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年譜評點(二一)

王陽明年譜評點(二一)

來自專欄問話文化

張元沖在舟中問:「二氏與聖人之學所差毫釐,謂其皆有得於性命也。但二氏於性命中著些私利,便謬千里矣。今觀二氏作用,亦有功於吾身者,不知亦須兼取否?」先生曰:「說兼取,便不是。聖人盡性至命,何物不具,何待兼取?二氏之用,皆我之用:即吾盡性至命中完養此身謂之仙;即吾盡性至命中不染世累謂之佛。但後世儒者不見聖學之全,故與二氏成二見耳。譬之廳堂三間共為一廳,儒者不知皆吾所用,見佛氏,則割左邊一間與之;見老氏,則割右邊一間與之;而己則自處中間,皆舉一而廢百也。聖人與天地民物同體,儒、佛、老、庄皆吾之用,是之謂大道。二氏自私其身,是之謂小道。」(這一段可見陽明學的圓融之處,融匯三家,實際只是一個「一」,從不同角度觀之所致。所謂「二氏自私其身」,這裡所說的二氏是後世傳歪了的二氏,非其本來面目。讀者識之。)

三年甲申,先生五十三歲,在越。

正月。

門人日進。

郡守南大吉以座主稱門生,然性豪曠不拘小節,(豪曠者,學此學進益快,因為不自蔽,不隱瞞自己的短處。非鄉愿者可比。鄉愿是此學的大敵。)先生與論學有悟,乃告先生曰:「大吉臨政多過,先生何無一言?」先生曰:「何過?」大吉曆數其事。先生曰:「吾言之矣。」大吉曰:「何?」曰:「吾不言,何以知之?」曰:「良知。」先生曰:「良知非我常言而何?」大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加密,且曰:「與其過後悔改,曷若預言不犯為佳也。」先生曰:「人言不如自悔之真。」大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益密,且曰:「身過可勉,心過奈何?」先生曰:「昔鏡未開,可得藏垢;今鏡明矣,一塵之落,自難住腳。此正人聖之機也,勉之!」於是辟稽山書院,聚八邑彥士,身率講習以督之。於是蕭謬、楊汝榮、楊紹芳等來自湖廣,楊仕鳴、薛宗鎧、黃夢星等來自廣東,王艮、孟源、周沖等來自直隸,何秦、黃弘綱等來自南贛,劉邦采、劉文敏等來自安福,魏良政、魏良器等來自新建,曾忭來自泰和。宮剎卑隘,至不能容。蓋環坐而聽者三百餘人。先生臨之,只發《大學》萬物同體之旨,使人各求本性,致極良知以至於至善,功夫有得,則因方設教。故人人悅其易從。

海寧董氵雲號蘿石,以能詩聞於江湖,年六十八,來游會稽,聞先生講學,以杖肩其瓢笠詩捲來訪。入門,長揖上坐。先生異其氣貌,禮敬之,與之語連日夜。有悟,因何秦強納拜。先生與之徜徉山水間。日有聞,忻然樂而忘歸也。其鄉子弟社友皆招之反,且:「翁老矣,何乃自苦若?」氵雲曰:「吾方幸逃於苦海,憫若之自苦也,顧以吾為苦耶!吾方揚於渤,而振羽於雲霄之上,安能復投網罟而入樊籠乎?去矣,吾將從吾之所好。」遂自號曰從吾道人,先生為之記。(此人老而保持天真,脾氣秉性最適合心學,因此作者記之。)

八月,宴門人於天泉橋。

中秋月白如晝,先生命侍者設席於碧霞池上,門人在侍者百餘人。酒半酣,歌聲漸動。久之,或投壺聚算,或擊鼓,或泛舟。先生見諸生興劇,退而作詩,有「鏗然舍瑟春風裡,點也雖狂得我情」之句。明日,諸生入謝。先生曰:「昔者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世之學者,沒溺於富貴聲利之場,如拘如囚,而莫之省脫。及聞孔子之教,始知一切俗緣,皆非性體,乃豁然脫落。(此為見山非山之境界。)但見得此意,不加實踐以入於精微,則漸有輕滅世故,闊略倫物之病。雖比世之庸庸瑣瑣者不同,其為未得於道一也。故孔子在陳思歸,以裁之使入於道耳。(此為見山還是山的境界。)諸君講學,但患未得此意。今幸見此,正好精詣力造,以求至於道。無以一見自足而終止於狂也。」(前之所述狷狂之人一克念即至聖人,現在又說必須「加實踐以入於精微」,又有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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