起來，不光是商品架上貼上五顏六色的促銷通告，店員還要在客人進店，甚至收銀的時候，大聲吆喝，讓他們知道今天有促銷。

小苗很喜歡這種方式，收銀的時候問上一句，今天有促銷哦，加1元換購。然後就看人們不同的狀態，有人爽快，有人猶豫。有人爽快拒絕，有人爽快買了，有人猶豫著拒絕，也有人猶豫著買了。

小苗覺得自己像那個愛問問題的斯芬克斯，有種玩弄人心的快感。玩弄人心的人，終究被人玩弄。小苗害怕遇到那種人，抓住話頭問東問西，似乎非要問出店裡從商品里賺了幾分利。不管他買不買，小苗總是很討厭。

店長遇到這種人卻能心平氣和，不管對方買不買，臉上總掛著職業性微笑，雖然那在小苗看來，更像是熊貓眼自帶的喜感。客人問東問西，店長那張大臉上似乎只寫著一句話，哎呦抱歉，無可奉告。

十個店長九個胖，因為店裡好吃的太多了。但小苗覺得眼前這個，大概是心態太好，自己吃空氣胖起來的。

說的遠了，這個月的促銷格外多，主打的促銷更厲害，要做整整一個月，吃冷藏麵食，送店裡最近賣的很火的指尖陀螺。

之所以有這麼大的力度，是因為公司新研發了一款蔥油麵。做好的麵條放到飯盒裡，冷藏，再配上一包熬好的蔥油，加點配菜。等到吃的時候，把蔥油和配菜放到面里，加熱兩分鐘，再瘋狂攪拌，一份熱氣騰騰、蔥油飄香的蔥油麵就可以吃了。

公司對這款面非常重視，所以把它跟其他麵食捆綁在一起促銷。盒子上貼上促銷標籤，每買一份面，可以收集一個標籤。等到攢夠30個，就能換一個指尖陀螺了。

小苗很想要一個指尖陀螺，做促銷的陀螺是店裡的限量款，轉的時候會亮起來，出現各種漂亮圖案。她一向對這種東西無法抗拒。

但是她對麵食很抗拒，不能理解世界上為什麼會有人愛吃面。這種不理解源自於小時候，有段時間爸爸掌握家務，廚藝十分抱歉，幾乎天天下挂面糊弄。從那以後她見了麵條就心生厭惡。

最想要的東西跟最恨的東西湊在一起，讓人難以取捨。小苗有辦法，她發動店裡其他人買麵食，然後用盡辦法跟他們要那個標籤，或者買或者苦苦哀求。

店長那裡不用她費心，他吃完之後，都會默默把標籤遞給小苗。雖然他吃麵食不多，但也是雪中送炭。畢竟那個陀螺賣價要兩百多，換算下來，一個標籤價值7塊多呢。

但她動員歡哥的時候，遭遇人生最大的挫折。

歡哥油鹽不進，「我不愛吃麵條，在家裡天天吃挂面，吃到吐了都。」忽然他又詭秘地湊過來，面授機宜的樣子。「你呀，太笨。關鍵不在吃面，在那個標籤啊。去你們總部，找負責的人，他那裡的標籤，多得是。問他要上一張，保准不止30。」

歡哥湊過來的時候，小苗就知道他沒什麼好主意，沒搭理他，轉頭又去求爺爺告奶奶。

可惜的是，大概是蔥油麵太過好吃，或者陀螺太過搶手，等到上夜班的時候，麵食已經沒有了。半夜上新的時候，店裡的人又太少，敞開吃也吃不了很多。所以小苗的搜集之路異常艱難，跟白班的員工求了好幾次，也沒拿到幾個。這是唯一她討厭夜班的時候。

再有6天，這個促銷月就過了，小苗還只收集到了15個，遠遠不夠。夏天馬上就結束了，冷藏麵食很快進入淡季，估計也不會再辦類似的促銷。小苗盤完貨，又盤了一下手裡的標籤，不開心。

一旦你開始失落，命運就會開始在你面前顯擺。店門口傳開吵鬧的聲音，小苗出去一看，幾個小孩借著門口的燈光，在那裡大聲尖叫著。他們圍著的那個孩子，玩的是自己夢寐以求的限量款，托在手上散發誘人的光芒。

小苗眼睛看的發直，小孩雖然吵，但拿著陀螺的那個孩子，在她眼裡跟善財童子一樣可愛。

這種可愛沒堅持很久，那孩子託了一會，就把陀螺像個飛盤一樣撇了出去。嘴裡喊著：「飛去回來！」

陀螺不是如意，沒能隨他心意，直接砸在牆上，火星子都冒出來了。

「喂，不許那麼玩！」小苗心疼得要命。

孩子們沒理她，又有恃無恐地重新玩飛去回來，嘰嘰喳喳的音量又提高了。

「喂，不許在這兒吵吵，要玩去一邊玩去。」小苗更不忿了。

拿陀螺的孩子變本加厲，反懟了回來，大意是陀螺是爸爸買的，想怎麼玩怎麼玩，讓她不要多管閑事。末了還加上一句，「老阿姨。」

這下把小苗氣得鼻歪眼斜，又不好把他們怎麼樣。孩子們彷彿知道這句話的威力，注意力從陀螺轉到「老阿姨」這句話上，圍著小苗翻來覆去地說。

「你們幾個說什麼呢！信不信我打你們？」

兇狠的聲音把小苗都嚇了一跳，那幾個小孩瞬間作鳥獸散，留下小苗，心撲撲亂跳。剛才那一聲從旁邊的黑暗裡發出來，見不到人的話，還真是很嚇人。

聲音的主人倒沒有那麼恐怖，反而還很秀麗。是位女士，將近半夜了還打扮得一絲不苟，哪怕是出來買點東西。只是剛剛吼了那一句，臉上有點怨氣未消。

這點怨氣在她看到店裡促銷的時候消了。看來這個限量款的指尖陀螺很受歡迎。她當即決定，要在促銷結束之前，搜集完30個。

小苗小心翼翼地提醒，促銷只剩了6天的，怎麼弄也湊不齊的。那位女士卻當耳旁風。

歡哥在旁邊擠眉弄眼，等到那位女士轉到其他地方時，他又湊過來，「管那麼多幹嘛？這種漂亮姑娘，揮揮手就能集齊。」

怎麼集齊？小苗覺得歡哥又在顯擺餿主意。歡哥一臉你看著吧的表情。

過了一會他的表情就僵了，因為那位女士直接包圓了剩下的兩盒面，又預定了半夜到貨的三盒，讓送到自己家，然後很開心地走了。

「可能是今天家裡來客人了，明天就得打電話，讓那些追求她的人過來買。」歡哥還在打包票，順便敲打小苗，「跟著學學。」

店長半夜去送了面，回來打破了歡哥的猜測，「是獨居，沒有客人。」

歡哥臉上掛不住，又猜測是大胃王，做吃播等等的。不管他怎麼猜，那位女士終究是一下收走了5個標籤。而且在第二天白班，買了三盒面，這是白班的同事描述的，他們對於那位女士的作風嘖嘖稱奇。

大概是覺得店裡氣氛不錯，第二天晚上，那位女士，他們現在還這麼叫她，買了一盒蔥油麵，一盒燃面，在店裡吃。這時候歡哥才發現，原來她真的是自己吃，沒有請外援。

她吃飯很慢，一次只吃一小口，即使吃的是面，但一直不停，嘴裡始終在嚼。那種鍥而不捨的進度，讓人相信了，雖然她看起來瘦小，但真的能把兩盒面全吃完。

果然，她真的吃完了。雖然用的時間特別長。吃完最後一口面的時候，似乎整個店裡都為她歡呼，小苗也忍不住攥緊拳頭，見證這奇蹟般的勝利。

她再次來的時候，已經備受矚目了，小苗簡直要把她當偶像。這可是兩天就集了10個標籤的人，6天，30個，一定可以的。

這次他們終於給她起了名字，陀螺小姐，這樣的執著，完全可以當代號了。

不光起代號，他們還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吃面。陀螺小姐吃面時，眼睛總時不時地打量四周，似乎周圍的東西比嘴裡的面還要吸引人。這給小苗他們帶來一點小尷尬，時不時地要移開目光，感覺自己在偷窺。

歡哥終於忍不住上去搭訕，對於他這種中年男人+出租司機，遇到好看女孩子總要忍不住聊兩句，顯示一下自己的學問。用歡哥的話說，這叫熱情的服務精神。但在小苗看來，不過是好色之徒的狡辯。

沒過幾分鐘，號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歡哥回來了，臉上不咸不淡。

大概是狐狸尾巴露出來，被陀螺小姐懟了。小苗心想，她有心想過去，表達一下歉意，說明歡哥不代表店裡的形象。

「聊不起，聊不起。」歡哥趕緊勸她，「倒不是帶刺，說不上，就是讓人不舒服。」

小苗沒理會，心裡已經把他跟老色胚劃等號了。但還沒等她過去，就被店長叫去盤點，沒能跟自己偶像聊上幾句。

第四天晚上，小苗算著陀螺小姐該來收集第20個標籤了，她卻遲到了，臉上帶著第一天來時的怨氣。

小苗逮著機會湊近慰問時，陀螺小姐終於開口。原來是今天去相親，自己不太想去，被逼著不得不去，最後實在忍不下去，就把對方嘲諷了一通，自己跑回來了。

她像倒豆子一樣傾訴，倒讓小苗不知道怎麼接，但陀螺小姐似乎沒想讓她接，話題自動轉到了集標籤上。她在猶豫自己要不要買面，因為相親時吃了一些飯，現在已經吃不動了，但是不吃又玩不成計劃。

「那個，可以不吃，只收集標籤的。」小苗有點違背自己的飲食原則，但她很希望看陀螺小姐收集齊，畢竟她已經收集了15個了，那可是自己半個月才完成的巨大工程量。

但陀螺小姐依舊在猶豫，這次重心放在了浪費還是不浪費上。她猶豫的時間竟然跟她吃飯的時間一樣長。

最後陀螺小姐還是走了，因為實在猶豫到太晚了。到了第五天，她乾脆放棄了買面，因為前一天的量累計到今天，已經成了無法完成的工作量。

小苗忽然著急了，怎麼辦，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怎麼就能功虧一簣。她有心鼓勵陀螺小姐拼上一拼，實在不行自己幫她吃。

陀螺小姐卻提不起鬥志，因為她開始胃疼。倒不是因為吃的太多，而是錯過了計劃，又著急，又不知道怎麼開始。

終於勉強自己吃了一盒，陀螺小姐的臉色又不太好了，走出店門後，甚至乾嘔了幾下，把小苗嚇得夠嗆。

店長把小苗訓了一頓，本來是促銷，怎麼現在弄得像強買強賣。嚴令她不許再干涉客人的選擇。

小苗心裡委屈，消停了一段時間，不多於一天。因為第六天的時候，陀螺小姐又來了，一臉沮喪加怨氣。

歡哥看見她來，把筷子一扔，吃剩的盒飯也忘了收拾，就出門開車去了。店長在辦公室訂貨，店裡就剩了小苗一個。

陀螺小姐看著冷櫃里的面，徘徊再三。小苗在旁邊算了一下，今天是最後一天，陀螺小姐前幾天落下的數量，減去她昨天勉強吃的，還差14盒。不可能在今天完成。除非像歡哥說的那樣，把追求者或者相親對象召過來幫忙，但陀螺小姐好像不適合走那條路。

陀螺小姐徘徊很久，終於走到用餐區，捂著肚子伏在桌上，背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小苗終於看不下去，把自己的標籤拿出來，她已經收集到28個。從裡面抽出15個，遞到陀螺小姐面前。

陀螺小姐明顯喜出望外，但猶豫著，不肯收這份禮物。小苗沒等她拒絕，自己拆了一個指尖陀螺，塞在她手裡。

陀螺小姐終於拿起了陀螺，撫摸再三，把它拈在指尖，撥弄幾下，陀螺越轉越快，終於爆發了圖案。

「我五歲的時候，看到一個特別漂亮的陀螺，想讓爸爸給買。可是爸爸跟我說，家裡最近生活很緊，讓我懂事。我很懂事，可是也很想要陀螺。從那以後，做什麼事之前，我都要在心裡想好久，這個算不算不懂事，我想不想要，應不應該要。」

陀螺小姐的淚痕在陀螺的光芒中閃爍，看得出她是個新手，但陀螺的質量很棒，自己在指尖平穩地轉著。

「別人都說我很懂事，可沒人知道，我就跟這個陀螺一樣，轉得很快，卻永遠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辭職，不知道該不該跟男孩子表白，不知道該不該老老實實接受相親。我太累了，可回頭看看，連半步也沒往前走。」

小苗不知道怎麼安慰，她一向看不得人哭，要不是店裡要人看著，她也鑽到辦公室里了。

「那就走出去吧。」搜颳了半天，她終於想出這一句。

陀螺小姐看著她，臉上怨氣和淚痕沒了，「那就走出去。」她點著頭。

她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像忍著肚痛，又像在踏著舞步，努力讓指尖的陀螺保持平穩。她走到門口，面對外面包容著星星點點燈光的黑暗，用力甩了下胳膊。

「飛出去吧。」她大聲喊了一句，「別再回來了。」她又小聲補充。

小苗心疼地在黑暗中搜索這陀螺，希望它能再次爆出火光，但沒有，它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黑暗裡。轉過頭來，陀螺小姐也消失在黑暗裡，好像從沒來過。

「喂！」小苗沖著黑夜喊，帶著剩下那13個標籤的憤慨，「陀螺不許那麼玩！」

過了大概三個月，歡哥帶來陀螺小姐的消息。陀螺小姐打了他的車，跟一個相貌溫和的男人。據歡哥說，陀螺小姐也變得溫和了。

「這就是愛情的力量。」歡哥斷言。

「那是我的陀螺的力量。」小苗還在惦記那個陀螺，倒不是她小心眼，而是後來的兩件事完全敗壞了她對陀螺的興趣。

她嘗試了一下那款賣的最好的蔥油麵，本以為那麼多年過去了，可以改變口味。結果，還是很難吃。

然後，在促銷過後幾天，她狠了狠心，買了一個心心念念的陀螺。打開玩沒多久，就看見店長在辦公室里，用食指頂著一本書，轉得很開心。

「什麼嘛！」小苗瞬間崩潰，十分想玩「飛去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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