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

老人

我小的時候,家附近住著一位老人,是我爺爺的大嫂,我叫她大奶,好像在我的記憶里她一直是很蒼老的樣子,花白的頭髮,乾癟的兩片嘴唇偶爾一張一合,但又發不出聲音,佝僂著腰瘦骨嶙峋。丈夫死後她獨自一人住在我們檯子上角落的一間瓦房裡,平常不怎麼見到她,可能是太蒼老,下床都費勁,就成日躺在床上,兒女也都搬到別的地方住有了自己的家,隔三差五給她送點吃的就算是盡了孝道,因為她先前對兒媳婦不好,如今老了更不會在床前服侍她。

就這樣一個人,耳聾眼花,日復一日半躺在床上看著從瓦房裂縫中投下的陽光,看著雨水打濕自己的床,兩隻手空空的垂著,冷了給加床被子,吃的就在床邊,但就是沒人跟她說話,她會想些什麼呢,是不是連思維也變的遲鈍了。

她太老了,路都走不了了,但是聽說有一次,她拄著一個小板凳,在地上一步一步挪著想要從檯子上下來去投河,但是被過往的人發現給抬回床上去了,她也覺得這樣活著沒有意思。

檯子的南邊也住了一位老人,喜歡坐在門口曬太陽,他的一個兒子一生未娶,一直和母親住在一起,天晴了就把他母親抱出來,放在門口,自己進屋跟左鄰右舍打麻將。老人樂呵呵的,過往的人都跟她打招呼,我每次經過也都喊她一生老太,說我放學了。有一次她忽然把我叫住,招手讓我過去,看到她懷裡放著一大袋子麵包,她拿出一個給我,接著把袋子系好說,這些給你大奶送過去,她手臟,要是拿出一個給你你就不要要了。我點點頭,心裡想,老太真好,大奶一個人住的屋子都沒人願意進,她還能想著給她送吃的,但對我來說也不是多艱難的任務。

我走近那間瓦房,卻比我想像的要恐怖,要是放在現在都不敢進去,但是要完成老人交給我的任務,硬著頭皮走了進去。瓦房很高很大如今卻空蕩蕩的,一張床正對著門放在正中央,其他什麼東西也沒有,傍晚太陽還沒下山,從高高的窗戶照進來打在斑駁的牆壁上,屋子裡並不太亮,牆根烏黑像是在發霉。老人半躺在床上,瘦弱的身體陷進寬大的衣服里,頭歪在一邊,不知是醒著還是睡著,兩隻手因為細顯得更長放在床邊。我走進去喚了一聲,她便動了一下,嗓子里發出呻吟,也不知道有沒有認出我。我大聲的對她說老太讓我給你送了一袋麵包,給你慢慢吃。她嗯嗯嗯的應著,也不知聽懂了沒有,然後就打開袋子拿出一個要給我,看著她發黑的指甲,麵包在她手裡被捏出了印子,都有些碎了,我遲疑了一下,但是從她殷切的目光看得出來她希望我不要嫌她臟,她一定很高興,若不是檯子南邊的老太腿腳不方便,她肯定會來看看她,垂暮之年的惺惺相惜。我心裡竟有些自豪,看到因為我做了一些事能讓兩位老人都開心,無論如何我也應該收下她的麵包,她已經如此凄涼,何苦再遭受來自一個晚輩的厭惡呢?老人後來對著我又嘟嘟囔囔說了什麼我沒有聽清,只是這房間太可怕,正常人呆久了也會生出病來,我逃也似的跑了出來。

冬天,老人去世了。她終於還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結束了生命,沒人知道她靠著那個小板凳怎麼一步步的到了河邊,她遲疑過嗎,還是慶幸這次沒有人發現便一頭扎進了河裡。她做活下班的孫媳婦路過看到她漂在河裡,扔下車就把她撈了上來,葬禮也算辦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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