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莉 · 薩克斯：但是這就是愛情——

10-19

內莉 · 薩克斯的詩歌中充滿了對本民族苦難命運的書寫，「迫害」、「死亡」、「逃跑」和「無家可歸」等成為她詩歌中時常出沒的主題。

內莉 · 薩克斯

Nelly Sachs（1891-1970），德國 - 瑞典女詩人。1891年12月10日出生於柏林一個猶太工廠主家庭。1921年發表處女作《傳說與故事》。1929年在柏林《福斯日報》發表她的早期詩歌。1940年在友人幫助下逃出納粹德國前往瑞典，並加入瑞典國籍。1941年起定居於斯德哥爾摩，從事瑞典現代詩歌的德文翻譯工作，並繼續創作詩歌和劇本。主要詩集有《在死亡的寓所》《星辰黯淡》《無人再知曉》《進入無塵之境》《熾熱之謎》《晚期詩歌》等。1966年內莉 · 薩克斯榮膺諾貝爾文學獎。德國多特蒙德市以她的名字設立內莉 · 薩克斯獎。

/ 死亡的舞蹈

風中的花莖—— /

忘卻

忘卻！皮膚中

長出的新皮仍是傷痕

瀕死者的屍布

白色的長眠人

帶回家中

又重新借出

無數次在血液的

最後一塊陣地上

霧號又重新鳴響

溺水的水手哼起歌

或者在塵封的鄉村路上

從渴望的迷宮裡伸出

行行足跡

似擊碎的蝸牛殼背負

一片虛空——

薄暮掩隱著

山鳥的樂曲

死亡的舞蹈

風中的花莖——

吳笛、李力譯

線條像活生生的頭髮

線條像

活生生的頭髮

牽引出

幽暗的死亡之夜

從你那裡

到我這裡。

被羈勒在

外面

我熱切地

探身向前

要吻一切距離的終點。

黃昏

自一片艷紅

扔出黑夜的跳板

延長了你的岬角

於是我就膽怯地把我的腳

放在我業已開始的死亡

那顫抖的弦上。

但是這就是愛情——

勞人譯

On the Shore | Mary Fedden 1988

/ 那無家可歸的年歲漂泊無定

被塵埃的沙漏任意拋灑 /

「在母親們搖晃的頭上」

在母親們搖晃的頭上

牧羊星的繁枝茂葉

又復在夜空綻開

在孩子們溫暖的夢境

朝上蒼把永恆的變遷歌吟。

自從點燃了天庭，

那無家可歸的年歲漂泊無定

被塵埃的沙漏任意拋灑

如今在孩子們的床邊

它又粲然奪目地閃現

這殘冬里新綠的葉片。

吳笛、李力譯

眼瞼後

藍色的脈管

在時間的月石上

黎明

啟開了傷口

在先知的頭上

手臂燃燒

盤旋而升、雙腿

自外乾枯

而身體下陷

塵土的果實

以冰冷的種子

做死亡之用

瑛子譯

我真想知道

我真想知道，

你臨終的眼光望著什麼。

是望著一塊石頭，它已吸飽了許多

臨終的眼光，那些昏盲地

落在盲目者身上的眼光？

或者是望著泥土，

足以塞滿一隻靴子的泥土，

造成那麼多的別離

和那麼多的死亡

而已經變得烏黑的泥土？

或者是望著一個小水坑，一塊反光的金屬，

也許是你的敵人的腰帶的扣子，

或者是望著任何一個其他的小小的天象？

或者是望著這個大地，不讓任何人

未嘗過愛情就離去的大地送給你的

空中飛鳥的占像，

提醒你的靈魂，使他戰慄

在你燒得痛苦的肉體里？

錢春綺譯

Butterflies at Canaux | Mary Fedden 1973

/ 多麼可愛的來世

繪在你的遺骸之上。/

蝴蝶

多麼可愛的來世

繪在你的遺骸之上。

你被引領穿過大地

燃燒的核心，

穿過它石質的外殼，

倏忽即逝的告別之網。

蝴蝶

萬物的幸福夜！

生與死的重量

跟著你的羽翼下沉於

隨光之逐漸回歸圓熟而枯萎的

玫瑰之上。

多麼可愛的來世

繪在你的遺骸之上。

多麼尊貴的標誌

在大氣的秘密中。

陳黎、張芬齡譯

哦，哭著的孩子們的夜晚

哦，哭著的孩子們的夜晚！

打上死亡記號的孩子們的夜晚！

再沒有通往睡鄉的入口。

可怕的女看守們

代替母親們進來，

她們雙手的肌肉里張緊著惡意的死亡，

她們把死亡撒在牆上和樑上——

到處都有什麼在恐怖之巢中孵卵。

給孩子們喂哺的不是母乳，而是恐懼。

就在昨天，母親還像

潔白的月亮一樣帶來睡眠，

一個孩子手裡拿到

面頰被吻得失去紅色的玩具娃娃，

另一個孩子手裡拿到

錄製動物標本，它在

撫愛中已變得栩栩如生，——

而現在卻吹來死亡之風，

吹得襯衣在那

不會再有人來梳理的頭髮上飄動。

錢春綺顧正祥譯

誰撣凈你們靴子上的灰沙

當你們不得不起來走向死亡

誰撣凈你們靴子上的灰沙？

猶太人帶回家的灰沙，

流浪的灰沙？

灼人的西乃的灰沙，

混雜著夜鶯的歌喉，

混雜著蝴蝶的翅膀，

混雜著蛇所憧憬的泥土，

混雜著所羅門智慧剩餘的一切，

混雜著痛苦的秘密中苦味——

哦，手指，

你們撣凈死者靴子上的灰，

明天你們也一定變成灰

在後來者的靴子上！

錢春綺、顧正祥譯

逃亡中

一路上

何其盛大的歡迎——

裹進

風的紗巾里

雙腳陷進沙的祈禱中

沙從不會說聲阿門

因為它

必須從鰭到翼

繼續被驅趕——

那隻病蝴蝶

不久又將知曉大海——

這塊刻有

蒼蠅碑銘的石頭

已經送到我手中——

我掌握的是世界的蛻變

而非故國的蛻變——

孫坤榮譯

Desert | Mary Fedden 1989

/ 舉起我們

就等於舉起過去—— /

石塊的合唱

我們這群石塊

舉起我們

就等於舉起過去——

舉起我們

就等於舉起伊甸園——

舉起我們

就等於舉起亞當和夏娃的智慧

以及毒蛇吞噬塵土的誘惑。

舉起我們

就等於將數百萬的記憶高舉於手中

那些不會像黃昏在血泊中消失的

記憶。

因為我們是紀念碑

擁抱所有臨死之人。

我們是充滿生命力的書包。

舉起我們就等於舉起了大地堅硬的墳墓。

你們雅各的頭啊，

為了你們，我們埋葬了夢的源頭

並且讓天使的梯子

像常青藤的卷鬚一樣噴涌。

撫摩我們

就等於撫摩了哭牆。

你的憂傷像一顆鑽石切割我們的堅硬

直到它粉碎成一顆溫柔的心——

而你卻成了石塊。

撫摩我們

就等於撫摩那響著生死之音的

午夜的岔路。

將我們丟出——

就等於將伊甸園丟出——

群星之酒——

愛人的眼睛以及一切背叛——

憤怒地將我們丟出

就等於將千萬年破碎的心以及

溫柔的蝴蝶丟出。

小心，小心

當你憤怒地丟出石頭——

呼吸一度輸送我們的混合體，

它們秘密地硬化

但可以因吻而復甦。

陳黎、張芬齡譯

為什麼他們用黑色的仇恨

答覆你的生存，以色列？

你：來自一顆比其他都

遙遠的星球的

異鄉人。

你被賣到這個地球

為了讓寂寞繼續傳留下去。

你的根源在雜草中糾纏——

你用星群去交換

那屬於蛾與蟲的一切，

然而：卻像月光一樣自充滿夢境的時間沙岸

被帶離到遠方。

在其餘的合唱隊中

你總是

比人低一音

或高一音地唱著——

你將自己投入夕陽的血中

彷彿互相追逐的痛苦。

你的影子長曳

而為時已晚

啊，以色列！

你的路途有多麼遙遠，自幸福

沿著千萬年的淚水

一直到化作灰燼的

路的灣處

而你的敵人用你燒焦了的

身體的煙霧

在天堂的眉上

鏤刻你對生命的放棄！

啊，如此的死亡！

當所有救援的天使

拖著滴血的翅膀

襤褸地懸掛在

時間的鐵蒺藜上！

為什麼他們用黑色的仇恨

答覆你的生存

以色列？

陳黎、張芬齡譯

#題圖：電影《逃離索比堡》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