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封往來情書里,魯迅對許廣平稱呼的9次變換,藏著他的鐵漢柔情
大文豪魯迅與許廣平的愛情,一直是被世人津津樂道的存在。他們感情的被熱議背後,一來與兩人的師生關係有關。二來,則因為兩人雖是實際夫妻,卻一直並未正式結婚。而兩人一直未正式成婚的原因,是魯迅與許廣平之間,始終隔著一個原配朱安。但這種種,從未對兩人的感情有過任何影響。在亂世里,他們始終相濡以沫、相守一生。
兩人最初相遇的1923年,許廣平是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的大二女生,而魯迅則是該校的老師。這一年,許廣平25歲,魯迅43歲,兩人之間差了十八春。但巨大的年齡差,從來不能阻止情感的滋生,感情這東西,從來和理性沒太大關係,要不然,人怎麼都說「愛情從來是沒有理由」的呢?!
許廣平對魯迅的情感,大約從魯迅給他們上第一堂課便開始萌動了。許廣平在回憶第一次上魯迅課時說:他(魯迅)用一口略帶江南軟語的普通話開始講課,「我就是傳說中的魯迅!」他嚴肅地說,他講完,我們大家就開始捂著嘴偷笑。
魯迅給許廣平她們上的第一堂課是中國小說史,課堂上,魯迅妙語連珠,讓學生們聽得如痴如醉。魯迅那瀟洒流暢的粉筆書法,也深深吸引著許廣平。
有了好老師,好學的許廣平自然不會放過任何學習機會,每次上魯迅的課,許廣平都會提前備課,課堂上才思敏捷的她,甚至敢打斷魯迅的話提問題。對於這樣的女學生,魯迅竟沒有絲毫責備,而是每次都極盡耐心地解答。
魯迅的這種「特殊」照顧,讓許廣平芳心驛動。每次只要上魯迅的課,她都聽得分外認真,有時候竟連下課了都不知道。自古美女愛才子,魯迅的才,深深打動了許廣平。還未畢業的時候,許廣平便發現自己已經深深地對魯迅著迷了。慢慢地,她發現,魯迅老師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竟都能牽動她的心。每次下課後,許廣平望著魯迅離開的背影總是恍然若失。大概,這就是戀愛的感覺吧,許廣平想。
獨處的時候,許廣平也會揣摩魯迅的心思,他對我,究竟有沒有一點點特殊呢?他是不是也和我對他一般,時常會想起我呢?臨近畢業的時候,許廣平的這種糾結到達了頂點。1925年3月,那個萬物復甦的春天。正如趙忠祥在動物世界所說的:春天來了,又到了交配的季節。伴隨著春天的來臨,已經27歲的許廣平內心蠢蠢欲動。
情愛從來是藏不住的,許廣平的愛終究也沒能藏得住,在最難受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向閨友林卓風吐露了心聲。林卓風驚訝極了,但很快她就收起驚訝,開始為許廣平出謀劃策了。在林卓風的鼓動下,許廣平決定以「學生求教」的名義給魯迅寫信。
正是這個重要的決策,讓許廣平與魯迅的關係有了進一步的可能。可以說,如果許廣平沒有鼓起勇氣給魯迅寫信,那麼,最終兩人很可能永遠停留在師生關係。
許廣平給魯迅的第一封信,時間是1925年3月11日,這封信寫好寄出以後,許廣平就被各種矛盾糾結擊中了。許廣平一直在不停地猜測著,他看到這封信時會是什麼感覺呢?他會不會回信呢?可以說,信被寄出去後的每一天,許廣平都是恍惚的,就連在夢裡,她似乎也還在糾結著。
實際上,許廣平給魯迅的第一封信雖透著曖昧,卻並不是一封嚴格意義上的情書。許廣平在第一封信里更多的是和魯迅探討他的課,只在最後,她才似有意似無意地向魯迅求助說:
而苦悶則總比愛人還來得親切,總時刻地不招即來,揮之不去。先生!有什麼法子在苦藥中加點糖分?有糖分是否即絕對不苦?
這封信末尾的署名是:「謹受教的一個小學生許廣平」。表面看,許廣平是在信里向魯迅傾訴學習、生活的苦悶,而實際上,她想傾訴的苦悶,就藏在這最後一句里。試問,什麼苦悶「不招即來,揮之不去」呢?除了人世間的情愛,還有其他嗎?
魯迅收到許廣平的這封信後,立即動筆擬了回信,這封信當天就寄出了。魯迅如此急切地回信,很明顯,他對許廣平這個「小學生」說到底是特殊的。作為一個正常男人,他不會不曾留意這個經常打斷自己講義提問的學生。而作為正常男人,他也不會不明白:在那個保守的年代,女人和男人寫這般曖昧的信,意味著什麼。
但聰明如魯迅,豈會輕易把這層窗戶紙捅破呢。畢竟,許廣平雖然即將畢業,但不管怎樣,自己終究是她的老師,總得保留幾分「師表」不是。於是,斟酌再三後,深諳文字的魯迅在信里幽默地講述了自己「混」社會的方法,然後他筆鋒一轉,轉到了如何解決「苦悶」上,他在信里寫到:
總結起來,我自己對於苦悶的辦法,是專與苦痛搗亂,將無賴手段當作勝利,硬唱凱歌,算是樂趣,這或者就是糖罷。但臨末也還是歸結到「沒有法子」,這真是沒有法子!
這段話很好理解,就是以苦作樂。而以苦作樂,實際就是沒有解法!聽聽,魯迅對「苦悶」竟無解。許廣平看到這裡,大概會笑出聲來吧。這封信里的魯迅,與平日課堂上引經據典的魯迅相比,顯然真實幽默到了讓人感動的地步。如果課堂上,他是一個老師。那麼,這封信里,魯迅已徹底脫下了「老師」的外衣,言辭中,全是鄰家大哥般的親近。
魯迅書法作品
許廣平拿到這封信後,反反覆復看了很多遍,這樣的魯迅,大約是她心目中希翼的樣子吧。信里,魯迅的文辭間沒有風月,甚至連文辭修飾都沒有,但恰就是因為沒有這些,這信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有意思的是,魯迅在這封信里,對許廣平的稱呼竟然是「廣平兄」。
這麼特別的稱呼,許廣平自然特別留意。很快,在第二封信里,她就對「廣平兄」這個稱呼表達了異議。她有點小任性地寫到:
當我打開信封,看見賤名之後緊貼一個「兄」字,的確!先生吾師,原諒我太愚小了!我值得而且敢配當「兄」嗎?不!不! ....絕無此男氣而且更無此斗膽當吾師先生的「兄」的:先生之意何居?不曰「同學」,不曰「弟」,而日「兄」,遊戲歟?遊戲歟?
緊接著的幾封信里,兩人竟你來我往地討論起「廣平兄」這個稱呼來。有文化真可怕,這有文化的兩位,竟就「兄」字引經據典,開始了唇槍舌戰,大約,這就是文人之間的特殊情趣吧。
最後,在1925年3月23日,在兩人爭來爭去之後,魯迅在這封信里的末尾,順著許廣平自封的「小鬼」,開始稱呼許廣平為「小鬼」。他寫到:
我如果有所知道,當然不至於客氣的,但這種滿紙「將來」和「準備」的「教訓」 其實不過是空言,恐怕於「小鬼(許廣平)」無甚好處。至於時間,那倒不要緊的,因為我即不寫信,也並不做著什麼了不得的事。
許廣平收到這封信後,心裡暗暗竊喜,因為這意味著她的抗爭取得了「小勝」。的確,從這封信開始,魯迅便不再稱呼許廣平為「廣平兄」了。說起來,任何一個女子,大約是都不喜被喜歡的男子成做「兄」的吧。畢竟,那樣即多少意味著「完全不把你當女人看」。既不把人當女人看,又怎麼談情說愛呢。可以說,魯迅在與許廣平一來二去的爭論中,大約已然明了許廣平的小心思。也正因此,他才會換上這個曖昧又謹慎的「小鬼」做稱呼。
這個多情的三月結束後,人間最美的四月就走來了。在這個人間四月天里,兩人在來往的信箋里,心與心開始靠攏了。在四月到六月的信里,隨著稱呼的變換,兩人之間的親密程度,立馬上了一個新台階。請看5月7日信末尾許廣平的話,這天因為她沒有寫文章,所以她在信的末尾對魯迅寫到:小鬼不要做狂人,你說該打不該打?
針對許廣平說的「該打不該打」的問題,魯迅寫了一個很有趣的回信。許廣平看到後心花怒放,同時信也跟著越發地驛動了。文人的調情方式,當真是讓人艷羨啊,那朦朧、那情致,真真不是一般凡塵俗子所能做到啊!
從6月2日的信開始,魯迅在信末尾的署名都只署一個「迅」字。我們知道,字越少, 情愈蜜, 這一個字釋放的信息是:兩人的感情發展到了一個親密的階段。
隨後,兩人約見了一次。見面這天,正是6月25日,這一次,是魯迅約的許廣平,由頭是:請吃飯。這頓飯間,兩人進入「按小鬼之頭」階段,期間,魯迅大醉.......這次見面後,兩人的關係有了質的飛躍。這點,從之後兩人的來往信箋中可見一斑。在隨後的一封信里,魯迅竟稱呼許廣平為「親愛的小白象」。
而在許廣平回應魯迅後,魯迅更是越發地情難自已,他在當月的另一封里則稱許廣平為「小刺蝟」。很難想像,寫出「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這樣硬氣詩句的魯迅,竟會在動情時,用「小刺蝟」、「親愛的小白象」這樣軟綿綿、萌萌噠的稱呼來喚許廣平。都說,男人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往往會表現「不太正常」,看來,此話不假!
但如果你以為,魯迅情書里的「稱呼花樣」僅此而已,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7月9 日,魯迅寫給許廣平的信開頭稱呼是:「廣平仁兄大人閣下」,在這兒,許廣平搖身一變,竟成了魯迅的「大人」。
這個「大人」是不是很耳熟,對啦,日常生活里,很多丈夫都會叫「老婆大人」,這「許廣平仁兄大人閣下」與「老婆大人」,異曲同工啊!當今人們稱老婆為「大人」,大抵從此而來。
這個稱呼的變換,也表明,此時的魯迅和許廣平,在情感上又進了很大一步,兩人在這期間很可能有了某種約定。
這以後不久,許廣平去了廣州,魯迅去了廈門。自此,兩人又開始了用書信寄相思的生活。
魯迅一家
這期間,兩人的稱呼和署名,就更加的有看頭了。許廣平稱呼魯迅為「my dear teacher (我親愛的老師)」,魯迅則喚許廣平為HM(害馬)。有意思的是,兩人這一階段的信卻並不是訴說相思,而僅僅是一些日常的瑣碎,諸如,你吃了嗎,你在幹嘛等類似。這感覺,頗似今天我們平常的微信閑聊:
「my dear teacher, 現在是五日。午後二時廿分了,我正吃過午點心,不曉得你在做什麼?」
1926年9月6日,許廣平寫到。接下來,是9月12日,魯迅的回信:
「 依我想,早該得到你的來信了,然而還沒有。大約閩粵間的通郵,不大便當,因為並非每日都有船。」
而9月23日晚,許廣平給魯迅的信就更加簡單了,她問的竟然是:「中秋那一天,你玩了沒有?」要知道,這是用車馬馱來馱去的信啊。在信里,問些如此的「不痛不癢」,看得人可真著急啊!而這些,卻恰恰是當時二人的來往信箋的常態。也就是說,雖然兩人在信箋稱呼上顯得非常親密,但實際的信里,這期間的兩人,卻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而這個距離,大約來自魯迅的原配妻子朱安。很可能,兩人交往期間,遇到了來自現實的阻力。
魯迅雖一直與包辦婚姻的原配沒有夫妻之實,但礙於母親的緣故,他始終保留了朱安「周夫人」的名號。這也就意味著,魯迅如果跟許廣平在一起,許廣平將得不到任何名分。其次,因為魯迅的名氣太大,拋棄原配另娶,很可能會引起世人的非議。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魯迅陷入了糾結、迷茫中,聰慧如許廣平,自然也嗅到了異樣,所以,她很乖巧地和魯迅保持著這種曖昧不明的關係。
兩人感情的轉機,竟來自第三者。歷史實踐證明,在感情面前,第三者雖不能決定婚戀,卻總能在適當的時候給感情加分或者減分。在魯迅和許廣平感情陷入低迷時,第三者的出現,恰給他們的感情加了一把猛力。
「狂飆」作家高長虹,曾得魯迅提攜,也因此,他在出入魯迅家時認識了許廣平。高長虹對許廣平一見鍾情,並在第一次見面後兀自陷入了「柏拉圖式」的單相思。恰在此時,許廣平要隨魯迅南下,發現端倪的高長虹立馬炸毛了,炸毛之後的高長虹開始給魯迅「下斧子」。為了宣洩醋意,他四處寫各種攻擊的文章。
不僅如此,有幾把刷子的高長虹還在《狂飆》周刊發表了一首新詩《給》,俗稱「月亮詩」,這首讀來甚是肉麻的詩,正是他寫給許廣平的情詩,詩很長,這裡就簡單引用幾句了,詩的開頭,他寫到:
我在天涯行走,月兒向我點首,我是白日的兒子,月兒啊,請你住口。我在天涯行走,夜做了我的門徒,月兒我交給你了.......
高長虹
這首月兒、日兒的詩里,充滿了各種隱喻。大概,他將許廣平比作月兒,然後月兒被黑夜(魯迅)搶走了,他很委屈。
魯迅在被高長虹各種攻擊謾罵後,又看到了這首月兒詩,其心裡的鬱悶可想而知。魯迅是硬漢,他內心有極大的能量,這能量總在激烈交鋒時被激發,在高長虹的刺激下,魯迅爆發了。爆發後的魯迅,在1927年1月11日的信里,對許廣平喊到:「我是夜, 則當然要有月亮的。」
這句話,恰是借用了高長虹的「月亮詩」,這高長虹要是知道有這一出,估計是要哭暈的。自己辛辛苦苦琢磨那麼久寫出來的情詩,最後反倒讓情敵用了。這種「神助攻」,不是弄巧成拙嗎!
可以說,高長虹這首動感的「狂飄」插曲,不僅沒有讓兩人有隔閡,反而促進並加深了魯迅和許廣平之間的感情。在之後,魯迅釋放出「我可以不顧一切去愛」後,他又深情對許廣平說:「我只愛你一個!」
這以後,魯迅和許廣平的愛情徹底有了結果,他們終於拋開世俗和一切:同居到了一起,這正如高長虹詩中所云:啊!月亮,投入了黑夜的懷抱!
在這以後,兩人信中的稱呼再次發生了大變換,魯迅一度稱許廣平為「乖姑」。於是,他們分開時的日常來往信箋里,魯迅的信變成了下面的模樣:
我現在只望:乖姑要乖,以為我正在大談談三年來的經歷了........
乖姑要乖,保養好自己。
1929年,魯迅在5月27日夜12時給許廣平的信中,又將其對許廣平的稱呼變了一變,魯迅寫道:
「此刻小刺蝟= 小蓮蓬=小蓮子,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計此信到時,我在這裡距啟行之日也已不遠了。這是使我高興的。但我仍然靜心保養,並不焦躁,小刺蝟千萬放心,並且也自保重為要。」
這封信很有意思,小刺蝟= 小蓮蓬=小蓮子,這三個等號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原來,許廣平懷孕了,這個「小蓮蓬」指的就是懷孕的許廣平。而小蓮子,不用說都知道,是許廣平腹中的胎兒。
5月29日的信中魯迅在信末寫道:
「 小刺蝟和小蓮子,我是好的,很能睡,飯量和在上海時一樣,酒喝得極少,不過一小杯葡萄酒而已。家裡有一瓶別人送的汾酒,連瓶也沒有開。倘如我的豫(預)計,那麼,再有十天便可以面談了。小蓮蓬,願你安好,保重為要。
5月30日下午5點,魯迅在給許廣平的信中,一次性用了無數個愛的稱呼,兩人的濃情蜜意躍然紙上:
「三日能走則走,否則當改海道,不過到滬當在十日前後了。總之,我當擇最穩當而舒服的走法,決不冒險,使我的小蓮蓬擔心的。現在精神也很好,千萬放心,我決不肯將小刺蝟的小白象,獨在北平而有一點損失,使小刺蝟心痛。」
而在6月1日晨5時的信中,魯迅對許廣平又變了一變,這一次,魯迅對許廣平的稱呼變成了:「哥姑」,但這個稱呼的意思是「哥的姑」,還是別的什麼,就不得而知了。大約,真實的意思,只有魯迅和許廣平自己知道吧!
從世俗的角度看,魯迅和許廣平之間的愛情,多少是遺憾的。它的遺憾在於,兩人雖同居多年並育有兒子周海嬰,卻始終沒得到法律認可的婚書。但或許,在真愛面前,這些,都不那麼重要。因為,愛,講的從來是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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