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說夢

詩人說夢

來自專欄真實故事or小說

1.

我收到了胖子的信,此時我正在內蒙古的大草原上。看著信,雖然我們各自有了選擇,但我祝福他。

六年前,214 過了中甸,樹就不見什麼影了。小時候算命先生給我算過,說我命里缺木。這地兒天生克我,好在我爸給我起了個補木的名,林森,我得感謝我爸,至少我還能躺在路上喘氣。

「五木,你得過來,走不動就爬。」坳子里的胖子沖我笑,眼睛擠成一條縫。

我想叫他閉上雞巴嘴,但胖子帶我又比我大,我就不罵。萬一胖子一個不高興甩了我,估計我得涼在這路上。當然我不是怕,主要是現在沒那個力氣,干仗不過胖子。高原反應讓我胸悶的厲害,我躺在崖邊,全身不帶動的,只有兩隻眼偶爾眨巴幾下,看上去就和死人沒兩樣。胖子在坳子里烤火,我們今天沒能趕到下一個村子,夜裡的路又不好走,胖子就在這裡搭下帳篷,我躺在崖邊看星星。

崖高几十米,我脫下褲子撒尿,吹過的風讓尿液往崖下落去的軌跡變彎,我抖了抖,風有些大,有些冷,刮在我的生殖器上讓我的尿意戛然而止,灼痛感在我的尿管里爆炸。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胖子手裡拿著碗,悠悠念叨,還不時搖頭晃腦,活像以前的私塾老夫子,要是他有滿頭白髮的話就更有些迂腐的書卷氣了,可他沒有。我拉完尿走到火堆旁,嗆鼻的辣子味煙氣撲面而來,胖子不知從哪裡搞來一袋干牛肉,倒在碗里又摻了一層淺淺的水,然後就撂在火堆邊,在水快要乾的時候抓了一大把辣子丟進去。我猜他是個四川人或是重慶人,還有可能是個廚子。因為川渝人愛吃辣,而且路上只要是碰到搭帳篷的晚上,胖子總能變著法的把乾糧做成菜,當然,是辣的那種。除了這,我也不是隨口叫他胖子的。胖子說他不胖,只是嬰兒肥。但我每回看他的臉都沒辦法將他與嬰兒肥掛鉤。因為胖子很帥,屬於有氣質的那種,就是身材和臉不搭。

「差不多行了。」

胖子用手指頭抓起一塊丟進嘴,吧唧著把碗推到我跟前。

「聊聊不?」胖子見我不說話,起身去帳篷里翻他自己的馱包,我回頭看他時,胖子手裡拎了兩瓶江小白。

2.

我添了幾根柴火,把柴架子中間的灰往邊上掏。我很喜歡這種感覺,就像是小時候掏灶孔一樣,但在城裡買房後我就再也沒回去,也沒灶孔可以掏。

柴火旺了些,焰火升起高高的尾巴。我喝了口酒,邊上的胖子已經喝麻了,但還能說話。胖子拍著我的肩膀,把肚子里的話像倒泔水不要錢一樣往外吐。

我有個喜歡的姑娘,不穿高跟鞋比我還要再高點兒。你知道我倆咋認識的嗎,說了你也不知道。我告訴你,這事兒得要感謝我媽。我媽你知道吧,他管我特嚴,高考填志願那時候我他媽就想填個天南海北的,誒,山高皇帝遠,她管不到我。哦,對了,你還不曉得我是哪裡人,我告訴你啊,我重慶的。我報志願的時候用尺子在我家客廳那地圖量過,新疆最遠,黑龍江第二。我聽說新疆和東北漂亮姑娘多,同樣是多,我選了黑龍江,我聽說新疆疆獨多,我怕死。要不是我想躲我媽遠點兒,說不定我就去清華北大了。

胖子又往嘴裡倒酒,我是不能輕易相信他的,路上他沒少忽悠我。我舉著瓶到嘴邊,輕輕笑笑。他可能看出我不相信他吹的牛逼,就爬到我邊上又跟我叨叨逼逼。說了半天還是沒說動我,就爬回他帳篷睡覺去了。

第二天,我們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掛在公路前面。我問他記不記得昨天晚上講的話,他腦門上橫著一個川,豎著也一個川,擰巴成一個井字格看著我。我猜他又忽悠了我,謊話從來不過人心。

我沒再問他,踩上車悶著頭往前。胖子那天的馬力似乎特別足,節奏比我快很多,我跟不上他,很快我就看不見他的影了。難以想像以他的身姿竟然能有這麼快的速度,可有另外一件事我可以預想的到。他沒等我,我要涼在這路上了。從麗江到這裡都是他帶的我,如果在接下來的路上沒有一個人同行,路上突發情況那麼多,誰也保不准我會不會死。但我想,死了可能會更好,再也不遭罪了,這裡海拔還挺高,但不是最高,前面還有米拉山口,那裡離天堂近,這樣想想我決定先不死了,為了更早到達目的地,我又蹬上了車。

在我不吃不喝前進了大概六個小時後,我在中甸遇到了他。

他在一家店裡面吃烤肉,我衝上去想捶他,他直接遞了一盤肉在我面前。我嚼著肉問他,是不是打算甩了我。他說不是,我心裡頓時鬆了口氣,肉嘴裡的肉也順勢滑進了肚子里。半天的行程把我的能量壓榨的所剩無幾,我抹抹臉上凝成的鹽粒,又挑了塊最大最瘦的往嘴裡塞。

「你得自己往前走一段了,我要繞稻城。」肉噎在我喉頭,一時咽不下去。

「你他媽是在逗我。」

「沒有,不是讓你練習了六小時嘛,沒缺胳膊少腿,你行的。」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點上了煙,往上吐著煙圈。

「吃完了我帶你去買些路上要用的東西,更新裝備。」

我發現胖子其實挺有錢的,因為我換裝備下來雜七雜八花了差不多一千五,眼都沒眨就幫我付了,說實話我挺感謝他的,我也要跟他道謝來著。但他說不用,這只是替我花了保命錢,就算我一不小心真的掛逼了,他也算是仁至義盡,怨不著他。

我操你大爺。

3.

中甸之後,我和胖子分道揚鑣,他跑的比兔子還快,像是屁股後面有隻母老虎攆他。我開始猶豫以後還要不要再叫他胖子,因為他爆發的力量和速度和質量成正比,和他的肥肉成反比。但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名字,乾脆就還叫他胖子。

簡單修整後我又上路了,馱包里滿滿當當的東西增加了負重,踩起來比之前更費力。有那麼幾次我本能的想丟掉一些東西,但胖子走之前說這些東西在關鍵時刻能保我的命,至少要到了米拉雪山我才能死。我不信他吹牛逼,但關於我命的事兒他不會吹,我信他。

一路上都沒見什麼人,這條路本來就危險,況且現在是初春,冬天的嚴酷還尚未褪去,路上暗冰多,一個不留神可能就歸西了,大多數人都不挑這時節來騎。當然,牛逼哄哄的大卡除外。每當有大卡扯著油門往前往後沖我招呼,我心裡就犯虛。這時我意識到自己其實挺惜命的,但我還是想死,但至少我得死的體面,好歹要留個全屍,而不是因為出車禍而斷胳膊斷腿或是少了個腦袋變成一坨肉餅那樣。關於死這個想法,我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胖子也不知道,知道了估計他不會帶我。

在孤獨的騎行了四天後,下一個山口近在眼前——梅里。

看著太陽慢慢掉落到山後,我計劃找個地方先休息一晚,為明天的路程養精蓄銳。在一切準備妥當之後我坐在帳篷外吃乾糧,等著黑夜向我奔襲而來。那時候世界是接近於死亡的,它安詳、沉謐,讓我一度產生過分的真實的幻覺。我朝空空的山壑大叫,聲音只是傳到更遠的地方,並無回聲。

「這世界是不是特雞巴操蛋。」濃重的川渝口音從一米七以上的姑娘嘴裡飆出。我被她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攪亂腦子,但事實就是她說的,沒錯。我對她點頭。

我驚奇於她一個人來這裡,更讓我驚奇的是她在我的帳篷邊搭帳篷,我預感今晚有些不平常的事要發生。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她穿著一套騎行的緊身衣褲,在一邊忙活,我問要不要幫忙,她說不用。我走到一邊看她,胸前波浪起伏,和雪山一樣高聳。丹鳳眼,撲閃的大眼睛,高鼻樑,但不凸出,瓜子臉,挺好的。我聚精會神的欣賞眼前的這副美景,絲毫沒注意到她已經完工。

「嘿。」

我回過神,「日落真好看。」

天越黑我就越激動,那意味著千金一刻的春宵要來了。

她坐我對面,伸手烤火。她的手很好看,筆直又細長,指節勻稱,皮肉白皙水嫩。我彷彿可以想像外衣包裹下的是一具多麼美好鮮活的肉體。當她告訴我她三十二歲的時候我眼裡充滿了不可置信,不僅是因為年齡,還有我注意到的戒指,戴在她無名指上。我像只泄了氣的皮球,再也打不起和她閑聊的精神。正當我意興闌珊之時,我爸媽打電話給我,我知道他們要問我什麼事兒,我考慮要不要請姑娘先迴避,但我想到林雅涵那張臉就覺得再無必要。

「喂。」

「這事兒不用你們操心。」

「都過了,你們甭搭理。」

「該回我就回,讓她折騰,離婚協議書她也簽了,檢驗單你們也看了,就這樣吧,掛了。」

「你結婚了。」我猜想她可能聽到了些什麼,畢竟我爸媽人老了,耳朵一背說話聲音就大,她離的又不遠,聽到正常。

「結了。」他看著我流露出一種類似於羨慕的神色,可能是大齡女青年的恨嫁思維主導了她的大腦。但我估計這不能怪別人,像她這樣的條件眼光估計也挺高。但我並沒有刻意打擊她,只是剩下的話我不吐出嘴就不爽。

「又離了。」她眼裡的神采暗淡下去,低著頭用手裡的木支掏柴火架。

我不想打消她結婚的念頭,只是決定給她講個真實的故事,而真實,絕不會美。

4.

在訂婚的前一晚,他發現了某些蛛絲馬跡,它們像是一根根細小的針隱藏在愛情的草莓里,他吃之前從未發現,等到這麼多年後他突然覺的五臟六腑都在痛。

他關上她的手機,那些話尚不明顯。他還沒辦法憑簡短的幾句聊天記錄就做出齷蹉的猜忌,或者說掌握足夠清晰的證據。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雙手掩面,暴怒的火焰在四肢百骸漸漸升騰,浴室里嘩啦啦的水聲也澆滅不了他煩躁的心緒。

衝到浴室里,看著在水幕里的她,模模糊糊。

他向她壓了過去,將心中的憤懣全發泄於這場暴力的交媾。她雖不解,也只是儘力配合。

晚上他們躺在床上,他想快點睡去,以結束枯燥的一天。

「我爸說把場地訂外面了,不去酒店,到時候正式結婚再換到教堂。」

「行,聽你爸的,錢要多少。」

「我爸說他出。」

「這樣你不讓別人戳我脊梁骨嗎?」

「重要嗎。」她反問他,面膜底下眉頭微皺,皮膚保養還是很重要的,皺太多眉頭會有紋,她一想又鬆了回去。

在撕下面膜後,她將手伸進被子里,循著體溫將手臂纏到他腰間,或許剛才話說過了,她有些歉疚。

她的手自如的搭在他腰上,手上反饋的卻不是熟悉的皮膚質感。

「你穿衣服了。」她問他。

「噢,最近轉天了,你也穿上睡吧。」他轉過身不再看她。

他們從大學第一次做愛就發現對方都喜歡裸睡,只要有機會私密的同處一室他們從來都是坦誠相見。一股難以抑制的氣體從鼻腔噴出,她打了個噴嚏,或許天真轉涼了,她裹著被子朝窗睡去。

他們的訂婚如期舉行,三個月後在當地的教堂,當中國人神父用蹩腳的英語問出那句話後他毫無猶豫的回答,I DO。聲音大的響遍整個教堂,儘管大多數人聽不懂英文,但都一個勁兒的鼓掌。他在給她戴戒指的時候還從眼角擠了兩滴淚像是為了證明在上帝面前他們真心相愛,結為一體。

日子順水推舟的走,他們結婚幾個月了卻還沒去領證,這讓她心裡不踏實。她決定要讓雙方家長給他施壓,特別是她爸。

然而她爸卻先給她來了電話。

「閨女,領證先不急,房子現在不限購嗎嘛,等你們攢夠了兩套房錢再領不遲。」

「我……」

「放心,我們兩邊做父母的都會幫襯你們。」她的話還沒說出口,她爸就掛了。從她爸的口吻她知道,他早就和兩邊都商量好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她問他什麼時候去領證,她得到相同的答案,言辭懇切,真情流露,和當年他捧著一大束藍色妖姬站在她宿舍樓下向她告白那樣。

從那天她決定和他在一起,去實現他們一起許下的海誓山盟,密語甜言。

期間因為異地的問題他們鬧過很多次分手,他總說分手是件大事,得當面說清楚,她說好。可當他真正坐十幾個小時的硬座站到她面前,滿臉風塵的只為見她一面的時候。沒錯,就只為見她一面,她覺的所有的距離都可以忽略,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原諒。那時,他們抱在一起就溫暖。

她咬著筷子,看著眼前的男人吃著她做的飯菜,一臉憨厚的對他笑,她心裡泛起不是滋味的酸楚。

5.

「我懷了。」在某個晚上他忽然聽到她的耳語。

他身體一震,隨即欣喜若狂。他給她描繪了以後一家三口的日子,還說名字他早就想好了。

從那天起,他基本把家務全攬了,不常下廚的他也進了廚房,儼然一付大廚模樣。每天下班回家旁人都要說一句,喲,又回去給你媳婦做飯吶。他都不回話,只是笑。

眼見著她的肚子一天天鼓起來,他期盼已久的結果也要降臨。只是快過了兩年了,第二套房子的錢還沒到位。他不禁有些急,想催催老丈人,自己家裡拿的出的也只是少部分。他爸媽一輩子當老師,福利是不錯,但工資可高不到哪裡。這買第二房的大頭還要靠他老丈人那邊。晚上他在她枕頭邊吹了吹耳旁風。

「咱爸什麼時候把錢給咱們,最近城區的房可是又漲了,聽說以後還要劃區,到時候要翻翻。」

「快了,不急,我明天問問。」她在迷糊中應著。

「以後這要是漲了養個孩子也容易,家裡沒礦有房也行。」他自認為開了個不錯的玩笑。見她沒反應也就沒再說,他看著她的肚子眼睛裡放出希翼的光,彷彿是在欣賞一件唾手可得的寶物,貪婪的模樣在黑色的空氣里隱匿。

第二天他正在坐在辦公室里,收到了她發來的簡訊。

「我爸說錢準備好了,等孩子出生就轉卡里。」他坐在位置上,露出久未見的笑容,心情不錯,他有了些妙趣橫生的句子在腦子裡盤旋飛舞。鋪開稿紙,又拿出派克鋼筆,一行行字就展開了,寫完他細細抿了幾遍,總覺差點兒味道。拿起了筆,盯著紙又下不去,或許過幾天就好了,靈感這東西只能等,求是求不來的,他心想著,這一等就等到了孩子出生的那天。

那天在產房裡,兩邊父母都在。他們抱著孩子在激烈的討論到底是像孩子他爸還是孩子他媽。她躺在床上被他們簇擁著,大家臉上都掛著笑。他站在一旁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覺的她像聖母瑪利亞或是聖女貞德,而不是他的女人,但到底是什麼他現在還分不清,就像他沒寫完的那首詩缺了屬於他的特定語言,別人也能寫得出來。正當他苦于思索的時候他聽見最能打動他的字眼,心瞬間落了地,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讓他腦子有些暈,整整一個下午他都跟做夢一樣,腦子裡一直回蕩著那句話。

「卡給你們,當給孩子的紅包」

第二套房終於順利到名下了,他打開房產證,雖然上面不止他一個人的名字,但他不介意,自己出的那部分只能是個零頭,怎麼說他都是賺。

連著幾日的天氣都挺好,他心情也還不錯,上班走在路上他都昂首挺胸,有了底氣。走到城管局他也樂呵呵的,逢人就打招呼。

「誒,老張過幾天喝酒啊,我請。」

「行,科長請客一定來。您是得了大胖小子了吧,恭喜科長。」

他擺擺手,笑不露齒的模樣像是未出閣黃花大閨女。幾番寒暄後他走到辦公室里,坐在裂開的皮質金屬旋轉椅上,從皮包里拿出檢驗單。上面的數字讓他熱血沸騰,DNA檢驗是不會出錯的,雖然他早料到是這樣的結果,可他還是禁不住抖起手,他感覺一股強烈的尿意席捲全身,前列腺聚集的灼熱感讓他衝到廁所,眼前人卻讓他尿意一緊。

廁所里立便器只有兩個,他正尿著,領導進來了,與他並排站著開尿。氣氛有些沉默,他覺得這時候應該說點什麼。可肚子沒什麼花話,他憋紅了臉終於說。

「領導你尿尿也尿得這麼好。」

領導被他這句話逗笑了,拍了拍他肩膀往外走。他全身一抖,吐了口氣,提褲子時發現腳邊一灘黃色液體,他尿了出來,他想肯定是剛才領導拍的。

回到辦公室里他終於有了靈感,將從前寫的一切都推翻。他意識到從前有些陳舊,而他需要寫的是一個新的篇章,只要寫,而不管它的好壞,純粹就是他的要求。

他看著擺在桌上的檢驗單,點燃之前的手稿丟在煙灰缸里。他腦子裡構織著聖女貞德帶領人們取得勝利的歡呼與吶喊,而後又想起她被綁在火刑架上被活活燒死是人們更大的歡呼與吶喊。他知道她是被捧的太高了,摔下來也會很慘。他埋頭寫下另外兩份稿子。逼仄的空間里漾著煙氣,這裡沒有煙霧報警器,不會驚動任何人。在這年久的樓里,平凡人的心裡巨浪滔天,睡夢安穩。

6.

「編,你繼續編,哪有這種事。」

我知道她不信,我也沒打算讓她信。我不作爭辯,但想給她講講我自己。我如實這樣說。

我從小就是特聽話的那種,別人家的孩子。我成績好,待人有禮貌,尊師重道。只要見過我的人沒有不誇我的,這一切都要歸功我爸媽。

但我發現我被他們所掌控,我吃什麼飯,穿什麼顏色的衣服他們都要管。你知道嗎,你從來就只是一件物品,而且還是附屬品的那種感覺嗎。

高考志願我照他們的要求填,說那好就業,我想走遠,他們說填離家近的。行,古語有云,父母在,不遠遊。聽他們的。

只有在找伴侶的時候他們沒有設定要求,因為我找的是大家千金,至少在我們那地兒她是。這就是我前半生,就這樣吧。

我不想再和她多說,但她覺得聽我說了那麼多她要補回來。

她半個月前又收到一封遺書,之所以說又,是因為她背包里有一大摞。我曾一度懷疑她是不是個自殺熱線接線員,但全中國僅有一人從事這個職業,而且還是男人,盲的。看著她特大號的眼珠子和高聳的乳房我排出了這個可能。

事實上這些遺書都是她男友寫的,基本兩周就一封。他男友總愛做些要命的事,做前都會給她寫好遺書。我不明白有個賊漂亮的老婆瞎折騰個啥,照她的話男人天生就不安分,而她就是拼了命都想讓她男友安分的怨婦。我以為她是想讓她男友也體驗一把收遺書的滋味才來這裡,但我想錯了。

「我來這裡追他。」不知道為什麼,當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想起了胖子不要命往前騎的背影,但我不相信他那頭豬有這艷福。

我打著哈欠,示意我累了,她點頭進了帳篷。

在我和她到梅里十三峰的時候,她問我有沒有看過轉山,她說裡面有個雪山冰激凌,就在這兒。我不是很懂,只覺得很白很白。

她說要是能看到雪山冰激凌就會有好運,我看她閉上眼虔誠許願,沒搭理她。不用想都知道她許的什麼願,我打算告訴她,胖子會在芒康等我。我也的確這麼做了,讓我下決心的是我想起胖子手上戴了和她一模一樣的戒指。

本以為胖子會被暴打一頓的,好報報他半路甩我的仇。結果卻不盡人意,倆貨抱在一起送我一個大團圓版狗糧。晚上住旅館他們開了一間房,也把我房錢付了。他們說了什麼我不知道,但聲響大,和拆床板無異,我睡隔壁房。往後的二人世界多了第三人,好不快活。

我一路上拍拍拍,他們一路上啪啪啪。

快到七十二拐的時候胖子提前告訴了我一聲,我喘著大氣,腦子一片混沌,胖子告訴我別死在這兒。

檢查了車況之後我們仨往下,我走最後。在騎行不久後,不遠的拐彎處豎了塊牌,上面寫著,此處死亡十七人。我撇頭看見了它,車速加快,超過了胖子二人。

我突然感覺自己飛了起來,風獵獵從我的輪廓吹過,我從未體會到這種徹底的自由,那一刻我覺的我的身和心一般乾淨,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在我眼裡搖蕩。身後傳來胖子的大聲呼叫,他說些什麼,我聽不清。

7.

胖子後來在我向他借錢的時候說,你恁個就沒衝到怒江裡頭,我說我是為了讓他當我債主。他啐了我一臉。

啟程的前一天,我和胖子還有收他遺書那姑娘在酒吧喝酒,期間胖子去廁所。她盯得我毛毛的,說胖子當年是為了她才跑到了東北。我不禁想胖子當年是不是真可以考清華北大。姑娘又問我,你從前是不是個詩人,其實你更適合寫小說。我聽著一愣,喝完血腥瑪麗,沒有回答她。

走時,胖子叫我別學海子,我說不會,海子那兒有鐵軌,我去那地兒只有公路。他還說讓我別再叫他胖子,他有名字,叫成天爽。

果真人如其名。但我改不了,我還叫胖子。

我站在米拉雪山山頂,看著腳下的萬丈深淵,把手裡的經幡撒了漫天,那是之前胖子在中甸給我買的。或許無所謂深淵,下去,也是前路萬里。

在草原上,我寫著回信,胖子是有文化的流氓,喜歡這一套。我也回了那姑娘一句,他們現在合法了。我從前是個詩人,現在也是,以後也是,只是純粹了,不再有對錯,利弊,好壞,一切都是世界展現給我的初始模樣。

我又想起林雅涵,她在幾年前和我一樣沒死成,我把她的那部分還了她,在寫辭職信給他爸的時候我就想好了,我要讓她害怕。我不後悔做的決定,也再回不去那座小城。

胖子說,好好活就是有意義,有意義就是好好活,這兩件事,我都在做,但不知會不會又是夢一場,就算是,也得從頭做到尾,做完這後半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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