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人散

來自專欄樹洞故事

原創：米coco

出自公眾號：十七號樹洞

「大王，邊境湛將軍來報，近日西夷犬戎突然退軍十里，卻在營地大肆操練軍馬，湛將軍懷疑犬戎存異心，請大王定奪。」

午後無聊，我漫步到後花園，花香四溢、鳥語嚶嚶。躺在涼亭里愜意的眯著眼睛感受湖面吹來的涼風，順便思考一下怎麼安撫褒姒美人。突然，我被這個聲音嚇了一跳。

狗奴才，又不通報。看我這次再饒了他！

側過頭睥睨一眼，容我想想，大臣太多，我一時想不起他是哪個。似乎今天早朝時候，在大殿上，他上過摺子。

我想起來了，就是他指桑罵槐指責我的褒姒美人是前朝妲己，在殿上當著文武百官，我不好發作，事實上為了維護褒姒美人，我暗殺的大臣早過一手之數，朝堂上暗潮湧動，這些大臣都站在我的對立面，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操控著這個局。

但我偏不，越有人建議我廢后，我越要殺了他。

朝堂上的話終是快我一步傳到褒姒耳朵里，等我下了朝匆忙趕到時，褒姒宮門緊閉。算了，我也懶得熱臉去貼冷屁股，先晾一晾等我想到討好的方法再來吧。

「大王」，見我不理，太陽下他站了許久又出聲。

「安德子！」我突然睜開眼大喝一聲：「滾過來！」

穿著奴才服的安德子一腦袋從亭外連滾帶爬趴到我腳邊，腦門貼在我靴子上，我嫌惡的踢開，他摔下涼亭滾到了這個大臣腿邊，渾身抖得像篩糠。大臣退後半步面帶戚容，我就是故意踢到他身上的。

可憐了安德子，我挺喜歡他，傻傻的，我說什麼就信什麼，所以我總捉弄他。不過我發現最近他變聰明了，我玩膩了卻不知怎麼打發他，這次正好有個借口把他從我身邊摘去。

我抬手下了指示，從角落出來幾個灰衣人架起安德子退下，安德子是真的好玩，竟然嚇尿了，情急之下喊「卜大人，救我」……原來這個大臣姓卜。

我垂著頭把玩拇指上戴的扳指，太陽還是很刺眼，我沒了玩下去的興緻：「去找虢石父，以後這種事情不要來煩我。」說完大步出了涼亭，卜大人不甘心看著我離去，卻不敢再攔，一聲嚅囁的「大王」一出口，就被風吹散，我假意沒聽到沒有停留。

從後花園出來我繞路又到了褒姒美人住處，宮門仍然緊閉著，宮人說美人還在休息，罷了，我且回宮處理那些爛攤子。

周宣王——我的父親創了個盛世，當時我已經太子，國家風調雨順，百姓各行其道，外有諸侯重新來朝。國泰民安，我自是不必理會朝政，日子過得十分遊手好閒。

我遊歷四方，見識了風土民情，還是只有我周王朝最好。只有我朝百姓在認真耕田，牛馬在田間地頭漫步，不像諸侯國男不耕田、女不弄桑、馬不載人、牛不拉車，臉上都一副老大不開心的樣子。

我懂了為什麼他們是諸侯國，為什麼只能臣服於我周朝。百姓應該無拘無束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休養生息，黃髮垂髫各得其所。但是父親不知道這些，他老了以後性情大變，殺了很多人。

等到我繼位，我也無心要管理這許多，一來沒有父親的雄韜偉略，二來我對這些根本沒有興趣，我只喜歡一切美的東西，美人尤甚。當了王就可以隨心所欲招美人，於是我勉強穿上王袍。

繼位一年，我試著學習治國之道，政治經濟軍事外交都努力按著父親的方法加以改進，每日撲在案几上與半人高的竹簡對抗。還聽從大家的話，籠絡申侯，娶他的女兒立後。

沒想到就在這時，老天爺跟我開了一個玩笑。這一年全國災害頻發，鎬京地震，引發涇、渭、洛三條河川震動枯竭，岐山崩塌。

觀星象的天官卿上奏，竟然說是因為我所行政事不當，引發上天降罪。我真是無處說理，隨便吧，那我不管了。

在我執政一年的時間裡，對手下的一個大臣印象深刻，他深得我心，於是我認命他為卿士，替我執掌政事，我接著去做我喜歡的事情，追求我喜歡的美。

在位第八年，我的好卿士虢石父建議我出兵攻打褒國，說有仙人給他託夢。我聽到這話心裡不開心，我才是上天之子，怎麼會不給我託夢給你託夢呢？

虢石父看出了我的不滿，噗通一聲跪下，慌張地解釋：「大王，仙人託夢說他不敢擅自闖進大王九五之尊的夢境，這才會給我託夢，要我稟告。我沒有其他意思，大王明鑒，大王開恩啊大王……」

我瞪大眼睛盯著他，什麼仙人託夢的屁話，我只心疼我用一整塊完整的碧璽鋪成的地面，要是磕出裂紋，我就殺了他，取他血浸潤這塊有靈氣的碧璽。

我還是派兵了，大筆一揮，鐵蹄踏過褒國疆土，褒王那老不正經的竟然投我所好獻上美女來求和，我是那麼容易哄好的嗎？所以褒王派人送來美女時，我很紳士的出帳篷去迎接，一眼萬年的感覺，我覺得我找到了我的人生信念。

毫不誇張地說，褒姒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美人。跟她比起來，此刻我後宮的那些女人簡直就是庸脂俗粉，我被褒姒那清冷的眸子吸引，雖然她只看了我一眼就低下頭，我覺得她一定是害羞了。這麼綽約多姿的女人，我願意把我擁有的一切捧在雙手獻給她，只要她開心，我就滿足。

虢石父還在後方等著我凱旋，最後只等到我抱著美人匆匆回行宮的消息，一頭霧水。說起來，我還要感激他呢，暫時讓他行使代王位的權利替我管理朝野上下的事情吧，我要好好琢磨怎麼取悅我的美人。

自打把褒姒美人接回行宮，諸侯國進獻了稀奇古怪的東西我都派人先送到她的行宮挑選，挑剩了再交給申後安排。說起來我已經很久沒召見過她，我聽宮人講最近我們的兒子也就是太子姬宜臼最近對我頗有微詞。

我覺得這一定是我那個王后在挑唆兒子和我的關係，說不定還想對我取而代之……我越想越有可能，心下頓時騰起一陣殺意。

今夜先不去褒姒美人那裡了，我需要時間把最近發生的事情屢屢清楚，不然帶著情緒過去，我怕嚇著我的兒子。

天空泛起魚肚白時，我拿起終於寫好的詔書很是滿意，踢開地上寫廢的錦帛，我懷裡揣著詔書去找褒姒美人。

從美人宮裡出來時，我好似洗盡昨晚一夜沒合眼的滿身疲倦。我說過了褒姒美人就是我的信念，我願意親自替她開道，為她加冕，把我們的兒子姬伯服扶上太子之位，我現在就去朝堂之上昭告天下，我要廢后，立褒姒為後。

大殿上我一說完消息，虢石父就站出來誇我英明，我很滿意他果然懂我，在我沾沾自喜的時候，朝堂上的大臣竟然呼啦啦跪倒一片，齊呼要我三思而行。我思考過了，而且思考了一晚上。申後現在與我有了二心，她父親申侯仗著國公身份在地方作威作福，不把我放在眼裡，遲早是個隱患。

現在我廢后新立，既能把他們從我身邊除去，又能討好褒姒美人，一舉兩得，我思考好了。我威脅她們，「再有異議，殺之」，沒人吭氣了，這群文人真沒骨氣，一個個生怕丟了這條小命，要我說，他們活的可真是窩囊。

急匆匆宣布退朝，把之後的事情交代給虢石父處理即可，我又抓緊返回褒姒美人的宮殿，我要親自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美人抬眸看著我，眼底似乎有一潭清水清晰倒映出臉頰微紅的我，我不想承認，此刻我竟生出一絲害羞紅了臉。美人回內屋抱出我們的孩子輕輕放在我的懷裡，她的身體也輕微往我這邊倚，一家三口，我彷彿真正擁有了天下。

褒姒美人突然提出想看看城外瞭望台燃烽煙的樣子，我猶豫了一下，父王在世時說過沒有性命之憂，不可點燃烽火。褒姒美人一下癟了嘴，我心裡的天平頓時傾斜，囑咐什麼的統統拋諸腦後，既然美人想看，那我立刻派虢石父去安排就是了。

踏上馬車時褒姒美人似乎有心事，問我：「大王真的會為我點燃烽火台嗎？」

我笑了「美人想看，寡人自當陪著美人去，有何不可？」這是美人第一次主動對我提出要求，我當然要滿足。

站在烽火台上，朔風烈烈，我的褒姒美人披著火紅的披風面向大漠，漠上四處的烽火台接二連三燃起狼煙，不久漠上的大風裹挾著風沙由遠及近匯聚成片，這等壯觀的場景我生平第一次看見。

近了，諸侯王率兵圍在城門外張慌相對，他們一頭霧水的包圍鎬京找敵人，最後被安安靜靜的生活景象搞得一頭霧水。看著城下螻蟻般的人兒湧來涌去，褒姒美人笑了，那笑容帶著開心和絕望，笑出了淚，還沒來得及等我替她拭去就被朔風吹乾了無痕迹。我不懂褒姒美人怎麼會笑哭了，只覺得為了她這一笑，即使負了天下，也值了。

隔了一周，美人又提出想看漠上烽煙，我當然不會拒絕美人的任何要求，當即派人去準備。這次出行少了隨從。

上次點燃烽煙讓我幾乎得罪了滿朝文武，現在大家對我的所作所為不再有任何干涉，甚至巴不得我能不理朝政，我無所謂，只要我的褒姒美人開心，就算月亮我也給她摘回來。

第二次點燃烽煙又來了一堆諸侯王，看著他們竟然會又上當，褒姒美人還沒笑我先笑了，怎麼會這麼蠢，這麼短時間上當兩次。這次褒姒美人反倒沒有大笑，只是看著褒國的方向挽著嘴角，悄然無聲又滑落兩行清淚。我的美人，你究竟有什麼煩心事呢？我再為你燃一次烽煙可好？

終於沒有諸侯前來，我覺得這個遊戲沒有意義了，它沒辦法逗我的美人開心了。今日上朝大臣零落站著，好些告病未來，奇怪，最近都城有流行病嗎？我問在場的大臣，誰有什麼好法子逗人開心，沒一個人吱聲，虢石父也緊低著腦袋，真是沒用！

我沒好氣的宣布退朝，走出大殿，宮門外黑壓壓的烏雲盤旋，猶如大軍壓境般叫人心悸，我心生一計，這個褒姒美人沒見過，會不會感到新奇呢？我匆匆趕過去，褒姒美人殿里亂作一團，奴才東奔西走竟然都沒看見我，我抓住一個從我眼前跑過的奴才問：「王后呢？」

奴才跪在地上哆嗦著快哭出來：「奴才不知，奴才從今天早上就沒見過王后，大王開恩……」

狗東西說什麼混賬話，我親自進去找。內屋只有我們的孩子伯服在地上玩，褒姒人不見了蹤影，我從裡到外找遍了每一個角落，大聲呼喊著她的名字，沒人答應我。殿外此刻卻亂鬨哄的，彷彿聽見有人說是西夷犬戎大舉來犯，已經打進宮了。

我的身體彷彿被抽掉力氣，像一場大夢初醒，我的褒姒美人，我的信仰，全都散在了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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