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鑒中國1000年【第二卷】40.西域

通鑒中國1000年【第二卷】40.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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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被衛青、霍去病趕到漠北以後,就在在蒙古人民共和國落了戶。和大漢帝國隔著千里沙海,偶爾互派個使者噁心一下對方。按照匈奴的意思,雙方從此以後,徹底分手,婚喪嫁娶,互不干涉。

可自從張騫鑿通西域,開闢絲路之後,這兩個冤家又幹上了。

所謂西域,是個很廣泛的地理概念。狹義上而言,指的是現在的新疆大部分地區;但要從廣義上來說,能跑到阿富汗、印度甚至伊朗去——當年張騫到過的大夏國就是現在的阿富汗。

當時的新疆大大小小約有三十六個國家。別被國家這個詞嚇到,這些國家放現在也就是村鎮級別的人口。其中有個叫單桓的,是可以打破吉尼斯世界紀錄中最少人口的國家這一項紀錄——它只有194個人,合27戶。就這規模,人家還組織起了一支多達45人的軍隊,並設侯、將、左右都尉、譯長各一人。

像這樣的國家,能夠在沙漠邊緣這樣的地方生存下去都屬奢望,而如果再有大國毗鄰,那他就只能是大國案板上的魚肉,被吃掉是必然的結局。

與新疆接壤的地方有兩個,一個是河西走廊,也就是現在的甘肅;另一個是漠北,也就是現在的蒙古。這兩個地方早先都被匈奴所佔,所以他們很悲催地沒得選,只能給匈奴吃。

然後霹靂一聲響,河西走廊歸了大漢,匈奴跑到了蒙古國。所以,他們總算是有了自主選擇權:是讓漢朝吃,還是讓匈奴吃?

原本他們被匈奴吃習慣了,看到漢朝進來,難免有點狗眼看人低,沒好好招待。結果漢朝來的劉徹是個火爆脾氣,一怒之下,連著摔了樓蘭和車師兩道菜,而就站在邊上的匈奴連個屁也沒敢放,這下他們才算見識到了漢朝的強大。

現在,他們總算明白過來了,這兩位爺他們都得罪不起。乾脆,你們兩個一起上吧。

在西域諸國中,相對而言,烏孫算是個大國,人口應該有個十萬戶,並且與匈奴的關係最近,當初跟本就不願搭理漢朝。但自從趙破奴在他家門口轟了兩槍之後,也服了。把自己洗白白端到了劉徹的桌子上,請求娶漢朝公主為妻,與漢朝結為兄弟之邦。

劉徹不計前嫌,讓他拿了一千匹馬做聘禮,把江都王劉建的閨女劉細君嫁給了他。

一千匹馬是什麼概念呢?這麼說吧,《漢書》里記載,十幾年前,也就是剛把匈奴趕到漠北去沒幾年,因為與匈奴的決戰中,戰馬死亡太多,再加上通貨膨脹,當時的公馬一匹要二十萬錢。而大約十幾年之後,一匹馬大約要十五萬錢。

所以,至少在當時,這一千匹馬也算是天價聘禮了。

需要指出的是,之所以強調這個價格是當時的價格,是因為據在甘肅出土的一些文獻記載,到漢成帝時期,河西地區的馬價大約是四千到一萬五千錢左右。

烏孫王娶了漢家公主,並封為右夫人,這就算與漢朝結了親了,按說接下來兩家該合著伙對付匈奴了吧?不,烏孫王又娶了匈奴家的公主,並封為了左夫人。

這也不能怪他們腳踏兩隻船,實在是兩個鄰居他誰也得罪不起,乾脆就擺出一幅徹底中立的態度了。

也真是難為他想出這麼一招。但遺憾的是,他跟本就不懂,在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中,一個弱者能否中立,完全取決於他對強者是否有利用價值。

而在國與國之間的博弈中,最可憐的則是漢家公主劉細君。

劉細君的父親江都王劉建是孝景皇帝的孫子,是個淫亂暴虐的傢伙,後來被人告發有謀反嫌疑,最終自殺身亡,封國被廢,併入廣陵郡。

所以,嚴格來說,她本是罪人之女。此次借和親之機,封其為公主,代表大漢嫁入烏孫,也算是風光之事。

我們無法得知這姑娘有沒有憧憬過婚後的生活,但我相信,對一個女人而言,做一個罪臣之女,也要比做一個和親的公主幸福的多。

這姑娘嫁過去以後才發現,所謂烏孫王昆莫是個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頭子,而烏孫王娶她也完全是基於政治目的,所以給她另建了個宮室居住,兩個人一年也見不上一兩次。就算見著了,也沒話可講——語言不通。

這不是來結婚的,而是來坐牢的。

更悲慘的是,當他的丈夫昆莫覺得自己快不行的時候,竟然又要把她嫁給自己的孫子軍須靡——她爹搞的那些荒淫無道之事似乎報應到了她的身上。劉細君當然誓死不從,上書給劉徹,希望娘家人能給自己出頭,最好把自己接回去。

但劉徹只回復了她一句話:你還是從了吧,因為漢朝要與烏孫共滅匈奴。

自家的皇帝都這麼說了,劉細君一個女子還能如何呢?她只好在昆莫的安排下嫁給了軍須靡,生一女,四年後,鬱鬱而終。

一個女子用她悲慘的一生為代價,在歷史這幅畫卷上匆匆抹下了潦草的一筆墨痕。但她不是第一個,更不是最後一個,在她前後,還有更多和她同樣命運的女子,甚至連一絲痕迹都沒有留下。

烏孫國與漢朝結為親家之後,他這種兩不得罪的辦法,成為了西域諸國爭相學習的典範。遠在現在伊朗的安息帝國也派出使者,帶來了鴕鳥蛋和魔術師——當然,這是真正的魔術師。其它的小國也開始派出使團,帶著禮物前來進獻。西域諸國與漢朝之間,通過萬里絲路,使臣和商團此來彼去,絡繹不絕。長安城也因此真正成為了當時世界級的貿易中心。

當然,這些國家與漢朝交好的同時,也沒有耽擱他們繼續結好匈奴。這意思擺得很清楚:你們兩位都是老大,我們誰也不得罪,你們打你們的,千萬別扯到我們。

元封六年,公元前105年,匈奴的烏維單于死了,其子烏師廬即位,因其年紀比較小,故稱兒單于。之後,匈奴開始西遷,搬到了蒙古國、內蒙古、新疆和甘肅交界一帶。從此,匈奴基本上不再對現在的陝西、山西、河北一帶產生威脅,而是加強了對西域諸國的爭奪。

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104年,大漢帝國改元太初,是為太初元年。

劉徹啟用年號紀年之後,每個年號都有其現實中的意義作對應。比如他剛即位就是建元;後來因為見到慧星,所以第二個年號叫元光;再之後從匈奴手中取得朔方地,所以改元為元朔;接下來的元狩是紀念他獵到一隻獨角獸,元鼎則是他得到一隻寶鼎;正在使用的元封,自然是源於他在那一年封禪泰山。

這次改元太初,是因為在這一年漢朝啟用了新的法歷。太初者,太極之後,元氣混而為一,是為太初。自太初起,洪荒之中方有了生命。故以太初為年號,來紀念新曆法的啟用,這套曆法也因此命名為《太初曆》。

前面說過,漢朝沿用了秦朝制定的《顓頊歷》,以十月為一年之始。要注意的是,當時十月雖是一年之首,但仍稱十月,而不稱端月(正月為避諱秦始皇的名字,改稱端月),端月仍是二十四節氣的起點。

但《顓頊歷》用起來其實很麻煩,因為它本身就不符合人們對年份和四季的理解,甚至會出現初一、三十明月當空的現象。當初孝文皇帝就想改歷,但因為種種原因,這個事就拖下來了。

到現在,隨著人們對天文的觀測和知識有了很大的進步,發現《顓頊歷》用到現在,已經開始出現了比較大的誤差。再加上這一年十一月初一恰好是甲子日,又是冬至節氣,可以說是個很難得的機會。

所以,早在數年前,太中大夫公孫卿、壺遂、司馬遷等人就上書建議改歷,在劉徹的支持下,又徵集各種天文學家參與,歷時數年之久,提出了十多種曆法方案,然後又對這些方案進行了辯論、比較和實測,最終選定了鄧平、落下閎提出的八十一分律歷。

簡單來說,新的曆法修正了朔望月和一年的天數(與現代的測量更為接近),採取了更準確的時差調整法,將十月為歲首改為以正月為歲首;調整了太陽周天與陰曆(不是現在意義的農曆)紀月不相合的矛盾;將二十四節氣訂入曆法,使其與農業節奏更加合拍。

另外,新的曆法還重新制定了新的形象識別系統。將原來的尚黑改為尚黃,將幸運數字由十改為五,還有官名,音律,宗廟禮儀等等也都得到了新的規範。

現在,新的曆法終於閃亮登場,我們總算可以回到從一月開始一年的正常紀年了。

漢朝這邊剛理順了曆法,匈奴那邊卻亂了套。

原來,即位一年不到的兒單于年紀雖小,脾氣卻不小,喜怒無常,看誰不順眼,拉出去就砍。搞得國內人心惶惶,生怕哪句話說不對被他給殺了。雪上加霜的是這兩年天災頻發,導致很多牲畜死亡,眼看著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所以,匈奴的左大都尉就派人傳來消息,說我準備幹掉兒單于,歸降漢朝。但是這兒離你們太遠,如果你們能派來兵馬接應,我隨時就可以發動。

劉徹接到消息高興壞了,馬上派公孫敖在塞外修建受降城(現蒙古國南戈壁省境內),並且派駐兵馬,準備隨時接應左大都尉來降。

與此同時,劉徹又開始集結兵馬準備向西域進發了,他這次的目標是大宛。

原來,劉徹從往來西域的使團中聽說大宛盛產汗血寶馬,就特意用黃金鑄了一匹金馬,派人帶給大宛國國王,想用金馬換一匹寶馬。

這個事聽起來挺合適,一匹金馬換一匹寶馬,大宛賺了呀。但是,汗血寶馬在人家大宛也是國寶級別的存在,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的。

劉徹就這種做法,就相當於今天隨便哪個國家派人帶一隻純金鑄的大熊貓,來中國說要換一隻活的大熊貓回去養,這會被人當成神經病的。

這種國寶級別的東西是不能拿錢來衡量其價值的。有時候免費給你都行,但有時候給再多錢你也帶不走。

什麼時候你能免費帶走?你來要,但大宛國惹不起你的時候算是一種吧。可是現在嘛,大宛王琢磨了一下,大宛離大漢那麼遠,道路艱難險阻,一個使團走到這裡都得死傷過半,就算是拒絕了,那漢朝皇帝應該也沒轍。

所以,現在是給再多錢你也帶不走的時候。

但派來的漢使是個爆脾氣,一聽說這國王竟敢拒絕交換,拎起鎚子把金馬砸了個稀巴爛,然後扭頭就走——這事還真不怪人家大宛王不給換,合著這金馬還是中空的,要不就是鍍金的。

這就有點過了,交易不成人情在嘛,漢使這麼一搞,他這鎚子不是敲在金馬上,而是敲在大宛王的臉上,俗話說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更何況人家是一國之主。所以大宛王也火了,命邊境軍隊截住漢朝使團,將其盡數誅殺。

但對劉徹而言,聽到自家使團被團滅的消息以後,臉上也是火辣辣的疼。他哪掉過這臉?所以,一拍桌子:打他娘的。

在他看來,當初趙破奴用七百來人就幹掉了樓蘭,大宛國應該也不堪一擊。所以這場仗基本上算是福利局,誰去誰立功。

既然是福利局,那就得派最親近的人了。誰是最親近的人呢?衛子夫已經是過去時了,現在進行時的是李夫人。

這裡有必要好好介紹一下這位李夫人。

李夫人有個弟弟叫李延年,李延年早年間犯罪被處以宮刑,在宮裡負責養狗。六七年前,他因擅長音律被劉徹召見,之後因為他能將司馬相如等人的一些詞賦譜唱出來,所以深受劉徹寵信。

有一次,他給劉徹唱了一曲流傳數千年的名曲: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劉徹聽了以後兩眼直放星星,就問他說世上有這種美女嗎?李延年還沒說什麼呢,衛青的遺孀平陽公主就又向劉徹推薦了李延年的妹妹——咦,我為什麼要說「又」呢?

劉徹召見了李延年的妹妹之後,眼睛都直了,當即納入宮中為妃。從此,開始了李夫人當寵的時代。李延年也因此被封為樂府協律都尉,佩兩千石印授,榮極一時。

現在,看在李夫人的面上,劉徹決定再給李氏一門一個進步的機會。便任命李夫人的哥哥李廣利為貳師將軍,率所屬六千騎兵和數萬各地招募來的不良少年,征伐大宛。

貳師將軍算是雜號將軍。前面說過,雜號將軍的名號都是領導拍腦袋起的,沒有級別之分。而李廣利之所以被封為貳師將軍,是因為劉徹聽說大宛國的汗血寶馬就在貳師城。所以,這個名號就是希望李廣利攻入貳師城,取回汗血寶馬。

瞧瞧,搶個東西都這麼有儀式感。我估計那年頭如果有宇宙飛船,劉徹敢封幾個火星將軍、三體將軍、人馬座將軍什麼的。

但是,如果將軍自己無能,就算叫太陽系將軍也沒用。

次年,公元前103年,正月開春,朝中發生了一出鬧劇, 似乎預兆了這一年的背運。

這一年正月是閏月,閏正月時,丞相石慶去世。這位爺靠著謹小慎微、少說少做,雖說還是沒少挨批評,但也總算是熬了個善終。

他死之後,劉徹拜公孫賀為丞相,按慣例還封他了個葛繹侯。結果公孫賀在拜相典禮上,哭著就是不肯接受印信。但劉徹跟本不跟他多廢話,把丞相大印往他手裡一塞,起身就走。

公孫賀只好捧著丞相大印仰天長嘆:吾命不久矣!

但這出拜相鬧劇並未影響既定的軍事行動,李廣利如期率軍西征大宛。

西征大軍過鹽澤(羅布泊)之後,一路所遇小國皆閉門自守,不肯供應糧草。大軍糧草不繼,李廣利便帶兵逐城攻打,以奪取糧草。

這倒也符合孫子兵法中的取敵人之粟的策略。可問題是,帶著幾萬人的軍隊去打那些全國人口可能還不到幾萬人的國家,竟然被他打成了個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消耗戰,糧食沒搶到幾顆,自己倒消耗巨大。好不容易到了烏茲別克境內的郁成城時,數萬軍馬只餘數千疲兵。一戰之下,又是大敗,傷亡慘重。

李廣利這下沒轍了,這離大宛雖然不遠了,可過去就是個死啊。跟部下商量了一下,得了,咱還是撤吧。

劉徹得到退兵的消息之後大怒,幾萬人啊,扔出去連個響都沒聽到就這麼完了?他哪兒吃過這虧,當即派人到玉門關截住李廣利,下令有敢退入玉門關的,一律斬首。

李廣利進退不得,只得留在敦煌吹西北風了。

就在此時,劉徹派往接迎匈奴左大都尉的軍隊也吃了敗仗。

原來,劉徹建好受降城以後,就派趙破奴率兩萬騎兵,向西北挺進兩千餘地,準備到浚稽山(今蒙古國土拉河一帶)接應左大都尉。

看到接應的兵馬已經就位,左大都尉便準備起事,結果沒整好,被兒單于發現了,將左大都尉抓起來砍了,並且派出一支軍隊去攻打趙破奴——但這只是為了拖延漢軍的誘餌,而他真正的主力,則連夜趕路,埋伏在了漢軍回國的途中。

趙破奴擊敗匈奴大軍,還俘虜了幾千人,以為這就結束了,便班師回國。沒想到,在距受降城四百里處,遭遇匈奴主力八萬大軍的埋伏,陷入了包圍。

之後,趙破奴被俘。而按照軍法,主帥被俘,所屬將士逃回去也要被定罪問斬,與其背個逃兵的罪名而死,不如戰死沙場。於是,漢軍無人突圍,結果兩萬騎兵全軍覆沒。

兒單于大喜,乘勝攻打受降城,結果也沒能攻下,便侵入邊界,劫掠一番,得勝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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