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趙星月
來自專欄第一卷 新世界1 人贊了文章
趙家莊像個大疥瘡潰爛在黃河邊,到了晚上又像個狗皮膏藥。
黃河就是我們和臨縣,同時也是和鄰省的分界線,不過誰都沒見過黃河。大明律例規定鄉民不準出鄉,何論出縣、出省。離黃河越近,是等級越高的禁區和越多的兵戶,任何接近黃河的人都會被立即處死。
如果是夏天,在夏天雨水最多的時候,黃河水勢最盛。那個時候,在萬籟俱寂的夏夜,透著清脆的蛐蛐聲,可以聽到低沉的轟鳴。那是黃河的怒吼,彷彿是世界的底色,宇宙的迴響,這種聲音充斥著空間和時間。
我不禁想著,北邊的河北人是不是和我們中原人一樣地活著?對面的河北省是不是也有一個像我這樣望著對岸、聽著對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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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著,陷入往日的思緒。
狗剩兒他爹趙無極是我們村很少幾個去過省城的人,也是少數幾個讓爹佩服的人。他大名叫無極,雖然別人都叫他「狗剩兒爹」「大狗子」。
某年朝廷整治小販——他們把小販叫「私幫分子」——凡做買賣的一律處決,連雞販子都殺光了,以至於省城洛陽竟然無雞可吃,無極叔押著幾千隻雞去了洛陽。於是他成了少數幾個見過大世面的村裡人。
平時聽他說話,聽幾句就知道他是個聰明人。他邏輯清晰,直達目的。不像其他的村民,渾渾噩噩的,說話顛三倒四,人云亦云,不知所謂。
趙無極一直對我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大好江山,任你遨遊!」
爹:「瞎說!為什麼你不讓你兒子出去?」
趙無極:「我兒子哪是那塊料?」
爹:「大牛也不出去!」
我:「我想出去!」
趙無極對我招手:「大牛,我來教你讀書……」
爹:「不要你教!讀書有什麼用?讀書越多越傻!」
我感到一陣羞愧。爹怎麼和村裡人一樣?說出這種話!
趙無極和爹吵了起來。
此時,我就會不耐煩地說:「我去找狗剩兒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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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不理總是跟在我和狗剩兒後面,形影不離。
我那時總說,你這名真是起對了,你看連我們都不想理你,你趕緊滾,哪兒涼快哪呆著去!
她那時候還小,髒兮兮的,倔強地抓住他哥的褲頭不鬆手。趕了好多次沒辦法,我們只好留著這個小尾巴。
我們爬樹的時候,她在下面撿棗撿梨;我們抓魚的時候,她在水坑邊上看衣服;我們偷玉米棒子的時候,她給我們望風;我們跟著我爹和狗剩兒爹讀書識字的時候,她在外面做鬼臉還亂叫。後來他爹和我爹都磨不過她,把她叫了進來,她成了全村唯一識字的女孩子。
記得那時候經常欺負她,覺得她好討厭,直到某天,發現她長大了。突然之間,不好意思欺負她了。
也就是那段時間吧,覺得這個世界和我想的不一樣,有的殘酷,有的美好——但更多的是殘酷。
再後來就沒什麼了。她終於不找我們玩了,我也沒理由和她在一起,除了假裝去找狗剩兒。
後來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我們更有了隔閡。
我想——因為不能和她在一起,所以我要遠走;因為我要遠走,所以不能和她在一起。
哪個是真的原因?我決然地剖析自己,做出了結論:歸根結底,還是源於我的自私、我的混蛋,我什麼都可以犧牲,包括她。
有時不禁想,如果我追她的話,未來會是什麼結果?
我天天去狗剩兒家,和她黏在一起,她開始很煩我,可時間就是一切,她會日久生情,情不自禁。如果她不要我,要別人還不是一樣;她不要別人,要我也還不是一樣。她會生下十個孩子,然後像所有的老婆子一樣被生活的重擔所壓垮。她懂得多,那隻能讓她更痛苦;我懂得多,那隻能讓我更痛苦。什麼也不能改變。
最終,每隔十幾或幾十年的自然災害會照舊毀滅這一切。更不要說幾十年一次的大清洗和隨機不定的謀反甚至改朝換代了——甚至還有傳說中的天啟。
如果這些災難沒來,那就是最大的災難——平淡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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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步一步走在黑暗中,磕磕絆絆,來到了村口的他們家。
我喊著:「狗剩兒,狗剩兒,狗剩兒!」
敲著他們的破柵欄,過了好久,鴨子都嘎嘎地醒了,從裡面才迤邐地走出來——狗不理。
她睡眼惺忪,披著大衣,提著豆油燈。在螢火般的豆光下,烏青的長髮披在肩上,舊棉襖下是不遮體的內衣,寬鬆的紅布褲,腳丫調皮地趿拉著一雙不合腳的紅拖鞋。眼睫毛那麼長,不禁想揪一根下來。她嘟著嘴唇,不禁想立即親上去。她低著頭,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我盯著她說:「來看看你們。」
我使勁盯著她看,從上看到下,從下看到上,放肆地看,一眼不眨——反正她在低著頭犯困。
她:「爹和哥去給人家幫工去了,現在都沒回來呢。你這麼晚了,猴急什麼啊!」
完了,連嬌嗔都這麼可愛——要犯罪了。只是想想,想想不犯法吧。
我於是盯著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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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她覺得時間過得有些久了,或許她迷糊夠了,她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
我正邊瞪著她邊想壞事呢,她猛地抬起頭,我都沒反應過來——正看著她的睫毛,突然發現睫毛下的大眼睛正盯著我看!
她:「你今天犯病了嗎,精神病?」
時間不多了,趕緊完事。早死早投胎。
我:「我明天出遠門。很遠,不知道回不回來。」
她:「你去哪兒?」
我:「那天來我們村的那個東方家的人,你知道吧,豬肉榮的人,叫我去長安投靠他。」
她:「投靠?什麼意思?」
我:「就那意思。」
她:「入士?」
我:「大概吧。」
她:「什麼?我沒聽錯?」
我:「沒什麼好隱瞞的。我要去投靠東方家了。」
她顯然急了起來,氣息喘了,聲音也大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我:「我當然知道。」
她喊了起來:「媽的這不是你回不回來的問題!入士!你要被閹掉!」
她一隻手仍提著沉沉的油燈,另一隻手抓住了我的手。
我平靜地說:「我知道。我做好準備了。」
她:「你……你沒開玩笑吧!說你在騙我,快說啊!快說!」
我:「真沒有。機會難得,事情緊急。我這就來跟你們告別了。明天一早,他手下帶我去洛陽,然後去長安。」
她:「你……?你這混蛋,你以前說要走,沒想到你玩真的啊!」
我:「當時算是半真半假吧,現在也是剛決定的。」
她哭了起來。淚珠就這麼滾滾流下去,順著臉龐滴下去,猶如一顆顆光亮的珍珠丟進黑暗的古井。
我不確定這種哭是什麼樣的哭。她小狗死的時候也哭過幾天,或許是那種感情。不過她後面的事讓我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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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燈一扔,一下抱住了我。
燈滾在地上,燈芯掉地上忽閃一下就滅了。
抱得那麼緊,我的腿和腳都伸不開了。我想推她,但她抱得那麼緊,根本用不上勁。往四周看了下,一片漆黑寂靜。看不見人,人也看不見我們。所有的感官都失效了,除了觸覺。
她的頭髮浮在我臉上,涼涼的,滑滑的。她的臉在我脖子上,燙燙的,濕濕的。
我後退幾步想閃開她。
她抱得那麼緊,我動她也動。
我一個趔趄,摔倒了,她也就撲在我身上。
我推她,想仰身起來,但她還是在壓我,臉對臉,手對手,我掙扎了幾下,還是使不上勁,於是我們就那樣在地上,她抱著我,手搭著她。
我後背很涼,胸前很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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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和慾望交織在一起。
我猜我的慾望佔有了我的思想,因為我的思想突然冒出一個慾望:在這個時刻,我是一個自由人,她是一個自由人,我們是兩個自由人,為什麼我們不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在漫長而可悲的一生中,做一分鐘英雄難道不是偉大的嗎?
我一下子就把她沒系扣的大衣掀了過去,露出裡面的紅兜。她卻把腿盤住了我的腰,然後一下子就把剛暴露的肚兜扯掉了。
血往上沖。
在這個如冰的冬夜,我感到燙得火辣。那些軟軟的、硬硬的、燙燙的肉體,讓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
她喉嚨和鼻腔發出細細的哼聲,然後再來脫我的上衣,喉嚨和鼻腔的聲音更大了,夾雜著沉重的喘息聲。
我一下子推她在一邊,自己開始脫衣服,還有褲子。她也在一邊,脫掉了最後一件衣服。我的衣服都堆在了下面。
我抱住了她,她站立不住,我們兩個人滾在地上。我摸著她的身子,我感到我的手不受控制了,沒有一點準頭,力量忽大忽小,我想我應該弄疼了她,但她此時卻完全沒有聲音。
完全沒有思想,人類原始的慾望。
她抱住了我的頭,對我說:「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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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我的腦中轟然一響,眼中冒出漫天的閃亮白星。
思想在最關鍵的時刻接管了不負責任的慾望——生命的長久容不得任何死亡的瞬間。
我推開她。
她卻不允許。
她是那麼用力,那麼的僵硬,那麼的緊張,我想我弄疼了她,在我掰開她手的時候。
我開始穿衣服,還把她的衣服遞給她。她在地上躺著不動。衣服蓋住她,她卻直接躺在冬夜的地上。
她聲音有些顫抖:「大牛你怎麼了?」
我:「我們負不了責的。婚前檢查是縣府負責,誰也逃不了。今天出事,我們都會死。」
她:「大牛,你是個混蛋,怕死的膽小鬼!」
我:「或許吧。我怕你死。這事兒是沒有希望的。今天我們出了事,我走不走,你都會死。」
她:「你是個混蛋!我都不怕了,你怕什麼!」
我:「小月妹子,聽我說。這是最好的結果——我們什麼都不做。」
她:「這是什麼最好的結果!你要出去做太監!」
我:「那也是一堆最差結果中最好的了。」
「你混蛋……」她小聲地哽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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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速穿完衣服,起身扶她。
她:「大牛,我站不起來了!」
「什麼?怎麼了你?」我吃了一驚,心虛得很,「出什麼事了?」
她:「我站不起來了。我的腿不聽使喚了!手好軟!」
我:「你別唬我啊!」
我著急地拉拉她的腿,拉拉她的身體。
她在顫抖,抖得厲害,這麼會兒不至於凍僵吧?
這時遠方傳來了狗剩兒和他爹的聲音,他們說著話,順著路直往我們這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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