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意外槍斃的中國攝影先驅丨沙飛

被意外槍斃的中國攝影先驅丨沙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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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飛 (1912~1950)

沙飛,原名司徒傳

廣東開平人

新中國第一位戰地攝影記者

沙飛早年學的是無線電,他曾在北伐軍中搞過電台,後被汕頭電台聘為報務員,這是份不錯的工作,月薪有一百五十大洋,痴迷攝影的他買了一台照相機。

五四之後,魯迅等人領導的左翼文化漸成青年主流,沙飛也是這些文青中的一個,敏感且熱血。他不顧妻子反對,丟下電台工作,隻身來到上海,只願見到魯迅。

1936年10月的木刻流動展,沙飛經友人青年木刻家黃新波介紹進入展會,候到最後一日,終於見到了當時已病重的魯迅先生。

沙飛《魯迅與青年木刻家》1936年10月8日,魯迅與青年木刻家們暢談。左起:魯迅,林夫,曹白,白危,陳煙橋。

十一天後,魯迅先生去世。沙飛聞訊前往魯迅寓所,拍下了這張人們後來看到的唯一一張魯迅遺容照。

這幾張照片發表在上海《良友》等刊物上,他第一次使用了「沙飛」這個筆名,意為:飛向自由的沙子。

誰都知道,在國家如此危難的今日,要挽救民族的淪亡,絕不是少數人所能做得到的事。因此,喚醒民眾是當前救亡運動的急務。但是,...文盲依舊佔全國人口總數的80%以上。攝影,則(能避開)具備如述的種種(困難)。

七七事變後,沙飛帶著唯一的財產照相機北上,來到當時的抗日前線山西太原,開始實施把照相機當做武器的想法。

在碾盤溝印刷出版的《晉察冀畫報》創刊號

當時全國都沒有抗戰畫報,在艱苦的晉察冀邊區,八路軍有時連飯都吃不飽,這時誰還會搞畫報。有這種想法的這個人就是沙飛。這一想法竟然得到了軍區司令員聶榮臻的支持。

1942年7月7日,《晉察冀畫報》創刊了。沙飛任新聞攝影科科長。

1942年,河北平山碾盤溝晉察冀畫報社創刊號制銅版

左起:康健、曲治全、楊瑞生

碾盤溝村的幾處平房,就是畫報社人當時工作生活的地方。當時邊區糧食緊缺,包括沙飛在內的很多人餓得身體都浮腫了。除了他,報社還有趙烈是廣東人,他們見老鄉家養了狗,北方人不吃狗,他們就跟老鄉商量,用錢買了人家一條狗,吃了。

左起:沙飛、趙烈、石少華、羅光達

畫報社的成員們既是攝影師,也是士兵,上前線時他們同時帶著槍和照相機,他們是真真切切的在戰火中摸索、學會的攝影。

《挺進敵後》1937年10月,在山西靈丘拍攝的115師騎兵營

從這些照片中,我們能感受到攝影師當時的機位,真實、殘酷且震撼。上前線拍攝之前,他們會換上新鞋,這一舉動對當時的他們意義非常重大,因為每一次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所以穿上新鞋,是做好了回不來的打算。

1938年,秋季反圍攻,活躍在青紗帳里的士兵。

1938年,八路軍戰士嚴密監視敵人的一切活動

屹立在恆山之巔的八路軍哨兵

1937年秋,河北淶源浮圖峪,八路軍在古長城歡呼勝利

1940年8月,河北平山縣吊兒庄,百團大戰前夕聶榮臻與戰友 左起:舒同、聶榮臻、楊成武、聶鶴亭

1943年12月,晉察冀畫報社接到日軍掃蕩的情報,戰士們立刻組織轉移底片,這是報社最珍貴的財富,更是當時的畫報社主任沙飛的生命。

他把底片分成四大箱,警衛員趙銀德背兩箱,他自己背兩箱。30年代在上海拍攝的魯迅先生的底片,多年來則一直帶在身上,誰也不讓碰。他們轉移到柏崖村後,被日軍尾隨包圍,後奮力帶出了底片,由於跑掉了鞋,沙飛的雙腳被嚴重凍傷,留下後患。據記載,當天被殺害的八路軍和老百姓共100多名,其中包括畫報社的9名同志。

機要科科長張立和女兒小寶(餘澤軍)

在柏崖慘案中,張立被日軍扒光衣服,用割肉、砍下胳膊、用刺刀挑出腸子而死,為了使她屈服,日軍把她襁褓中的兒子扔進了開水鍋活活煮死。

柏崖慘案後,沙飛被送往八路軍野戰醫院,醫生查看情況後說,「你這腳沒希望了,給你截肢吧,把兩個腳從腳脖子那兒鋸掉。」

沙飛的戰友王笑利回憶:

當時聽到醫生這話,他真的是痛哭流涕。他說,我是攝影工作者沒腳怎麼工作?他不停哀求醫生,無論如何保住他的腿。

第二天,沙飛被轉往白求恩和平醫院,在那裡,他接受了保守治療,卻奇蹟般的保住了腿。

1938年,白求恩在給八路軍傷員做手術,左為時任衛生部部長的葉青山。

沙飛第一次見到白求恩是在山西五台大甘河村的晉察冀軍區司令部,很快他就驚喜的發現,白求恩也是位攝影愛好者。由於白求恩很欣賞沙飛的照片,還希望從他那裡學到照片沖洗技術,加之沙飛的英文不錯,他們很快熟悉起來。

白求恩與聶榮臻接受廣州《救亡日報》記者採訪

在山西五台縣,白求恩與自衛隊員在一起

《白求恩在日光浴中》小憩的白求恩

他拍攝了白求恩自由不羈的一面。1939年春節的蛟潭庄街頭照片展,白求恩也來為其捧場。而同年的11月,他卻因感染醫治無效去世。

沙飛聞訊連夜趕來告別,我們如今看到的白求恩遺容照也是沙飛所拍攝。在悲傷中,沙飛還意外得知了白求恩的一點遺囑。

白求恩寫給聶榮臻司令的最後的信:

親愛的司令員,今天我感覺非常不好...也許我會和你們永別了!

...兩個行軍床,你和夫人留下吧,兩雙英國皮鞋也給你穿了。馬靴和馬褲給冀中的呂司令(呂正操)...照相機請給沙飛... 最近兩年是我平生最愉快、最有意義的日子。

後來,沙飛一直用這台白求恩遺贈的照相機拍攝,直到生命的終結。

白求恩遺贈給沙飛的照相機

在很多人眼中,沙飛是位徹底的理想主義者,他用鏡頭記錄了殘酷,也經歷了這場身心的殘酷,多年以來,在他從年輕時就敏感、感性的血液中,這些血腥經歷事實上一直吞噬和刺激著他。

1945年日本投降後,人們沉浸在抗戰勝利的喜悅中,沙飛卻變得古怪起來。

沙飛的妻子王輝回憶:

我發現有幾次他一個人在房裡自言自語,比手劃腳,有時大喝一聲,有時低聲細語。

1946年3月1日, 河北張家口,軍調處三人小組。左起:國民黨代表張治中、美國代表五星上將馬歇爾、共產黨代表周恩來

1948年,沙飛因肺病住進石家莊和平醫院。那時的和平醫院有很多日本籍醫生,他們是抗戰結束後,留在中國服務的日本友人。其中給沙飛治病的日本籍醫生津澤勝,醫術很好,還曾參加過八路軍反戰同盟。

1949年12月15日,津澤勝過來查房時,沙飛對他開了兩槍,一槍擦肩而過,一槍擊中了頭部。津澤勝不治身亡。

沙飛立刻被華北軍區逮捕,關押在石家莊華北軍政大學軍法處。他跟軍法處一個認識的朋友說:我打死日本鬼子了。之後,非但沒有懺悔,還寫了《血的控訴》等多份材料控告日本醫生企圖用化學藥物、細菌謀害他。

軍法處警衛排值班日記:

自入禁閉室以來...每日和自己冷笑。

1950年2月24日,華北軍大軍法處以「狹隘的民族主義」罪名,下達了對沙飛的死刑判決書。

在行刑前,監守人員要拿走他身上的東西,他死死捂住大吼道:這是我自己的東西,這是我參加革命前自己的東西。那些東西是多年前拍攝魯迅先生的底片。

1950年3月4日,38歲的沙飛帶著精神導師魯迅先生的底片,走向了另一個世界。

1986年5月,在沙飛家人的多次奔走下,北京軍區軍事法庭經查證確認,沙飛是在精神不正常(迫害妄想型精神分裂症)的情況下強殺日籍醫生津澤勝的,因此撤銷原判,恢復沙飛的黨籍、軍籍。

1938年,河北淶源,盛意殷勤的慰勞站。

1939年5月,八路軍120師359旅五台山戰鬥後遣返俘虜,日俘唱歌表示感謝。

沙飛

沙飛是中國革命軍隊第一位專職攝影記者。從理想主義色彩的攝影,到後期的獨特探索:將紅色理想主義的期望,通過鮮活而不是生硬的現實題材體現出來,從而使照片產生出更深入人心的號召力與感染力,因此真的把照相機變為了武器。他是中國革命攝影事業的先驅者、組織者和領導者,中國攝影史上劃時代的人物。

他的結局是一場悲劇,是個人的,也是歷史的,在沙飛女兒王雁收集大量資料撰寫的《鐵血見證 - 我的父親沙飛》一書中,人們能感受到那種「壓抑著的苦難」以及「詩意的癲狂」。

當我們回到那個貧瘠的晉察冀邊區,那裡曾有過一首民謠,唱的正是沙飛。而這個沙飛,或許是最快樂的。

「南蠻子,瘦個子,腰裡挎個黑匣子,他為軍民留影子,齊心抗日打鬼子。」

參考文獻

田涌、田武《晉察冀畫報:中國紅色戰地攝影紀實》

王雁《鐵血見證 - 我的父親沙飛》

孫振華《詩意的癲狂 - 我們如何講述沙飛的故事》

司蘇實《沙飛和他的戰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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