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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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第一次講課,如果有講的不好的地方,還請大家多多見諒。
原本這次關於李白的課程,我是打算要給大家講李白是如何創作五絕、七絕、五律、五古、七古以及樂府歌行這些體裁的,但是當我具體去備課之後發現,一個五絕的講稿都寫了七八千字,要一下子把這些體裁都講完,實在是有些不可能。所以不得不把時間全都分給李白五絕的創作這一課題上。
關於李白的五絕創作,這節課會從字句,結構,章法上去講,如果最後時間足夠,也會把李白五絕觸景生情隨遇而興的立意方法,和大家說一下,如果時間不夠,大家記住觸景生情隨遇而興這八字就行。至於細節上的操作,有時間的話,我們再去一一詳說。
好,下面我們進入正題。
關於李白的五絕,我給它分了三個高低不同的境界:
最下的境界是常境,常境的五絕:平實。不求佳而不佳,求佳而不佳。
中間的境界是佳境,佳境的五絕:平實之中,衍生蘊藉之意,奇妙之思,瀟洒之態,雄渾或飄逸之氣,而用心之處,痕迹不化。求佳而佳,而求佳之心畢見。
最高的境界是化境,化境的五絕:絕妙。不求佳而佳,求佳而佳而了無痕迹。
所以要給李白的五絕劃分高地境界,是因為這樣做,能讓我們在接下來講李白是如何創作五絕的時候,方便把不同境界的五絕進行比較,這樣有助於理解我們要講的內容。
先說常境的平實。平實是李白五絕的基礎,字字明白,句句明白,篇篇明白,這就是平實。剛剛說,李白的五絕,有求佳而佳,求佳而不佳,也有不求佳而佳,不求佳而不佳,而這其中,最好的是不求佳而佳,最不好的是不求佳而不佳。
不求佳而佳的五絕,是靜夜思、敬亭山、剗卻君山好、對酒不覺暝、天下傷心處這樣的,一時興會,無跡可求。
而不求佳而不佳的五絕,是「同州隔秋浦,聞吟猛虎詞。晨朝來借問,知是謝楊兒。」「東林送客處,月出白猿啼。笑別廬山遠,何煩過虎溪。」「懶搖白羽扇,裸體青林中。脫巾掛石壁,露頂灑松風。」這些五絕,也是一時興會,但寫出來,也只是將興會交代清楚而已,並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
但儘管是最差的,也是字字明白,句句明白,篇篇明白,沒有什麼雜亂不愜行文不順的地方,也即是平實。比如「同州隔秋浦,聞吟猛虎詞。晨朝來借問,知是謝楊兒。」這首詩,短短的四句,雖然整體來說並不好:一沒有奇思,沒有奇思,行文就少了驚喜。二除了猛虎詞三個字表示氣節操守之外,也沒有多少深意,就算加上聞聲借問的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可以陳說自己的胸臆,但就這樣,也只是一首詠志詩的本分而已,這並不能為這首詩加什麼分。三整個詩的結構,也沒有做特殊的處理,只是簡單的敘述了一件聽到別人吟詩而循聲相交的事情,還是正常的順序,從聽到問到答,很順很順。這樣也使得整首詩看起來樸實無華,給不了觀者驚喜。
類似的詩如崔顥的長干曲:「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同樣是因聲借問,崔顥的這首絕句,就給人萬分驚喜的感覺。兩相比較就會發現李白這首,真的是平平無奇。但就是這樣一首平平無奇的詩,李白的平實之筆,依舊把整個事情說的清清楚楚,首先是同洲隔秋浦,把與聽和吟兩人的位置交代清楚,然後是聞吟猛虎詞,把聽到的和吟出的交代清楚,再然後第三句晨朝來借問,把聽者聽到猛虎詞之後的反應交代清楚,最後一句知是謝楊兒,把借問的結果交代清楚。每一句單獨拎出來,意思都是明明白白的,一起放在詩里,意思也是明明白白的。這就是平實。
這樣的平實,在李白的五絕中隨處可見,比如「東林送客處,月出白猿啼。笑別廬山遠,何煩過虎溪。」「懶搖白羽扇,裸體青林中。脫巾掛石壁,露頂灑松風。」我們去看他這些詩的每一句,根本看不到讓人費解的地方,也就是每句都是平實的,平常實在的。而這種平實,今人水平高的人,最好的作品,也多半不過如此,甚至還做不到如此平實。
說完了常境的平實,我們來說求佳。李白的求佳不是求一字之佳,所求的是一篇之佳,所以在李白的五絕中,看不到類似春風又綠江南岸的綠字,這種高度凝練的字法,但是卻能看到明顯用了心思的成篇結構。比如「邯鄲四十萬,同日陷長平。能回造化筆,或冀一人生」,用四十萬來突出一人的重要,「湖闊數千里,湖光搖碧山。湖西正有月,獨送李膺還」,以美好的湖光山色來與獨送突出對李膺的不舍。
當然,這並不是說,李白不懂字法,恰恰相反,如果一篇平實的文字,依舊能把想說想寫的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就說明這篇平實的文字,是極其洗鍊的。只不過,李白字字皆煉,煉到適可而止,沒有讓那個字特別突出而已。
比如眾鳥高飛盡這一句,想突出鍊字水平,完全可以寫成眾鳥逝玄天這種高古范,也完全可以寫成眾鳥逐日死這種奇詭范,更可以寫成眾鳥飛如箭這種硬實范,這些對我來說都沒什麼難度,對李白更不可能存在什麼難度。然而李白卻完全沒有在這上面浪費力氣,只是眾鳥高飛盡一句實實在在的寫出,眾字網羅,鳥字寫實,高飛感慨,盡字直截了當,這五個字可以說都是平平無奇的,但就是這種平平無奇,寫成一篇,卻又一字不易,神妙非凡。而且這一句眾鳥高飛盡,雖然看起來眾字和盡字,以及高飛的情緒有些強烈,但在用鳥字來牽引的情況下,這些都成了理所當然,所以情感色彩就淡然了不少。
這可以柳宗元的「千山鳥飛絕」比較一下:在千山鳥飛絕這一句中,千山也是多,和眾類似,絕也是盡,兩句中間都是鳥飛,但兩者相比,我們明顯可以感覺柳宗元的情緒遠遠比李白要激烈很多。
這是為什麼呢?因為柳宗元在這一句中,將實景與虛境結合在一起了。獨釣者身邊鳥飛絕這個情景是絕對可能真實的,但千山都這樣,就過於「臆測」了。而這個臆測,就是個人情緒引導的虛境,既然被個人情緒引導,那成句能顯現強烈的個人情緒,也就自然而然了。
在李白來說,他的敬亭山一首,其實和柳宗元江雪一首所講的事情沒什麼兩樣,都是鳥飛無人,獨自面對眼前的事物,一個對相看敬亭山,一個獨釣寒江雪。但李白所寫四句,可以說都是實景,四句二十字字字皆是實實在在可以目見的,眾鳥高飛儘是可以目見的,孤雲獨去閑也是可以目見的,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更是可以目見的,雖然閑與不厭,都有些主觀,但這個並對現實造成影響,所以可以說李白這首敬亭山並沒有使用心中的「臆測」之景去幫助自己進行表達。
而柳宗元則不然,他的千山鳥飛絕是難以目見的臆測,萬徑人蹤滅也是難以目見的臆測,固然最後兩句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是可以目見的實景,但是由於前兩句過多主觀情緒的加持,所以整首詩就愈發的偏離實實在在的實境,進入到一個寫意的情景中。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說李白寫五絕時候結構求佳的一個特點、習慣,或者說方法。這個特點、習慣、方法就是和柳宗元江雪迥異的地方——李白縱使要用類似對比這樣的技法去謀篇,也一定會把這個對比限定在現實可見的範圍,不會過於發揮想像。而且就算使用了想像,也一定是依於自然的想像,不會是花費過多力氣去想像的想像,這些想像可以想像的想像,不費力的想像,是直觀的。
比如「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這一首,看起來恐驚天上人這一句想像十分的驚人,但其實這一句非常的符合現實,基本就是樓下說話吵到樓上的情形。而且這句前面有手可摘星辰的前言,所以整個想像就非常的自然而然,既然都可以摘到星辰了,那自然手伸到天上去了,這個時候高聲說話會驚擾的上面的人,也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再比如「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看起來十分的擬人,其實就是送別的時候,柳條沒發芽而已,這是完全可以目見的。而剗卻君山好與白髮三千丈這種貌似腦洞很大的想像,也是可以非常直觀的想像的。剗卻君山好,平鋪湘水流,沒有阻擋了自然水就能平鋪而去,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雖然事件沒有發生,但是發生了就會是如此。白髮三千丈也是這樣,雖然沒有人的頭髮有這麼長,但是只要頭髮一直長,那這個情形就是可以實現的。這也是事件沒有發生,但發生了就會如此。
而且李白的這些想像是為了表達而去想像的,恐驚天上人是為了說樓高,不遣柳條青是為了說傷心,剗卻君山好是為了盡興,白髮三千丈自始至終都是在說愁,想像只是表達的工具,而不是表達的目的。
古人評詩好說以生做熟,這四個字說的很好,以生做熟,就能別有滋味,能別有滋味,詩就寫得很成功。但是他們舉了一堆例子,卻往往不能正確清楚的說明這四個字的好,因為他們沒去用這四個字去評李白的五絕,李白的五絕是真正的以生做熟,雖然都是熟悉的字句意思,但是他卻能寫出讓人耳目一新,從未有過的感覺,這就是真正的以生做熟。
比如李白的靜夜思,看月思鄉是熟,甚至於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也是熟的不能再熟,而他寫出來,就頓時覺得亘古未有,再比如折柳送人是很熟的,但一句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就別出生意,把蛋炒飯做出了金銀飯的味道。而之所以李白的五絕能有這種以生做熟的效果,其原因就在於李白寫五絕只是為了表達。為了表達,才會把表達做的更好。
為什麼說為了表達才會把表達做的更好呢,答案很簡單,為了表達才會把表達做得更好,是有目的去做事,有目的的去做事會把事情做得更好,這是我們人類甚至是生命體最普遍的行為特徵。比如以植物來說,因為要生長,所以要把根扎的很深,而根扎得越深,在同樣的環境下,它生長的也就越好,它的目的就很單純,只是為了生存下去。
再比如燕子築巢,為了築成一個堅固的巢穴,所以它才會反反覆復的去啄泥銜枝,最終把自己的巢穴築好,它銜泥就只有一個築巢目的,在這個目的上,燕子就會以築巢去選擇自己銜的泥。泥有很多種,但適合燕子築巢的可能就那麼幾種,而且相比較來說,譬如水泥的堅固性遠比平常路上的泥土所成的泥要好,可是燕子卻不會去使用水泥,因為那不適合它築巢。
最後是我們人類,說我們人類就更直接了,比如我今天要去西湖和朋友會合,那無論我坐車還是騎單車抑或是走路和使用別的代步工具,最終的目的都是去到西湖找朋友,就算在我前面有個時空隧道,可以帶我去遙遠的宇宙或者穿越到其他的時空,但如果最終不能讓我到達我想去的西湖,那這些工具就算是再怎麼先進,對我要去西湖這件事來說也是不適合的。只有瞬間轉移這種方式能和我去西湖這件事合為一體,能帶我去西湖,那瞬間移動才會被要去西湖的我選用。而選用這些先進的代步工具,也使得我更好更快的到達了西湖。但如果我不重視我要去西湖找朋友這件事,那我可能這一刻還在去西湖的路上,下一刻就往東山去了,這種情況下,我的行為就會非常的雜亂無端,最終不說能找到朋友了,連西湖都可能去不了。
把上面的例子放到寫五絕里,再去看李白寫五絕只是為了表達,就很好理解了。如同紮根為了生存,銜泥為了築巢,坐車為了去西湖一樣,寫五絕也只是為了將自己想說的意思表達出來而已,除此之外,不考慮其他的東西。即使在寫五絕的過程中,會遇到炫目的字句,但如果這些字句不能幫助表達心中想要表達的意思,那這些炫目的字句,就不會被使用。
說到這裡,就有一個問題,不能幫助表達的炫目字句不會被使用,那如果遇到了可以幫助表達的炫目字句,要怎麼去做出選擇和處理呢?答案是有兩種選擇。
一,如果有能力將遇到的炫目字句的炫目特徵,推而廣及其他字句,那就可以直接選用。
二,如果沒有能力將遇到的炫目字句的炫目特徵,推而廣及其他字句,那麼就要對遇到的炫目字句進行平實化,質樸化處理,使之成為與其他字句匹配的字句。
第一種選擇,是將一個字句的炫目色彩,照耀到別的字句上,從而讓其他字句也如這一句一樣,擁有炫目的色彩。就好像那句村頭牆頭上「先富帶後富,共奔富裕路」的口號,一個人先富裕了,然後靠著富裕帶動其他人也富裕起來,最終大家一起走上富裕的生活。話說的很容易,做起來就不太容易了。
一方面,把其他字句變得炫目和帶領其他人富裕一樣,需要花費巨大的力氣,另一方面還要考慮其他字句炫目起來之後,會不會偏離原來的表達目的,就好像有些人富裕起來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一樣,字句炫目起來,也會變成一個截然不同的句子,所以在改變其句子外觀之時,要保護住它們的初心。
這種選擇,在李白的五絕中不容易找到,因為李白的五絕,都是成品,在成品之前的處理,我們是無法知道的。勉強以擁有頗為引人注目的誇張之句的「剗卻君山好,平鋪湘水流。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一首來說,開頭的「剗卻君山好」是一個炫目驚人的句子,句子用天真想像去誇張表現,然後隨之而來的「平鋪湘水流」也是一句頗為誇張的天真想像,把湘水在地上平鋪開去。一個剗卻,一個平鋪,兩句在字句的用力程度上,是相當的。而後的「巴陵無限酒」,以無限來稱巴陵之酒,也是誇張的,再去看最後的一句「醉殺洞庭秋」,洞庭湖是「乾坤日夜浮」「涵虛混太清」的洞庭湖,這樣的大湖之秋,要醉殺,也是痴人說夢。但因為有了前面三句「剗卻君山」「平鋪湘水」「無限酒」的痴人說夢,這第四句的「醉殺洞庭秋」的痴人說夢,就說的理所當然。而寫完之後,四句一意,開頭一個好,結尾一個醉,籠罩全詩,中間移山倒海,無限飲酒,撐住首尾,把胸中的快意之氣,一揮無遺。這樣就在遇到一個炫目的字句之後,成功的將這個炫目也分享給了其他的兄弟字句。
這就是第一種處理辦法,我們稱之為「有福同享」。接下來我們說第二種處理辦法,「有難同當」。
第二種選擇是將炫目進行平實質樸化,這種又要怎麼做呢?其實和第一種的做法本質是一樣的,也是在混融全篇的原則上,將炫目與平實兩者之間進行同化,做到力度、氣度、風格上的統一。
比如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這一首,就月和月光來說,看月和月光可以有寫出很多讓人一見目眩,覺得超美的句子,比如「楊柳月中疏」「珠光搖素月」「眉月隱輕紗」「月慚紅淚燭」「殘月生秋水」「掬水月在手」等等這些,一看就秒殺床前明月光這種類似小學生作文一樣的句子,就是李白自己也寫過很多類似「寒月搖清波」「淥水凈素月」「竹影掃秋月」「桂子落秋月」「明湖漲秋月」這些意境遠超床前明月光這樣小學生作文的句子。
但在這首千古佳作靜夜思中,卻並沒有選用那些無論意境還是用字都比較講究詩句,而是選擇了窗前明月光這樣一句平平無奇的句子,給這首千古佳作選擇了一個平凡的開始。然後整首詩其他三句,也都沒有再去管如何把月和月光寫的多麼迷人,而只是把看月光的直觀感受,以及當時所做所思簡單的寫出來而已。單看這個簡單的寫作過程,很難現象這樣的過程之下,會出現一首讓無數人驚嘆的五言絕句。而之所以全詩都以平平無奇的字句寫出的原因,就在於四句之中,沒有一句有「炫目」的光彩。
如果其中有一字一句,讓人炫目,那麼其它的字句,就會如剗卻君山好一樣,把炫目進行到底,不然就會出現不協調的情形,讓人或為這個字句惋惜,或者為其它字句惋惜,就像一個家境不好需要做粗活的婦人,卻擁有一雙白嫩如玉的手,手雖然是美麗的,但整個環境卻承載不了這樣的手。如果這雙手去做農活,就會破壞這雙手的美麗,讓人為之遺憾。但如果不去做農活,就會讓整個家庭的處境變得更為艱難,讓人覺得這雙手拖累了整個家庭。所以,要麼讓這雙手擁有一個安逸的環境,要麼讓這雙手變成普通的一雙手,不然這雙手總會是一個問題。
俗話講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寫詩在字句上的處理,也是這樣的,平凡時全都平凡,精彩時全都精彩,而無論精彩或者平凡,都是為最初的表達而進行取捨的,就像無論是有難同當還是有福同享,核心都是兄弟摯友之間的仁義情義,這個核心不能變,不然要麼就不再是之前的兄弟,要麼就會出現能患難不能同享福的境地。所以前面說李白不求一字一句之佳,而求一篇之佳,就是李白寫五絕無論字句如何,始終都明白字句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表達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而已。
所以我們要明白,李白寫五絕,表達是第一位的,表現只是表達的工具和手段,這不只表現在字句的表現方法上,還表現在成詩的行文上。比如很多人都知道寫近體詩要注意起承轉合,而絕句的起承轉合更簡單,四句每句對應一個就行,一二三四起承轉合,說的時候非常的簡單。然而去寫的時候,總會出現一二句正不溫不火的寫著,三四句忽然就轉到姥姥家去了的情況。以至於很多人寫的絕句,都會頭輕腳重,或者頭重腳輕。
頭輕腳重是三四句看起來有點意思,一二句就非常的潦草敷衍,而頭重腳輕,則是一二句看起來煞有介事,但到了三四句就轉結的非常隨意,與一二句不相當。這其實就是太過在意某一兩句的表現,忽略了整首詩的表達目的,所造成的後果。這種情況唐人倒是不多見,但後來總結出來了起承轉合之後的人,這病就見的多了。不過,病的最嚴重的還是現在寫詩的人。
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病症,就在於很多人被起承轉合這四個字帶跑了,其實轉這個字說的並不準確,準確的去說,轉應該是收發,收攏前面的生髮後面的,也可以用上學時候語文老師講過渡段的時候,所用到的「承上啟下」這四個字去說,承上就是把上面的接住,啟下就是把下面的引出來。絕句的第三句,就要有這種能力。只有明白了這一點,去寫近體詩,才會免去頭重腳輕和頭輕腳重的病症,擁有一個骨肉均勻的健康身體。健康的身體才能在唯一的表達目的上處處用力,把表達做的豐滿勻稱。表達的豐滿勻稱了,詩也就豐滿勻稱了,也就好看了。就和人一樣,不只是某個部位好看,而是整個人都好看,整個人都顏值高,身材好。
李白的絕句就是很健康的,隨便找兩首來看——
首先是見京兆韋參軍量移東陽這一首,詩是這樣的:「潮水還歸海,流人卻到吳。相逢問愁苦,淚盡日南珠。」
三句的相逢問愁苦,相逢兩字所收攏的就是一二句的歸海、流人、到吳,而愁苦一方面來自流人的流字,和卻到的卻字,另一方面也引起了下一句的淚字。這就是三句的收發,承上啟下。
說完這首,再看對雪獻從兄虞城宰這一首,詩是這樣的:「昨夜梁園裡,弟寒兄不知。庭前看玉樹,腸斷憶連枝。」
這一首的第三句庭前看玉樹,玉樹二字一方面收攏寒字,一方面也收攏了弟和兄字,說收攏寒字,是因為玉樹實指的是雪後的樹,說收攏弟兄,是因為玉樹虛指的是芝蘭玉樹,芝蘭玉樹說的有出息的子弟,而這詩是獻給從兄虞城宰的,所以這個玉樹就是在說這個從兄,而樹也引起來下文的連枝,樹枝樹枝,因樹而憶連枝,就非常的自然而然。
某種意義上來說,第三句也可以成為之向心句,因為這一句擁有拉著一二四句不跑偏的能力。五絕四句所以有關係,就靠著第三句的拉扯。沒有這個向心句的拉扯,四句就會一盤散沙。
說到這裡,我基本就把我自己學李白的一些經驗講完了,總結一下,在我的認知中,李白的五絕就有這樣的一些特點:
篇成雖然神妙,但字句都是平實的,而不是用字「惹眼的」「驚人的」,造句「奇怪的」「讓人費解的」。
發想雖然奇,但都是符合邏輯的,大眾可以想到的,而不是非常「奇怪的」「驚人的」甚至於「無理的」。
用意雖然蘊藉深遠,但其實都是人之常意,而不是「深刻的」「驚人的」「深沉的」「高深的」,更不是「奇怪的」。
成篇無論好壞,都是自然而然的,四句均勻用力的,而不是一驚一乍,忽高忽低,虎頭蛇尾,或者蛇頭虎尾的。
總結以上,我們可以得到李白寫五絕的大致方法:
首先是字句要平實明白,其次是想法不刻意不奇葩,再次用意不在意深不深刻深不深遠,然後目光放在生活中的日常上,因為最終的表達是人之常情常理,最後,寫的時候要四句均勻用力,注意第三句是收發是承上啟下,而不是隨便拐彎的轉。
第一點尤其重要,字句平實明白了,才能承載所要表達的一切。而且明白平實的字句,能節省作者耗費在字句上的力氣,這些節省下來的力氣,可以用在全詩其他的地方,比如放在第三句的收發上,讓全詩變得更混融和諧,或者放在生活日常的體驗上,以便使全詩能夠有更好的味道等等,都是不錯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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