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世上哪有什麼好人
來自專欄第二卷 紛亂
這是後怕,如果不是偶然的原因讓我逃跑,恐怕趙正豹真要扣押我呢。
我總是在想,什麼叫巧合,什麼叫必然?
假如,有一萬個蒙面的人站在你面前,你拿著槍亂開槍,殺了九千九百九十個,剩下的十個人會說:「你為什麼一個人也不殺?你根本殺不了人!哈哈,沒人能殺我,我是幸運的天選之人。」好吧,你繼續殺,但仍有活著的人高喊自己是幸運的。如果他死了,那麼還是沒人說他是不幸的——事實上,這樣一切都不存在了——我沒殺人,因為我把人殺完了。
你覺得這不是「必然」的,因為太「巧合」。只有巧合的人能活下來,或者巧合的事情才能被記住,從這個意義上講,一切都是巧合的,連「必然」也是巧合的。如果我不是巧合的,現在為什麼是我而不是別人同你說話?你為什麼看我寫的回憶錄而不是看別人的回憶錄?如果你不和我說話,不看我的回憶錄,那這件事怎麼會存在呢?因此萬物只有「巧合」,沒有「必然」。
我的一切經歷都很傳奇,我通常把這事解釋成巧合。但我是必然的我,而必然的我為什麼是如此巧合?
我想了好久,可以用大明彩票的例子來解釋,我說的是理論上的大明彩票,不是內廷控制的有貓膩的大明彩票。彩票發行一億張,有九千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炮灰,有一個幸運兒。幸運兒是隨機的、偶然的,但對這一億人確是確定的、必然的。如果你可以跳出渺小的自我,把自己當成這一億人,那麼你就必然地得到這幸運的彩票。
假如不是我寫這段歷史,而是別人寫,你也會懷疑他作假,任何一個人寫這段歷史你也會懷疑他——但你要明白,總會有人活下來告訴你這個歷史,如果沒人告訴你歷史,你也不會知道沒人告訴你歷史。
後來,當我們逃出包圍後,當那些禁軍這樣問我的時候,我的回答就是上面的話。
我說:「不是我們幸運,而是不幸運的我們已經死了。我記得一本書,把這叫做『倖存者悖論』。」
我繼續說:「你們每個人都會跟著我安全地回到京城,每一個人都會。如果你們死了,你們也不用擔心,因為你們什麼都不知道了。所以,你們每個人都會跟著我安全地回到京城。」
-
-
兩河軍派出了他們僅存的騎兵趁著夜晚對我們發動進攻。
值班禁軍警衛都裝備著能夠夜視的望遠鏡,我們有著充足的彈藥,他們的人馬還沒看見我們死個精光。
從望遠鏡中看到,他們也遠遠地望著我們,就地紮營,等待天明。
天亮了,他們的人更多了,步兵也來了,把小村子圍成了一個大圈。
我們也把衝鋒槍架成一個圈,腳下是堆疊的子彈。裝甲車上還有幾挺更大的機關槍,旋轉的槍管上有十個槍口,一分鐘可以射出一千發子彈。
遠遠地有人喊話:「總督大人命令你們立即回到保定城裡,否則格殺勿論!」
王玉泉拿著大喇叭,用更大的聲音喊:「畜生!有種自己來抓,看我把你們全部殺光!」
對面顯然被激怒了。他們不敢想像這區區一百人敢對他們幾千人說這樣的話。
那群騎兵揮舞著旗幟沖了過來,步兵也在他們身後玩命地跑。
-
-
我們這邊開槍了,對方一排排倒下去。
尤其是那幾挺大機關槍,他們的子彈都是特殊的大子彈,而且一下可以打一彈藥箱的子彈,都不用換彈匣。
機關槍的子彈打在對方的身上,直接把人體打爆,就像打爆一個西瓜,紅色的液體四濺。
一顆子彈就打穿一路,機關槍手左右搖晃著機關槍,一大片都被打成肉泥。
對方發現火力太猛,掉頭就跑。
禁軍依然把逃跑的兩河軍打成肉泥。
暫時平穩了。
對方退到了我們打不到的地方,我們這邊也整理彈藥。
我說:「要突圍嗎?」
張康寧說:「突圍?那要看對方心情。對方鐵了心要殺我們,這三十輛車絕對跑不出去。」
-
-
到了下午,遠方又有大批的人出現了。
這次不是兩河軍,而是一群老弱病殘的百姓!那些人相互扶持著,一步一步走向我們。
後面軍人不停地抽打他們。
我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沒他媽一個好人!
什麼趙正豹,什麼朱鴻華、朱鴻風,什麼劉興朝、李飛羽,什麼李永福、趙光信,沒他媽一個好人!
好人都一個一個死光了,活下來的都是壞人,壞人繼續生壞人,壞人繼續殺壞人——另一種「倖存者悖論」。
這群餓得只能走路的人一步一步走向我們,他們後面跟著兩河軍。
王玉泉下令:「開火。」
一圈機槍噴射出無盡的子彈,那些人成片地倒下。
沒打死的繼續掙紮起來,繼續一步一步挪動,直到被打死。
一個月前的「第一次保定戰役」讓我心驚,那時我看到了河北軍掃射被皇家陸軍裹挾的百姓。
不過那時是別人的決定,是別人殺別人,而這次是我的決定,我的行為,我的責任。
我甚至想到,說不定那些百姓還有我老家的人,甚至是我認識的人。
我殺他們,這是罪孽;我不殺他們,兩河軍就會殺我們!
我思索著這個可怕的、兩難的想法,而包圍圈的屍體越來越高,就像一個防禦工事,那些兩河軍就躲在後面。
好了,這下好了,想沖也沖不出去了。
-
-
天色黑了下來,屠殺停止了。
四周滿是呻吟聲,我們彷彿置身地獄。
那種嗡嗡的聲音,就像鋼針塞進人的腦袋。
用夜視望遠鏡望過去,到處都是屍體,有些死透了,有些沒死透。
還沒死的人望著天空,偶爾轉動腦袋望著我這邊,於是我就看見他綠油油的眼珠,閃著黃色的光。
不一會,這個黃光暗了下去,只剩下綠色的顏色——那是因為他死了。
有人從屍體堆積而成的防禦工事上往我們這邊望,還互相指指點點,顯然那是兩河軍,他們在商量如何消滅我們,或者他們乾脆就想困死我們。
我只好拿出最後一個法寶,如果它沒用,我的小命真要死在這了。
我無論把情況講得多麼緊急,你們心裡也不會著急,因為你們知道我是主人公,我不會死的。
但我不是天選之人,我是「主人公」只是因為我恰巧活下來,因此可以把歷史寫下來。
總會有人活下來,把歷史寫下來,不是嗎?
如果沒人活下來,你什麼也不知道,你也不會關心誰是主人公誰不是主人公,因為什麼都沒有。
-
-
我命人把那兩台電報機拿了出來。
我想給內廷發電報,但我懷疑他們會不會來救我。
我猜不會。一個沒有完成任務的我對內廷是有用的,一個完成任務的我對內廷是沒用的——又一個「悖論」。
這兩個多月我和內廷聯繫過幾次,他們都同意我的做法,甚至連我建議教給趙正豹毒氣製造辦法,他們也同意了。不過還是沒有把我要去山東的原因告訴他們,這是純粹的私事。
我打開電台。
電台一陣嘈雜,又歸於平靜,綠色的按鈕亮了,這說明它已經進入工作狀態。
電台上有三十八個按鈕,除了漢字字音「ㄅㄆㄇㄈㄉㄊㄋㄌㄍㄎㄏㄐㄑㄒㄓㄔㄕㄖㄗㄘㄙㄨㄩㄚㄛㄜㄝㄞㄟㄠㄡㄢㄣㄤㄥㄦ」外,還有一個表示換字的空格鍵和一個表示換行的確認鍵。
我先輸入事先和內廷約好的口令。
過了一會,電報機響了幾下,一張紙條輸出了幾個字音,那是對方的口令。
於是雙方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我告訴內廷:任務完成,兩河軍已經擁有毒氣技術,不過趙正豹想要抓我們做人質。
過了好一會,對方沒有反應。
我繼續打電報,告訴他們:我們被趙家軍包圍在保定以東。
過了好一會,對方沒有反應。
時間過得好慢!
又過了好一會,電報機打出了簡短的字條,上面寫著「ㄗㄧㄒㄧㄥㄊㄨㄨㄟ」。
把拼音拼出漢字,上面寫的是:「自行突圍」。
王玉泉和張康寧也看到了我寫的那四個字。
王玉泉苦笑著說:「嘿嘿,為內廷盡忠的時候到了。」
-
-
但我絕不想死。
我不怕死,只是想死前看看我的爹娘。
無論做出多少努力,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也要去山東看看我爹娘。
我又翻出了另外的電報機,那是皇帝專用的電報機。
我打開它。
首先是接收模式,只見漫天的喜報:「山西軍擊敗逆軍多少人」「遼西騎兵大破賊軍」「江南軍活捉多少多少人」「京畿軍攻破某某城」等等。
我切換至發送模式,給其中一支軍隊發送了一封電報:「賊軍出現於保定以東,立即前往救援!」
不一會兒那支軍隊發了回報:「暗號不對!暗號不對!拒絕聽令!拒絕聽令!」
完蛋了,這條路不通。我不可能通過一台電報機來指揮大明的皇家陸軍。
所有人都絕望了。
-
-
突然想起,東方承平的西涼騎兵也應該在附近,東方永武和東方永白也應該都在。
他們會不會救我?
我努力回想起東方承平的西涼騎兵的電報代號。
我拆開電報機,把它隨便改裝成了一個「不存在」的電報機,這樣的話就沒人能知道我和東方承平的聯繫。
我輸入那個電報代號,然後給西涼騎兵司令部發了一封電報:「你們是不是東方承平的西涼騎兵?收到信號立即回信,十萬火急。」
過了一會,在要絕望的時候,電報機收到回報:「你是誰,為什麼能聯繫上我軍?輸入暗號,否則拒絕回答。」
皇家陸軍的暗號是防備著禁軍的,而且經常變換,戰爭的時候換得更勤,我怎麼會知道?
我只好不停地發送電報:「我是東方家的東方駒,皇宮的皇官,請東方承平回信!十萬火急!」
我發送了好多條電報,對方終於回報了:「我是東方承平,你是東方駒?你怎麼證明?」
管不了那麼多了,我把我在東方家府的事都說了出來,包括被抓到藏著禁書,東方永武東方永德想殺我,這些事都說了一遍。
對方回報:「我明白了。」
我繼續發電報:「我奉內廷之命來觀察皇家陸軍和兩河軍的戰鬥情況,結果被兩河軍包圍在保定城外,懇請救援。」
然後又是久久的停歇期。
我那段時間想發電報,又怕對方煩,急得直抓頭髮。
對方終於發來了回報:「請說你們的具體位置。」
我趕緊發電報:「河北保定城南門東偏南三十度兩百公里。」
發完了,不過對方一直沒有回報。
此時天已經發亮,遠遠的包圍圈的屍體堆動了起來,兩河軍又要進攻了。
對方發來最後一封電報:「大軍已出,請等待。」
推薦閱讀:
TAG:網路小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