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的校園暴力

說到校園欺凌暴力，大部分人第一印象就是美國的各種槍殺案，美劇裡面高中生的小團體，打來打去拉幫結派，歐美國家學校感覺很不安全。來加拿大之前我也擔心過要是被歧視被欺負排擠怎麼辦，尤其是想到那邊抽大麻和派對文化，給人一種很瘋狂肆無忌憚的印象。然而這三年里在學校里至少我沒看到任何校園欺凌現象，大家都很友好。反而在中國，彷彿每個班裡都有那麼一兩個被暴力的同學。咦，中國校園不是紀律更嚴格，還有班主任管嗎？造成這種可悲現象的不僅是素質教育的缺乏和管理制度的漏洞，還有社會風氣的縱容。

校園暴力不只是傳統意義上的把別人毆打一頓或者槍殺，更為普遍的是隱形的歧視和欺凌。別人走過的時候故意用腳絆別人、推別人、亂扔別人本子、在別人書上亂寫亂畫、隨便拿別人東西、故意插隊……

大人們眼中，小打小鬧不算什麼，開玩笑就更不值一提了。取外號這種事，我們從小到大都經歷過。有的外號是朋友之間開玩笑，但更多的性質恐怕是純粹的羞辱和嘲笑。尤其是根據外貌取的外號，試想一下有人天天叫你大耳朵大胖子，每一次稱呼都是在恣意地戳你的痛處，你都會想到自己的耳朵身材是如此難看，你會很開心地接受嗎？說白了這些行為都是熊孩子沒教養的表現。以一個成年人的角度來說，如果有人把你辛苦寫的代碼刪了，在你家門口潑糞，說你是個傻逼，這種惡作劇你會接受？為什麼未成年人的就可以忽略？

很多時候，對一個人靈魂的不尊重比對他身體的傷害造成的衝擊更大。就像昨天來我們學校演講的安東尼說的——你不經意的一個玩笑，一句話，就有可能對別人造成終身的傷害。全場都出奇地有默契地安靜了下來，我們都陷入了沉思，我們曾經也這樣「開玩笑」過嗎？是否也曾這樣惡語中傷別人、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是否因為我們的一句話，一個舉動，別人一生都活在陰影下？

我被這番話深深震撼了，因為我小學的時候就經常被欺負。大家眼中無關痛癢的推推搡搡，卻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烙印，至今我對小學的回憶都是非常灰暗的。那些調皮男生往我的椅子上塗顏料，抽屜里塞垃圾，在我的作業本上亂塗亂畫，走過我後面突然抽走凳子讓我一屁股摔到地上，還把別人的文具盒偷偷塞到我書包裡面誣陷我……儘管我小學時還是有好朋友，學習上也很受老師喜歡，但是我每天都在渴望趕快畢業，賭咒一輩子也不回去。想起以前的童年時光，不僅不是溫馨的童趣和同學一起度過的青蔥歲月歡樂時光，映入腦海的都是糟糕的人際關係和痛苦。

能釀成這一切的，除了熊孩子自己，家長和老師有著不可推卸責任。從來就沒有人重視過這些暴力現象：只要你沒傷到又不是要到去醫院的地步，調節一下想開點就好了。聽聽？這像不像無限溺愛熊孩子家長的經典話語？親身例子，我小學的時候給我家長告狀哭訴被欺負被捉弄，我媽毫不重視，輕描淡寫地敷衍說「哎呀人家和你鬧著玩開玩笑的，不要太小氣，你這個人就是太敏感了，斤斤計較。」

我去給老師告狀，老師說「你人際關係有問題。你自己好好反思一下，和同學處不好不許換座位。」這是什麼神邏輯？價值觀多麼扭曲。在我看來和告訴一個被性侵的女生「你太要面子了，這有什麼大不了。你還能走路呢，又沒殘疾。就是因為你穿的太暴露，你自己反思一下」沒什麼區別，出奇一致地指責受害人，一起崇拜弱肉強食叢林法則達爾文主義嗎？

大人們都認為小孩子都是鬧著玩，沒什麼大不了，小孩子懂什麼。但是在受害人眼裡真的非常嚴重，現在小孩子比你們想像中懂得多了，真的心理陰影一輩子。前四年快樂的童年都抵不過兩年的被捉弄的黑暗經歷。我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委屈和仇恨。翻以前寫的日記，前幾年都很正常，自從四五年級開始被欺負，畫風突變，大量髒話冒出來了，每個字都是咬牙切齒地刻上去：「我要把他們綁在柱子上燒死！我要把他們皮扒了！把他們毒死然後肢解掉……」這些陰森狠毒的詛咒我現在看著都不禁毛骨悚然。

如果家長老師不重視，被欺負的人一直受壓迫受委屈，心理積怨太久太深很可能會往反社會人格發展，ISIS等恐怖分子類型。還好我現在已經恢復正常了。而且未成年人不成熟，不知道如何正確的反擊處理這一類事，不要忘了，小孩子最擅長的就是模仿。大人不管，只有靠自己才能贏回自尊。所以最後一年我也以牙還牙，往欺負我的人凳子上塗洗手液，把他的文具盒藏到別人的書包里，偷他的本子扔到垃圾桶里去……看看，這就是惡性循環。引導孩子正確處理應對比不問不顧甚至反指責他更有效。

在我看來，要是一直不管，就是縱容溺愛，中國人都喜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對於校園欺凌暴力，所有人都必須給予重視，這不僅僅是開玩笑惡作劇的問題，這是尊嚴人權問題。從小就不教育好孩子尊重他人，無論受害者還是施暴者都會被影響，毀了兩個孩子的前途——受害者心理壓抑變成反人類報復社會——經典的馬加爵事件，沒有人希望再有一個可憐可悲的馬加爵；施暴者繼續作惡越來越放肆燒殺搶掠，前幾年美國小留學生群毆虐待女生一案大家肯定都記得，就是熊家長不管縱容的後果。小時候是亂扔別人本子書包，大了漸漸變成強盜虐待狂，惡習日積月累積累會固化成根深蒂固的習慣。就是要從最小的細節斬草除根，挖出一顆種子比五十年後拔掉一顆蒼天大樹容易，現在就體檢比中老年發現癌症晚期再亡羊補牢好。

反觀加拿大，學校的校規里寫得明明白白：不得有欺凌現象。輕則警告，重則開除。我前住家說他兒子小學同學，因為和別人打鬧時開玩笑說"我要殺了你"，被學校直接開除。中國只看後果，而外國注重行為本身。就算你是開玩笑，但萬一你真的心懷惡意要去殺了他呢？是不是一定要等到人都沒了才去抓犯人?扼殺在襁褓里不是更合理嗎？就是因為有這麼嚴格的規定和懲罰措施，對每一條威脅都上心，才沒有人敢放肆。

不僅有嚴格的明規，還會專門開集會像Tedtalk一樣演講欺凌對於別人造成的傷害，講一個感人至深的故事，描述了被欺凌的人一輩子自卑蜷縮在那個陰暗角落的悲慘形象，喚起了所有人的同情心和共情。只有讓人知道自己的行為後果是什麼、對別人造成的傷害有多嚴重才能最有效的消除暴力行為，不是為了規則，不是因為害怕懲罰，而是觸動了人們心中最柔軟的那片凈土，喚醒人性，發自內心地善待身邊人。

中國學校有五花八門稀奇的規則，例如不能化妝不能點外賣不能在教室吃東西不能談戀愛……但是就沒有認認真真告訴過學生不能欺負別人，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學生一樣覺得無所謂沒什麼大不了。叮囑兩句不要欺負捉弄別人喲~誰會重視？

所以不僅是局限於兩個人間的，集體暴力也不罕見，大家都覺得好玩。這樣真的會讓受害人感到自己極度孤單，而且無處可藏。比如運動會上，如果集體項目類似於接力賽輸了，很多人會一齊怪罪那個跑得最慢的同學。有的是有理由，還有些是沒有理由，集體不和一個同學說話，集體排擠他。我記得小學的時候有個女生一直是被欺負的對象，沒事經常被扔垃圾，她的本子被亂扔，調皮的男生搶著她的筆盒到處跑耀武揚威的，她在後面邊哭邊追，大家都在看熱鬧歡呼鼓掌。她最後實在追不上，追不動了，愣愣地佇立在那默默流淚，眼神中儘是無奈和絕望。有一次中午我不小心和她撞上了，她的飯倒了，我本來覺得挺內疚想道歉的，結果所有人都在起鬨說「活該」，我欲言又止，害怕如果我表現得很同情她也會被排斥，便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似的離開了。現在我都能感受到她背後幽幽的淚光。當時她是如何能咽下所有的屈辱默默承受到畢業呀！

集體暴力最可怕的便是，你就算是旁觀者也會被異化為施暴者，成為烏合之眾。人都有從眾心理，在一個正義的群體裡面有任何不妥行為都會受到譴責，自然會約束自己。但如果在一個三觀不正的群體里，就算三觀不正也感覺不到，集體的一致可以泯滅個人的良心、正義感和價值觀。很多讓人毛骨悚然的大屠殺例如南京大屠殺、納粹集中營都是集體暴力的典範，一個瘋狂的集體是可以沒有惡的下限的。

假如每個學校都能省點升旗儀式樹新風新學期遵守校規不得跨班交往點外賣一類的講話，每年給學生開一場真情實感、有血有肉的演講，家長老師們可以認認真真聆聽一下被害者的無助傾訴，我想出現某校女生群扇一女生耳光一類的事件會少很多吧，集體裡面會少幾個因為被排斥而厭學的孩子吧。校園暴力的歸根結底是缺乏共情心和教養，學生光有知識不夠，素質教育才能教你怎麼做人，也是一個社會人文文明程度的體現。如果新一代空有雄心壯志和爆表的知識能力，最後變成納粹或者軍國主義者也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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