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爐石的問題不是競技層次的問題——寫在2018年中歐賽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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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日，2018年的爐石中歐對抗賽結束了，拿走冠軍，開走跑車的是歐洲人。從第一輪0:8中國牌手全部掉入敗者組，到最決賽的決勝局中國選手只差一滴血就能取得勝利，應該說取得這樣的結果，很多人已經可以接受了。畢竟，這比八強都是歐洲人或者四強都是歐洲人好太多了。

但是這個差強人意的結果，卻不能掩蓋中國爐石在競技上的頹勢。其實在十一假期前後舉辦中歐賽，我感覺網易就有給中國爐石打入一劑強心劑的想法，畢竟中國爐石成績好，能多賣幾個卡包不是。首輪的0:8卻起到了反效果，不少人都稱之為「國恥日」、「爐石國足」等等。這一年，中國爐石的表現都難說讓人滿意，幾次大賽中國選手都是最早出局的。可以說這次0:8遲早要來，不是這次中歐賽，恐怕也是下次HCT賽，早點發現問題早好。

早在今年的HCT夏季賽，對於中國爐石在國際比賽上的頹勢，不少人都發表了看法，比如有一篇《中國爐石，為何一年不如一年？》就被爐石愛好者到處轉載（我也沒查到最早誰寫的，不敢放鏈接給剽竊者流量，想看就根據題目搜吧），然後在HCT比賽上取得中國爐石牌手最好成績的 JasonZhou 也發表了文章《中國職業爐石路在何方》，也掀起了不小的討論。

很多「爐石人」都加入了反思的行列，比賽選手啦，主播啦，媒體方面做爐石這塊的啦，總結起來，中國爐石的問題有以下幾點：

• 選拔機制有問題。很多比賽經驗豐富的選手不一定拿到為國出征的機會，有些新人取得比賽資格就是運氣好，沒有經驗，大賽成績差。就這樣每次出國比賽都有新兵，自然發揮不好。
• 選手缺乏經驗。這不僅僅上一條的補充，因為不少中國的經驗豐富的選手在比賽中也會表現出經驗不足的情況。這就引出下一個問題了。
• 中國服的爐石比賽太少。比起國外密集的站點賽，中國服的比賽是另外一個系統，比賽少不說，不少比賽還是職業和業餘的混合比賽，有些職業選手沒比賽打，還得去參加業餘組的比賽。選手比賽的經驗自然少。
• 創造力缺失。應該說直到現在中國服的爐石還是有很多創新卡組的（比如說我現在在打的「奇數海盜戰」，就是國服原創，防戰創造性地外掛海盜系統，前期節奏好，後期苟得住），但是總體來說，中國服的環境往往變成抄外服卡組打，誰消息靈通先一步抄到外服強力卡組，誰就有優勢，環境滯後。那你在牆內能利用信息差，用本朝的劍斬前朝的官，出了牆怎麼辦？
• 工具落後。首先是遊戲的插件這種工具，國外的爐石工具強大並且五花八門，而國服只有爐石盒子和暴雪官方記牌器，功能都非常基礎。然後就是數據的分析的能力，就說一件事，「今年中英文社區的一次經典比拼來自競技場：在暴雪還未公布競技場單卡分級的情況下，國內社區通過手動撕金幣號統計選牌的方式划出了4個區間，而英語社區則是通過第三方數據網站和編程划出了7個區間，並在後來得到了暴雪官方的確認。這樣一比，如果祭雨天傷那篇4個區間的文章再晚一點寫完的話，那確實就沒有多少發布的價值了。（摘自旅法師營地《我們為什麼更多地做國外爐石內容？》」）國外的爐石統計之豐富，之迅速，差距巨大。中國服還在用弓箭，人家已經有火箭筒了。
• 選手的生活得不到保障。爐石比賽的獎金少，到處比賽開銷大，靠比賽獎金養活自己近乎於神話，能做到這點的中國服爐石選手從爐石這個遊戲誕生恐怕兩隻手就數的出來。打爐石還得考慮生計，打爐石比賽，做爐石選手基本上等於沒前途，不少人僅僅因為熱愛打了一段時間就退出了，現在爐石直播也是紅海，就是你打的好，獎金賺不到也就罷了，想通過直播糊口都很有難度。更殘酷的是，其實爐石直播和爐石比賽是兩碼事，直播大家更喜歡看娛樂卡組。這種氛圍，怎麼能打好呢。

不過現在絕大多數人在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都有一個誤區，就是把爐石傳說當作了一般意義上的「競技遊戲」，爐石的比較對象成了星際爭霸、英雄聯盟、反恐精英這種遊戲，偏偏爐石還真不是這種遊戲。如果說其他競技遊戲隨機性的影響可以忽略不計，那麼爐石作為卡牌遊戲，作為一款設計上用眾多隨機要素的卡牌遊戲，爐石的「隨機性」佔到了很大比重的，卡牌遊戲的牌序已經夠運氣了，偏偏爐石還有「發現」機制，還有「尤格薩隆」這種牌。我方雕文發現冰爆，對方雕文發現炎爆，我方薩隆三個「疾跑」加一個「大災變」，對方薩隆洗入「青玉護符」，「群體驅散」再接一個「扭曲虛空」，輸了就是運氣不好。一個1對1的遊戲，打得更好的人有時候並不會勝利。它並不適合作為電子競技項目。爐石能有競技比賽，僅僅是出於「是個遊戲我們就想比一比」的人類本能的衝動。

而且，爐石的比較對象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競技遊戲，而是它的長輩們和同輩們，萬智牌，遊戲王，三國志大戰等等TCG卡牌遊戲。這類遊戲真正的樂趣在於人與人的接觸，萬智牌長期作為實體卡牌，想玩只能面對面，於是，每次出去打牌，能碰到什麼樣的人，去什麼樣的城市，在什麼樣的牌店或者什麼樣的比賽場所，你和你的對手有什麼樣的互動，這才是打牌的真正魅力所在。傳統的卡牌遊戲對戰比賽的獎金都不高，只能算是熱愛這個遊戲的人獲得的一筆獎金、一筆橫財。我記著爐石剛出世，正火的時候，就有一篇文章比較了萬智牌比賽和爐石比賽的獎金，得出的結論是萬智牌獎金都那麼點，爐石一定會革萬智牌的命。但是實際情況卻是，一些萬智牌的選手到處旅遊，到處比賽，其實就是有錢有閑並且對這個遊戲熱愛，根本就沒用靠這個遊戲養家糊口的想法，這麼比是不行的。那篇文章顯然就是把萬智牌和爐石傳說都當作了傳統的暴雪的競技性遊戲了。

而且，卡牌遊戲的牌手巔峰期其實更短，我還真見過一些人拿出2013年，2014年的爐石頂尖牌手的近況和星際，LOL當時的巔峰選手比較，結論自然就是爐石的牌手巔峰期極短，爐石不適合競技。錯了么，其實也沒錯，其他卡牌遊戲情況也差不多的，很多天才牌手可能今年叱吒風雲，明年人都看不到了，因為運氣，因為構築風格和新卡池不搭，因為玩夠了要開始認真工作生活了，反正原因有很多，卻都符合TCG卡牌遊戲的固有屬性。唯一的錯，還是把爐石當作了和其他電競一樣的電競遊戲。

所以，一些人指責暴雪或者網易不肯花錢送選手出國打站點賽的時候，正確的理解方式應該是，中國缺乏這種不差錢到處旅遊，順便打打爐石的選手。爭奪爐石比賽那點獎金，想通過那點獎金維持生計，真的就是誤入歧途了。

在經濟上，爐石的正確打開方式是什麼？

就是你有錢有閑，喜歡交朋友，喜歡旅遊，還熱愛爐石這個遊戲，不滿足只能打天梯，於是你看到哪裡有站點賽，你報上名，訂個酒店，訂個飛機票，到時候就去了。而不是在想怎麼靠這個遊戲掙錢。

很可惜，爐石進入中國就走到了歪路上。網易舉辦中歐賽，實際上是助長了這種歪風，用中國對抗歐洲這種噱頭，用超高的獎金吸引眼球。可能在商業上這是成功的，但是這讓更多人對卡牌遊戲正確的打開方式的理解有了偏差。

當然了，網易不是慈善家，他的操作我完全能理解。而網易既然不是慈善家，那麼網易也不可能花大錢養下一群爐石選手，還確保他們各種比賽的開銷。讓這些爐石選手可以後顧無憂地參加比賽是需要國家發展到一定程度，是政府的責任，這可不是網易的責任。

如果能接受這一點，那麼中國爐石的問題也就都有了解答。

為什麼比賽少？

一個原因就是自有國情，群體運動報批並不輕鬆，JasonZhou 說中國不需要一個一百萬的比賽，而是需要十個十萬的比賽。但是實際情況卻是，一個獎金一百萬的比賽，開銷遠遠低於十個獎金十萬的比賽，那麼從經濟的角度看，比賽自然是越少越好。另外一個原因呢，就很殘酷地說，中國也許並不需要這麼多的比賽，肯全國跑參加比賽的爐石選手真的不多，從爐石線上賽的慘淡也能折射出一點，哪怕是在網上打，哪怕在家裡打，一些人都不肯用自己的整個周末打比賽。從直播也能看得出來，大多數去各大直播網站看爐石的人還是喜歡看主播打有意思的卡組，而不是轉播各地的站點賽，每次爐石有比賽，轉播的主播屈指可數。大眾對看比賽的熱情很低。反觀外服，不但線上賽很豐富，哪怕不是官方的，純粹是爐石的愛好者自發組織的線下賽都很繁榮，如此一來，比賽何愁不多，牌手何愁不身經百戰呢。這讓我想起來之前看到的一些麻將比賽的新聞，中國的成績並不好，很多人都震驚於麻將在中國有如此的群眾基礎，怎麼成績就沒那麼好。不少回復大致的意思就是從哪兒拉幾個大媽就能橫掃冠軍了，怎麼會這樣呢。就是因為喜歡打麻將休閑休閑的人固然多，但是把大量時間用在競技麻將上，努力鑽研的人卻不多。喜歡打爐石的人固然多，但是就是琢磨怎麼打好，非常渴望和天南地北的頂尖選手過招的人，恐怕就少多了。

為什麼對環境理解落後？

還是自有國情在此，一方面，網路的封閉讓中國服與外服的交流幾乎沒有，畢竟肯花錢買加速器什麼的，就為了體驗外服環境的玩家還是屈指可數。官方的暴雪遊戲頻道不轉載沒有中國選手的比賽，國外的比賽，前面我說了想看的人本來就不錯，真有人想看，也得用點手段。還有一方面，還是國情在此，老百姓的組織能力很差，社區的建設，數據的交流也就很差。前面就說過當我們還在用金幣號撕牌統計的時候，英語社區集合眾人之力，把分檔完全統計好了。其實不僅僅是爐石的社區建設，我們生活中的很多事物，我們都能感覺到中國的社區建設的缺失和外面的強大。這不僅僅是爐石的問題吧。

甚至中國的國際地位都影響了競技狀態。因為中國護照的難用，中國服不得不早早組織選拔比賽，於是每次中國選手都是用舊版本末期的卡組競爭比賽資格，然後出國打比賽的時候，還要去熟悉新版本的環境，你前朝的劍法再精通，也不能說你本朝的劍法好。甚至還有一些牌手，因為簽證沒過而失去了參加比賽的機會。於是每次中國出戰的都是了解舊環境，對新環境理解成疑，還可能是頂掉實力更強但是簽證沒過的選手，成績自然不會好。但是中國的國際地位問題，好像也不是網易和暴雪的責任吧。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職業爐石選手的生活得不到保障，這也是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了。

因為，和爐石傳說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競技，說句很殘酷的話，你玩這個遊戲是因為你喜歡，你就要用愛發電，暴雪和網易都沒有養活你的義務。我們其實可以看出來，北歐爐石一直有和其人口不相稱的實力，北歐人口加起來也就和台灣一樣，就是因為人家有一群可以無憂無慮打爐石的人，他們不用擔心自己打牌把自己餓死，反正國家的福利很高。我們甚至可以說，在這麼巨大的生存壓力之下，中國爐石的選手還是能取得這樣的成績，已經很不錯了。就在剛剛結束的HCT新加坡占，16強選手來自發達的、有著充分福利的地方，就是你哪怕無所事事每天打爐石，你至少不會餓死的地方占絕大多數：台灣4位，香港1位，澳大利亞2位，德國1位，美國2位，捷克1位，挪威1位，韓國1位，新加坡1位，越南1位，阿根廷1位。其他HCT站點幾乎也是這個情況。

大家口中的神話，「K神」，Kolento，這幾年成績不好，可能也是受制於國家。烏克蘭能給他的東西太少了。他哪怕構築能力再強，打牌從不犯錯，但是在大數據，在強勢語言的社區，在國家能給每個牌手的東西面前，他就像郭靖，像喬峰，一身的武功登峰造極，面對無窮無盡的軍隊，還是沒什麼辦法的。

其實萬智牌這個情況更加明顯，爐石你好歹還能靠一根網線對戰，到了萬智牌，你想打小比賽，就得確認你生活在大城市或者全國旅行不差錢，不差時間。你想打稍微大點的比賽就是要到處旅行，甚至是全球旅行。可能牌手們的水平差不多，但是背後國民的福利情況，平均收入，護照的好用程度，往往就讓一些地方的牌手有了更多優勢。嗯，中國萬智牌的成績，同樣不怎麼樣。

中國爐石需要什麼樣的選手？

第一，自然是打牌好；第二，沒有生存的焦慮；第三，條件允許，可以隨意出國比賽；第四，有建設爐石社區的責任感。滿足這四個條件兩個，兩個半條件的人不少，最接近滿足四個條件的應該還是JasonZhou，技術沒說的，能留學美國，可見家境也不錯，可以浪幾年，炮轟中國職業爐石，也能看出責任感，但是感覺他不怎麼出國比賽，可以算是滿足三個半條件了。咖喱的成績恰恰也是最好的。但是必須有很多很多同時滿足這四個條件的人，中國爐石才會有希望，滿足這四個條件，顯然不僅僅是爐石的問題。

如果網易參考中國競技體育的特色——舉國體制，當然也可以這樣，給若干頂尖牌手配上經紀人，出國比賽，日常生活都不用選手花錢，成績不好撤銷培養資格，換其他選手，繼續培養。這樣中國爐石的競技水平也許會提高。只是這話還要再說一遍，網易不是慈善機構，他有這個錢，多辦幾個現開賽，多辦幾屆黃金競技場這種有娛樂效果的比賽，吸引觀眾，多賣卡包，幹嘛要吃力不討好地培養選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