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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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好痛。我的視力開始模糊，環顧四周，行人都有重影。上班路上發生這種事，我真該去看看醫生了。不過還是先到單位再說。

最近我遇到了件怪事。每天上下班，路過大樓正門的時候，眼角都會瞟到一個背影和我很像的人，在角落裡背對我站著。這人身高髮型都和我差不多，藍色外套也簡直跟我的一樣。

第二天，我開始納悶，這人每天站那兒幹啥？一樓大廳有兩家銀行，他站的位置是走廊，背對著電梯這邊，又不在打電話。

第三天一早上，我又看見他。他也不走動，就站著。我若真的好奇是誰，完全可以走過去，跟他打招呼。但僅因為人家站在那兒，背影和我像，就去打招呼，還是很奇怪吧。畢竟，我不會和一個陌生人打招呼說，嘿你好，你的背影和我很像。

晚上下班，我意識到，這件事不僅僅是奇怪，也不再單純的讓人好奇。而是徹頭徹尾的詭異。哪怕他沒有和我相似的背影，一個人整天站在固定的位置，上下班都能看見。這件事本身不很令人抓狂麽？為啥保安都不去管管他？他難道一直站那兒嗎？

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疑雲翻滾。我快步繞到他面前，眼前的景象，簡直是我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恐怖情景：

我看見了我自己站在那裡。那個人和我，好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我不相信這世上有和我長的絲毫不差的人。

最令我不安的，是他的眼神。那雙眼睛，望不到底，無邊的空洞。那是完全沒有神志的人才會有的眼神。他的瞳仁，沒有對焦。我看見他，但他並不在看著我。

這一幕嚇的我寒毛炸了起來。整個人身體的血液都瞬間涼了一下，出了一身的冷汗。

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情急之中閉上了雙眼。沒關係，這種奇怪的情況，每個人一生都會遇上一次兩次。有的人會中彩票，有的人會不幸被高樓落下的花盆砸中。都是小概率事件而已。

不要慌。最重要的是先穩住自己的情緒，理清思緒，問幾個問題。你是誰，為什麼和我這麼像，已經在這裡站了多久？你為什麼要站在這裡？難道沒人來管嗎？

於是我慢慢睜開眼，他人不見了！周圍的環境，似乎有了一點變化。我並沒有在意。

我驚訝著要叫出聲來。隨即便是我無法理解的一刻：我叫不出聲來。而且我也沒有辦法移動自己的身體了。

這時我才突然意識到，眼前周圍的景色，並不是我剛剛站的那個角度所能看見的，而是從他的視角看到的。我現在就站在他的位置上！

我更慌了。我試圖喊出來，試圖揮動手臂，邁出步子，都做不到。我整個人彷彿被定身法定住了。

我仍可以思考，我能感覺到自己內心強烈的恐懼，卻沒法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我想深吸一口氣。胸廓一點沒動。我連深呼吸都做不到。

怎麼辦，如果胸腔停止運動，我一會兒豈不是要憋死。片刻之後，我才明白這不是我需要關心的問題。

我現在只能思考，不能調動身上任何肌肉。它們好像如同水泥般，完全固定住了我的身體：

聲帶，眼皮，嘴唇，最微小的顫抖我都做不到。我感覺不到身邊是否有風拂過，感覺不到腳上的體重。

我失去了一切感知。

誰來救救我？哪個路過的好心人，看到我這麼古怪的站在這兒，來上前問問我的情況。我沒法回答出聲，那一定會讓人疑慮，他們會把我像一尊水泥雕塑一樣放倒，並送到醫院，這樣我就能被救活。

一股不安讓我想，那個怪人呢？我看到他那一刻，自己的靈魂替代了他？那麼我的身體跑哪兒去了？為什麼我一睜眼，就站在他站的位置上？

我就這麼想著。感覺不到時間流逝。我沒辦法控制眼球。只能任由自己目視前方，想閉眼都絕無可能。我睜著眼，慢慢失焦，只看見一片模糊。我，已經徹底替代了那個背對大廳的怪人，站在了這裡。

慢慢的，我適應了肉體的囹圄。我發現，我這麼個怪人在公司的一樓定住，沒有人察覺。好像根本沒有其他人能看見我！

我就被困在這裡，動彈不得，叫不出來，感覺不到疲倦。下班的人群早已走的乾乾淨淨。保安走時似乎關了燈，我在一樓黑漆漆的大廳里孤單的站著。

確實沒人能看到我。我也基本只能察覺周圍一點點光線強弱的變化，和身邊是否有人影晃動罷了。

是不是植物人的狀態呢？植物人好像還能吃東西。我連一個咽唾沫的動作都做不了。但我不渴，也不餓。剛剛關燈的時候我有那麼點害怕。現在都午夜了吧。我已完全沒了恐懼。

我逐漸不再疑慮，沒有惶恐。那些東西早就沒了意義。我的身體就被什麼法術定在這兒，沒有感知。逃不離，解不開。

無所謂了。之前慌亂的心，此刻已然平靜。我，就是一尊活的雕塑。而世人注意不到我的存在。

那還詢問什麼意義？索求什麼答案？一切皆是浮雲。我想運動，調動不了任何一塊肌肉；想感知，所有感官都被切除掉了般，唯剩一點點視力，又看不清東西。

那就靜靜的等待好了。具體等什麼，我也不知道。不過有一點，現在這個狀態，連自殺都絕無可能。

我已經考慮這個幾百遍了。

我在自身肉體的監獄裡，被判處無期徒刑。

為什麼要這樣懲罰我？是的，我曾無數次在工位上打發時間。我曾幻想過多少目標卻從未嘗試實現。我浪費的光陰遠遠超過我珍惜的瞬間。如果上天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再無所事事。

那些從辦公室到床位之間行屍走肉的日子，難道真的是此刻我困在此的原因？

我心底不停翻湧著悲哀與絕望。

求求你，讓我離開這桎梏吧。

光線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個模糊的身影，晃動到了我身前。那不同於其它走過的身影，這影子，彷彿具有神奇的力量。它的出現，把我絕望的冷血，呼的點燃了。沸騰的血，帶來驚恐的感覺。這影子是誰？他為什麼站在我面前不動了——好像能看見我的存在一般！

我緩緩的感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我的視線焦點從無限遠方飛快的拉回到眼前，我的瞳孔好像收縮了。

我定睛看了下，那身影的主人——

就是我自己。那麼驚訝，充滿困惑。我彷彿要笑出了聲來。我想大聲喊，你站住！快停下來救救我！救我就是救你自己！

太遲了。我已經被定身法定在這兒，天知道多久的時間。所有知覺恢復過來的一瞬間，是巨大的疲倦。

血液直衝我的大腦，又一下子離去，在我的體內狂奔。我睜開的雙眼，本想把眼前的自己看個清楚，嘶啞的嗓子本想大喊出聲音來，但只感到喉嚨里一陣哽咽，聽到一點微弱的呻吟聲，眼前便黑了一片。

再次睜開眼。

頭好痛。我的視力開始模糊，環顧四周，行人都有重影。上班路上發生這種事，我真該去看看醫生了。不過還是先到單位再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