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一開始我就是不該出生的那一個
二十多年前我出生了,媽媽生我時很年輕,爸爸比媽媽大十歲,和所有那個時代的男性一樣,不是很會疼愛妻子的那種男人。
孩提時代記憶模糊,但改變我命運的事情發生了,我父母離婚了。
是我媽媽在外面找了個她認為很疼愛她的人。
最開始是被判給了媽媽。後來爸爸找了個女人,據我媽說,那段時間我爸瘋狂的起訴她,要奪回我的撫養權,因為他找的那個女人沒孩子。
在拉鋸戰後,我到了我爸爸的身邊。
從四歲起我和爸爸後媽生活在一起。其實後媽對我並不算壞,但是作為自私的我,總是在媽媽面前說我被欺負了,可能那時候我真的很愛她,很想她可以在我身邊。
雖然我後媽總打我,掐我,但是我沒覺得那是虐待,更像是一個媽媽對女兒真實的舉動。因為她沒把我當外人?可能是這樣的吧。
八歲時,爸爸和後媽離婚了,原因我不知道,爸爸說因為後媽做兩樣飯菜,好的只給姥爺吃。所以那一年,我和老爸過的很是凄慘,沒有房子住只能住在他的單位,兩張鐵架床,中間隔著桌子,我沒覺得苦,反而覺得特別幸福,因為只有爸爸和我兩個人。那時候我爸對我說,老爸在哪家就在哪。其實那時候不懂,老爸還是需要一個女人的,那才叫完整的家。
九歲生日的那天早上,我起床說想給媽媽打個電話,爸爸同意,我特別開心,電話接通,說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後來我哭著說「媽媽你回來吧,爸爸說不恨你了,我們三個人還在一起好不好?」電話那頭冗長的沉默後,她說,你這個要求太突然了,你讓媽媽好好想想。
那年生日,她沒來。
其實她不知道,她扔在我爸車后座的廢棄香水瓶我都會拿回家,放在枕頭底下。然後往裡面灌水,就為了能給她打個電話,告訴她香水落下了,來拿嗎?她說,那個我不要了。那一瞬間我覺得被拋棄在車后座的彷彿是我。
九歲時候爸爸再婚了。是個普通女人,還帶來一個妹妹。在我看來她遠沒有我的媽媽好看。可那時候的我沒有權利選擇生活。
於是九歲那年我被送去住校。妹妹在家。
十歲一整年,我沒有見過媽媽,我很想她。
小學畢業典禮的那天,所有家長都來接孩子,可我偷偷打車去了我媽媽家。我站在媽媽家門前,呼吸急促,手指緊緊扣進手心,全然忘了樓下還有等我付錢的計程車。
門拉開,一個陌生的女人,我仔細看,是我媽媽沒錯,只是胖了,很嚴重的發胖。她的懷裡抱著一個嬰兒。次卧的光照在門廳的地板上,她看我的眼神里有錯愕有驚訝唯獨沒有欣喜。我好像被海水淹沒,身邊的聲音變的悶悶的。我拘謹的走進屋裡,坐在沙發上,客廳里還有一個女人,是我舅舅的女朋友。她說:「快來看看你弟弟。」我彷彿短暫失語,回過神我問:「舅媽這是你的孩子嗎?」她說,是你媽媽生的。
是你媽媽生的。
我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這一年的冷落不聞不問只是因為眼前的這個小嬰孩?在大人面前從來很克制的我,哭的泣不成聲,我抓著弟弟的枕頭滿地打滾的哭。聲嘶力竭。似乎這樣還不夠,沒法排解我的憤懣和窒息感。
我沒來由的對這個小嬰兒產生一種敵意,我看著我媽的眼睛說,我一定會殺了他。他搶了我的一切。
有了新孩子的媽媽對我似乎更不在意了。我開始上初中。
放暑假的時候我就會被送到很遠的親戚家,很貧乏的親戚家,沒有雜誌沒有小說,只有三個對我充滿厭惡的堂哥,他們罵我掃把星。沒有人理我,大家都很忙,好像只有我生活在真空里。我打電話求我爸爸,接我回去好不好?爸爸說,你再等等。一等就到暑假尾聲。其實我不該抱著他能接我回去的希望的。因為連我來的時候他都沒送我,只是把11歲的我自己送上長途車,也許那時候我走丟了,對所有的人來說都是圓滿的結果,再無瓜葛的兩家人,繼續著平凡幸福且沒有我的生活。
就是在那一年暑假,我月經初潮了。我知道這是什麼,但是我羞於啟齒。偷偷的撕一點衛生紙,隨便的將就下,還不忘給自己換一條紅裙子。什麼媽媽的紅糖水,和安撫,都沒有,也沒人給我買什麼衛生巾。我就這樣自己悄悄的長大了。
其實我挺羨慕妹妹的,我後媽總是給她買很多好吃的。但是我不敢去拿。後媽也不許妹妹和我玩,我們想說話,就偷偷傳紙條。在這個家裡,我像一個二等公民一樣寄生著。後媽總是給妹妹買很多漂亮的內衣內褲,有蝴蝶結的,印花的。而我的永遠是超市貨架上的東西。可能偶爾在肚臍眼兒的地方有一個小蝴蝶結。到了十五歲,我還沒有一件正兒八經的內衣。還好我總算磕磕絆絆的長大了,沒有什麼壞毛病,如果非要說,可能是學習不好和愛上網。我是凡人,人生並不勵志,也沒有什麼逆襲,上什麼985、211保研、碩博連讀什麼的。而是上了個中專,混了三年。這三年大段時間我用來上網,沒去過迪廳酒吧,一是不敢,而是窮。哈哈哈。中專三年,我很少回家,多是老爸周末來看我,給我帶點好吃的,再給我下周的生活費。可能老爸是當兵的出身,覺得孩子不必嬌慣,野著養挺好的。也可能是生活重心早就不在我身上了。
我記得有一次,我在寢室躺了三天,因為沒錢吃飯只能睡覺。最後實在餓得受不了,才給老爸打電話,問他為什麼不來給我送生活費。他在電話那邊哈哈一笑,說,忘了。
所以有一次交學費的時候,我沒告訴他。直到老師給他打電話,他交了學費,問我為什麼不告訴他?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淚如雨下。覺得自己似乎不該再麻煩他。
十五六歲,我和家庭的矛盾到達了頂點,所謂的頂點也不過是,我第一次對我後媽使用了「哼」這個字。其實我很懦弱,真有些討厭這樣的自己。
那天我在家玩電腦,妹妹要看不肯寫作業。後媽勒令我關掉電腦。我說她要看又不是我耽誤她學習,她在她那屋學就行了。後媽不準,我關了電腦後站起來「哼」了一聲。可能這一聲讓她覺得被冒犯,也可能我從來沒有反抗過他們對我做過的安排。她對我說:「哼什麼哼,這又不是你家,不愛呆就滾。」一瞬間委屈淹沒了我。我在客廳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可能她聽著很煩,衝過來說:「嚎什麼喪」。哭了多久我不知道,感覺整個人都是缺氧的,看東西就跟上面飄著花一樣。門響了,爸爸回來問我怎麼了?我沒有告狀的勇氣,就問他,能給我一百塊錢嗎?拿著這一百塊錢,我找了個網吧蹲了三天。沒怎麼吃也沒怎麼喝。期間沒人打電話給我。我是多餘的,不是么?
沒多久,妹妹要期末考試,那天爸爸不在家,我後媽問我能不能出去呆十天,我在家耽誤妹妹學習。可是我能去哪呢?我厚著臉皮去了好久沒有聯繫的親姥姥家。住了幾天,忽然有天我媽去了姥姥家,和我說過幾天帶你和弟弟出去玩。我興奮的和什麼似的,每天都在數日子,終於忍不住給媽媽打電話。她說,她們已經在路上。
原來我是個可以隨處扔下的玩意兒,東西。誰把我當個人呢?
過幾天早上,舅舅舅媽和姥姥說要出去買東西。我在床上還沒起來,問我去不去我說不了,實在很懶。她們走後我起床上廁所,聽見門響了。我姥爺喊我,我上完廁所出來問怎麼了?他說你過來我抱抱你,我沒覺得有什麼,畢竟是血緣至親。可是他卻及不老實。摸摸這摸摸那,我已經懂事,覺得尷尬。我跑到客廳他跟著我。跟我說別告訴家裡人。我說好的。但是姥姥回來我還是說了。一家人都在罵他。
我給媽媽打電話,我是希望她可以安慰安慰我,來看看我陪陪我也好。電話那頭,她聽完所有事情只是叮囑一句,別告訴你爸。什麼安慰心疼,都是我的妄想。
第二天,我姥姥就把我趕回家了。我硬著頭皮只能回家。
生活艱難,哪有時間為這件事矯情。也有可能是深刻知道,沒有什麼人會站在我的身後,為我去問一個公道。所以還是別給別人添麻煩了吧。
其實我也算幸運。碰見過騷擾,卻沒有被強行如何。比如說,我弟弟的親生父親。
虛歲十八,我上班了,工作不錯。我有了五險一金和自己的工資。上班的地方比較遠,不能經常回家。可能因為不再需要家裡養,所以和後媽的關係也得到了緩和。
但是和媽媽的關係卻是雪上加霜,本來是還可以打打電話聊聊天的關係,突然多年不往來。那年爸爸去南京旅遊,家裡只有後媽。我生病了,想要人陪我去一趟醫院。我打電話給媽媽,她卻不同意陪我去看病。我問為什麼?她說她要陪同事結婚。我氣極反笑,問她,你同事結婚比你女兒生病更重要是嗎?她卻說,你不要太不懂事。這些年的積攢終於在這一刻迸發出來,我說:你天天在空間寫那些傷春悲秋的,寫給誰看?你都這麼大年紀了,讓你去陪我看個病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寫那些破東西也比我重要?她掛了電話。
我聽著嘟嘟嘟的聲音,心裡是滿滿的失望。
從那之後的三年,她沒有一個電話一個簡訊。就像是沒有這個人一樣。
三年後中秋,我給她發:中秋快樂。
她問:誰啊?
我沒換號。
慢慢長大,在刻意修復下,我和媽媽的關係也變得很好,我喜歡她在我身邊。那是媽媽和女兒的親近感。血脈相關。
我們可以聊天,說說小秘密。
有些事情雖然會避開,但我覺得,我們真的可以變得毫無嫌隙。
在她的堅持下,爸爸給我買了車,我和爸爸一人一半首付買了房,雖然是自己還貸款,但是總算是活的有個人樣。除了工作,我還給別人做設計賺外塊。生活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我以為對她來說我是重要的。
我也以為自己可以沒什麼怨恨的接受一切。也許我把一切想的太簡單。
媽媽時常會埋怨我,為什麼對弟弟不親。
為什麼沒有個姐姐的樣子。弟弟出去上學不說來看看,也沒有電話。
要是以後媽媽沒了,你可得照顧他,你們倆互相照顧。
其實,我是很喜歡他的。
除了最開始的怨恨。
當他話都說不清楚,卻要給我打電話喊著「我的姐姐」,我抱別的小孩他生氣要我也抱他的時候,我就沒什麼怨恨了,甚至覺得,這個小傢伙有點可愛。
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對他好,太親近,會不會讓他覺得有點煩?
也許,不親近,只是因為我對媽媽還是有不能釋懷的地方。
前幾天,看見一個文,大體意思是po主23歲了,媽媽突然生了二胎,全程沒告訴他。看見文里寫的那些心酸話,放佛是看見了10歲時候小小的自己。那種切膚的痛楚讓我心悸。
我發給媽媽看。我希望她能明白我當初的心情。我只希望她說一句:「那些年苦了你,媽媽也是沒考慮好。」哪怕讓我知道她在意我曾經的感受。
她回的卻是:你別太矯情了,你現在是對我興師問罪么?生你的時候我才多大,什麼也不懂。
原來多餘出來的是我。
這些年,什麼都沒變,只是粉飾太平,只有我在歌舞昇平里騙了我自己。
所以,父愛母愛?
如果你的父母根本就不愛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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