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權力共舞的眾生相——《金枝欲孽》觀後有感
今年以來,以《延禧攻略》和《如懿傳》為首,有著十餘年輝煌歷史的宮廷鬥爭劇終於再上一層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熱潮。這些宮斗劇幾乎無一例外地將人的生存環境簡化為周而復始的鬥爭,把生命的活動簡化為鬥爭和向上爬。妃子本身在照鏡墮胎、計算人心之時,自身早已被父權社會的陰影深深束縛,成為一個被權力和慾望操縱的傀儡。近些年火爆的宮斗劇,則充當著替廝殺叫囂的行進樂、為極權喝彩的圓舞曲,更像是一場場身處其中的狂歡。這些宮斗劇中唯一可以稱得上例外的,也許便是這一部《金枝欲孽》——它抽身而出,以現代文明人的角度審視著古代宮廷中發生的一切:不僅是妃嬪自身,而是所有被這座富麗堂皇的紫禁城所迷惑的人,都會在極權的陰影下失去自我、在日復一日的鬥爭中惶惶不可終日。 「宮斗」二字早已不能涵蓋這部劇,它更像是一幅大清皇朝下芸芸眾生與權力共舞的眾生相。
全劇涉及的關係線非常複雜,鈕祜祿·如玥為了爭得皇上的恩寵不斷肅清敵人、與皇后針鋒相對;侯佳玉瑩希望家中額娘不再受人欺凌,選擇進宮以求揚眉吐氣;董佳爾淳為徐公公的義女,希望有朝一日飛上枝頭,保徐公公一命;安茜臨近半年便要出宮,為了和家鄉的奶奶團聚,在宮中忍氣吞聲;孫白楊因母親遭冷落病死一事耿耿於懷,立志學醫攀附權貴;孔武立志平步青雲,胸無城府的他抱著勇闖紫禁城的打算。這六個人,因不同目的而身處紫禁城。他們代表著一個時代的不同群體與力量:有人利欲熏心、劍拔弩張;有人憧憬未來,期望拼出一片天地;有人忍氣吞聲,甘願被擺布……但只要進到了紫禁城,等待著他們的,只會是同出一轍的命運。
這部劇的基調之悲,越讀越覺諷刺,越品越覺寒涼。
宮中的妃嬪、宮女和御醫,都深通一門權術,處處猜度人心、爾虞我詐;但編劇卻不時地描繪他們在一場場鬥爭背後的真情流露:安茜為了保全素櫻的全屍,親自為素櫻送去毒酒,讓素櫻在對未來的美好嚮往中死去;爾淳一直挂念著自己失去的姐姐,因此對著白楊送來的走馬燈看得入迷;甚至是心狠手辣到如妃這一地步的,也對著生命垂危的小格格展露出母性的光輝。正因為「真」,他們還能成為人;但卻正因為「真」,他們輸得一敗塗地:安茜為了保存自己僅有的良知,堅持不拉人下水;玉瑩因為被白楊的真情打動,良心發現前往自首;如妃明知自己會被皇后百般刁難,卻因心繫小哥哥的病情而前往求情……保守本真,本是生而為人的尊嚴所在,但在宮中,真實卻屢次把人們領向囹圄之中、成為了生存的絆腳石。
《金枝欲孽》這部劇最為震撼的情節安排,就在於它能夠全方位地、赤裸裸地展示宮中各人一步步在紅牆下迷失自我、逐步變得心狠手辣的過程。如妃因自己的孩子曾被皇后毒害,因而處處謀算人心以求自保;爾淳因姐妹變節,對後宮心灰意冷的她不惜用寒食散加害自己曾經的姐姐;孔武進入紫禁城後處處受到欺凌,為爭得一點做人的尊嚴,他不惜一切手段以求陞官;安茜因為家中奶奶的去世,失去了人生中最後一份寄託,進而當起了妃子向皇后報仇;孫白楊自以為看破一切,希望置身事外,但最終卻因為玉瑩的前途而被迫將胎兒所屬改為皇上……他們並沒有與生俱來的蛇蠍心腸,他們只不過是為了自保、為了見親人一面、為了置身事外,但紫禁城卻並從不是他們所想的模樣:這裡只有輝煌的國家、輝煌的天下,卻從沒有幸福的社會、自由的個體——烏鴉不過是偶然救下了太祖一命,就被供奉飼養,奴才哪怕是讓烏鴉少去一根毛就得人頭落地;宮中妃嬪在權力鬥爭中機關算盡、計中有計,但只要為了得到皇上的寵幸,卻恍然失智,甘願節食、吃禁藥。身在紫禁城中的芸芸眾生卻都如此身不由己,做一個真實的人都成了奢望。還記得安茜在當上妃子以後,說道「如今我可以是任何一種人」,或許,她也早已不知自己為何人,又或者說,不知自己還是不是人。
這樣延續千秋萬世的權力體制,其實並非牢不可破,編劇早在劇情中段通過描寫御膳房一個小奴才的行刺埋下了伏筆——紫禁城中的極權與壓榨,早已在民間招致種種不滿。果不其然,在片尾,天理教事變四起,最後闖入紫禁城中,身在紫禁城中備受壓迫的眾人,終於有了一個逃離紫禁城的機會。但紫禁城的森嚴,絕不僅僅在於紅磚砌成的高牆,更在於那堵將靈魂掩埋的心牆。因此,如妃在最後放棄了出宮的機會,說出那番肺腑之言:「本宮沒有你所說得那麼偉大,本宮也很想出去看看,紫禁城外面是怎樣的。本宮不選擇這條路並不是不願意,只是沒這個本事:本宮由十六歲開始入宮,一直十多年來,只學會了一種求生的技能,就是謀算人心和爭鬥競逐。這兒就是本宮的家,也是我鈕祜祿如玥的墳墓。」她早已在一場場歇斯底里、爭名逐利中頭暈目眩,失去了站立的可能——她是最輝煌的贏家,更是最悲壯的輸家。最後,隻身留在宮中與皇后鬥爭的她,望著紫禁城的殘陽,吟誦著手帕上的情詩,緬懷著自己早已感到陌生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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