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耿:抄一部經典作為禮物

周耿:抄一部經典作為禮物

檢查課程作業的時候,收到一份抄寫得極為工整的《老子》,心裡正讚歎,旁邊的學生問:「老師,這份作業可以自己留著嗎?我想當作禮物送給媽媽。」聽了學生的話,不由得想起上初中時送給外公的一份禮物:白紙糊的紙盒裡裝著一包煙,盒子正面左上角畫了一樹梅花、右下角畫了一叢菊花。外公把煙抽完,紙盒卻保留了很久。這麼簡單的禮物尚且如此被珍惜,不難想見那位收到《老子》抄本的媽媽該是多麼的欣喜。

此後再介紹課程考核方式的時候,我都會把這個故事說一遍,後來收到的作業里,不僅有用鋼筆精心抄寫的《老子》,甚至還有用毛筆抄寫的。

老子說:「上士聞道,勤而行之。」(《四十一章》)經典本身便是勸人學道、行道的,如果說經典是「知」,那麼,抄寫、贈予經典就是「行」。網路時代,鍵盤代替了鋼筆,語音輸入又代替了鍵盤,快捷的信息輸出給人際交流帶來了便利和隨意,個體情緒輕易宣洩,情感無法沉澱。技術時代但求「用力少,見功多」,雖得之於實際功效,卻造就了心神不定的「風波之民」(《莊子·天地》)。

一撇一捺、一字一句地抄寫整本經典,留給我們足夠的空間和時間去涵容情緒、安頓身心。抄寫經典既需要動手,還需要「動心」。一筆一划之間,精神凝聚,內心清靜。「唯道集虛」(《莊子·人間世》),在重溫漢字音形義的過程中,逐漸領會字句背後的精神之道。

張松輝老師《老子譯註與解析》沒有在嶽麓書社出版之前,上課用的是一份手寫的講義。最初看到這份講義的時候,我以為是楷體的列印稿,仔細一看,才發現是一筆一划的手寫稿。張老師說,他抄過包括《老子》在內的大部分先秦子書,抄寫讓心變得更靜,對經典的記憶、理解更深。

抄寫作為研習經典、安頓身心的方式不止於校園,還廣泛流行於社會。見君兄是社科院宗教所的博士後,他定期義務指導人們小楷抄寫《心經》,盈筐累篋之餘,分贈友朋。

事實上,抄寫經典古已有之。如果說印刷術發明之前的抄寫是為了典籍流通、是被動的,那麼,印刷術發明之後的抄寫,便是出於各種主動的目的。

在曾國藩看來,「手鈔熟讀」好文章是寫作的基礎。阮元甚至把有條理的選抄看作有良好學術訓練和學術積累的體現。曾國藩記載說:「阮文達公為學政時,搜出生童夾帶,必自細閱。如系親手所鈔,略有條理者,即予進學。」(參鍾叔河選編:《曾國藩教子書——讀書?作文?做人》)

抄書不僅有助於寫文章、做學問,還能養生。劉宋時期的沈麟士「年過八十,耳目猶聰明」,抄書「二三千卷,滿數十篋」,當時的人們認為,潛心讀書、抄書正是沈麟士長壽的主要原因。而佛教為了鼓勵人們讀經,宣稱抄寫佛經可以獲得大功德。(參《法華經·法師功德品》)

據中國新聞出版研究院2017年全國國民閱讀調查顯示:「超過半數成年國民傾向於數字化閱讀方式」,「深度圖書閱讀行為的佔比偏低。」抄寫經典無疑是深度閱讀的方式之一,而作為禮物贈予親友則為抄寫提供了內在的動力與意義。當抄寫經典作為禮物之時,所用之心就不僅是思慮之心,更有情感之心,一字一句的抄寫更像是情緒的點滴積累,抄寫因贈禮而意味不同。

在生命的歷程中,父母「生之蓄之,長之育之」(《五十一章》),隨著生命體的成長、充盈,子女「反哺」(郭店簡《太一生水》),抄一部經典送父母,為父母帶來了情感上的慰藉。然而,在道家的理想中,「敬孝」「愛孝」(《莊子·天運》)只是孝道的初階,最高的孝是自己得道,同時也讓父母得道。這意味著贈予者在抄寫過程中,要深刻領悟經典的思想意蘊,實現精神生命的提升與轉化,最終與道合一,才有可能實現最高的孝道。而父母作為受贈者也將鄭重地對待作為贈予者的子女,修養自身,「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五十一章》)。

抄寫經典作為禮物帶來的雙向交流過程,不僅存在於父母、子女之間,還存在於贈禮的各種關係中。抄寫經典,既是送給他人的禮物,也是在這個繁忙時代送給自己的安靜禮物。

(作者系北京交通大學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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