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 門冬 | 你願做寵溺我的夫君嗎
1
蒼山滿翠,落英繽紛。成群結隊的蜂蝶,呼扇著小翅膀,嗡嗡嗡地忙個不停。
被蜂蝶工作時自帶的BGM吵醒的門冬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眼睛:「哎呀,天都亮了啊?得趕緊變回原形!」說完翠綠衣袖一揮,姑娘巴掌大的小臉慢慢隱去化為了顆顆凝綠的飽滿葉片,修長的手臂和秀腿緩緩抽成莖蔓攀上了早已枯死的桐樹,就在最後即將紮根泥土之時,一片陰影瞬間壓下又遠去。
「啊……呀……呼……嗨……」地亂叫了一通之後,看著越來越小的條谷山,門冬欲哭無淚,自己就想曬個太陽,光合光合作用,怎麼就被抓了呢?雖然自己一直想上天,和太陽肩並肩,但現在這上天的方式方法明顯不對啊!仰頭瞅了一眼正抓著自己的一臉兇相的大鷹,門冬:「喂,大鷹,我是棵毒草,不能吃的,求您放了我吧?」
那鷹雙翅一個短暫暫停,低頭:「靠?又抓錯了!」
門冬點頭如搗蒜:「嗯嗯嗯,你抓錯了,抓錯了,求求您快放了我……」
「吧」字還沒說出來,門冬身上那股來自鷹爪的上提之力陡然消失,只聽那遠去的大鷹說道:「我不是大鷹,我是沙漠來的大雕!」
隨著下落速度越來越快,門冬終於忍不住罵道:「你個大沙雕,這麼高的地方把我扔下去,這不是要我的命么!」
「啊!」
「哦!」
「呃!」
幾經大樹枝椏的緩衝和門冬麻利的翻轉倒騰,終於在著地的最後一刻,門冬穩准狠地……落進了一口大井。
初入井中是一層大約一尺厚的枯枝敗葉,再往下是冰涼的寒水。變身為人的門冬在慣性的作用下,狠狠地往井中猛扎。刺骨的寒冷和突如其來的黑暗讓門冬極不適應,她雙腿使勁猛蹬,雙手胡亂揮舞著,想要快點回到暖洋洋的井外世界。突然,門冬覺得手邊有什麼東西一閃,緊接著,腳下一片水光明亮,如同白晝。
不低頭不要緊,就往腳下看了這麼一眼,門冬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潛去。因為那井底躺著一個人!
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人一攏白衣,藍紋雲袖,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彎成了一個巧妙勾人的弧度,他就那麼靜靜地躺著,發頂的明珠熠熠生輝。門冬呆愣了一下,啟唇輕問:「喂,你願做寵溺我的夫君嗎?」雖然僅僅只是吐出了一串泡泡,但門冬就是堅信那人能聽到。
那人雙目緊閉,不動也不答,只是從口中飄出幾個泡泡。
門冬當機立斷,決定:願不願神馬的無所謂,先扛回去再說!
2
當蒼玉開門的一剎那,著實被門冬給驚呆了。不光沒有往日的女孩子樣兒,連個人的樣子都沒有!實在是有違她那幻化出的人類皮囊!撇著嘴上下掃視了一遍渾身滴水的門冬,十分嫌棄地問道:「又是你這小野草,說吧,來找我這儒雅君子幹什麼?」
門冬齜牙一笑:「蒼玉大哥,幫個忙唄!」
蒼玉背手仰頭:「說了多少遍,叫我小哥哥,顯年輕!」
門冬:「是是是,蒼玉小哥哥!幫個忙唄!」
蒼玉:「什麼忙?」
門冬一個閃跳,往後一伸手:「噹噹噹噹,幫我救救我夫君?」
蒼玉:「額?你不去山下強搶民男當夫君,改強搶屍體了?」
門冬:「不是屍體,他還活著,是活的!再說了,我那不叫強搶,我都會先問問他們的。」跺了跺腳,又拉起蒼玉的衣袖,腆著臉道,「蒼玉小哥哥,您活了三百年,比我見多識廣,求你救救他吧!」
蒼玉懶得再跟她辯下去:「嗯,看在你叫我小哥哥的份上,我就姑且試試吧!」然後端了一派儒雅方正,慢慢踱步向那男子走去。
經過一番折騰,倆人把那從井底撈上來的白衣男子弄到了蒼玉的床上,然後在蒼玉的一頓銀針摧殘之下,白衣男子咳了一大口水,醒轉了過來。
「你願做寵……」還沒說完,門冬的嘴就被蒼玉一把捂住,最終,在蒼玉的眼刀之下,門冬憋回了那句追問。
男子睜眼之後,把門冬的喳呼聲當成了耳旁風,不言不語,只獃獃望著屋頂。
蒼玉仔細地又切了切那人的脈,道:「公子您身子虛弱,先好好休息,我們就不打擾了!」說完一把把門冬揪了出去。
剛走出門,門冬就甩開了蒼玉,嚷嚷道:「喂,我還沒問完呢,你幹嘛拉我出來?」
「你知道他的身份來歷嗎,就問人家要不要當你夫君?」
門冬:「幹嘛要知道,只有他見我第一面沒拒絕我,還讓我把他帶回來,他就是我命中注定會寵溺我的夫君!」
蒼玉:「你這小野草,真是沒救了!他是道士,你是小妖,他會收了你的!」
門冬:「啊?誰說道士就不能做我夫君了?他不會收我的。」
蒼玉:「真是色令智昏啊!你要是喜歡道士,我下山再去給你找個比他更俊的!」
門冬:「我不,我就要他!」
蒼玉:「要他沒用,他根本不可能做你夫君!他……他……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就算不可能我也要試試!只有試了才知道可不可能!我要照顧他去,我要早日讓他願意做寵溺我的夫君!加油!」說完門冬蹭蹭蹭飛奔而去。
「愚不可及,無可救藥,喪心病狂,沒心沒肺……唉!」最後望著門冬遠去的身影,蒼玉低聲嘆道:「傻丫頭,那道士脈象虛浮,五臟俱損,別說已經受了這麼重的傷,就算沒受傷,他身上的鎖靈鉗也不是好相與的!」說完旋身一轉,重新變回灰白美玉,窩身院中涼亭之下。
門冬再回來時,小心翼翼地捧了一碗水綠色的湯汁放在那人床頭。壓抑著滿心的激動幫那人掖好被子,囑咐道:「公子,這是我最喜歡的山泉水,你也喝點吧,這樣你的傷才會好的快些。」
誰家的山泉水是這麼盈綠盈綠的?還不是因為門冬偷偷加了不少自己的元氣進去。
床上那人還是不言不語。門冬盯著他,歪頭瞅,坐正了看,眯著眼瞧,踱步觀賞,托腮細品,怎麼看都看不夠,直到那人不勝其煩地閉上了眼睛。
「你困了啊?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一定要叫我哦!」一步三回頭地踏出房門,門冬也沒等到那人一句挽留的話。
門剛合上,床上那人就睜開了睡眼,深深地嗅了一下那顏色奇特的山泉水:「門冬草……不錯!」
3
「啊!你嚇死個草了!」剛一出門,就碰到迎面而來的蒼玉,門冬撫著心口抱怨。
「你幹什麼這麼鬼鬼祟祟的?」蒼玉踱著小碎步圍著門冬轉了一圈。
「沒,沒幹什麼啊!」門冬低著頭,瞟了蒼玉一眼。
蒼玉:「沒幹什麼?鬼才信!說,不說的話,我就去山君大人那,告訴他你擅離條谷山,一直賴在我這超山不回家!」
門冬:「行行行,我說我說,我就是給了他一點元氣!」
蒼玉:「一點元氣是多少?」
門冬:「五十年!」
「五十年?」一聲驚呼之後,蒼玉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似的,降低聲調,溫聲說道:「你居然給了他五十年,也就是說你只剩200年的道行了?你不要命了?你告訴我,這個禍害他到底是打哪來的,你給我說實話!」
門冬:「哎呀,就是早上我在大桐樹上睡覺的時候,被一個大雕抓走了,到半空的時候,那雕居然發現抓錯了,然後就把我扔下來了,再然後我就掉到你這超山陽面的一口井裡,發現他在那井裡躺著……」
還沒等門冬說完,蒼玉衣袖一甩:「又是那個大沙雕!它往哪個方向去了?」
門冬伸出食指,小心地指了指北方。然後就見蒼玉「嗖」的一下,消失不見,只剩空中的餘音:「媽的,你這個大沙雕!老子活了三萬年,一直老老實實做玉,清清白白做人,我留了三萬年的初吻你說親就親,親完還賴賬,說我長的像個肉蟲子,蟲你妹啊,你還我的初吻……」
門冬愣愣地盯著蒼玉消失的方向:「額,儒雅君子怎麼會罵人啊?還有,你這老玉,騙我說你只有三百歲是怎麼回事?」
「咳咳咳!」
屋內傳來的陣陣咳嗽將門冬的注意力拉了回來,她轉身猛地使勁,推開房門,三步並作兩步沖了進去,只可惜最後剎車失靈,準確無誤地把正舉碗端坐的男子撲倒被子中,好死不死地門冬的胳膊還變回了原形,正緊緊地纏在那人的腰上,這回丟臉丟大發了,現在要怎麼辦啊?裝死行嗎?
被撲倒的男子把手中的水碗放回床頭,不再動彈,只垂著眼帘輕聲道:「恩人,在下陳辭,字廣志,敢問姑娘芳名?」
額?他居然問我名字,平時蒼玉他們都叫自己小野草,哪有什麼名字啊?門冬喏喏地答道:「我是門冬大家族裡的一員,我沒有自己的名字!」
陳廣志雙手交叉,枕於腦後,讓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門冬身下:「沒有自己的名字?」
「嗯,沒有!」趁著說話的空當,門冬攏了攏自己的元氣,慢慢把手臂變了回來。
陳廣志也不詫異,只溫柔道:「我給你取一個,可好?」
「……好。」變回手臂的門冬雖然萬分的捨不得那人柔軟的細腰,但還是慢慢抽回手臂,坐了起來。
「你天生地長,靈秀質美,便喚做天門冬吧!」
「天門冬,哈哈,我有自己的名字了……」說著又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
4
天門冬去超山下的小溪打來了山泉水,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抓了幾條小鯽魚,要給陳廣志做人間的鯽魚湯補補。
陳廣志雖然還是那副病懨懨的模樣,但天門冬就是看不夠。
做飯的間隙,天門冬還溜去院中,看他坐在涼亭之中奮力切削木頭。雖然看出了他不是在劈柴,但是不知道他具體要幹什麼,就只見他雙唇緊抿,神情專註地一下一下削著。
等陳廣志手中的木劍稍微成形,廚房裡的糊味也悠悠飄了過來。
盯著桌上黑不溜秋不知為何物的盤中物什,天門冬訕訕笑道:「這個,這是我特地為你做的鯽魚……湯!」說這話,天門冬自己都覺得違心,這隻有黑炭,哪有湯?
「嗯,好!」陳廣志淡定地夾起一塊,細嚼慢咽地吃了下去。
一看陳廣志吃了,天門冬覺得應該沒毒,也就非常放心地自己夾了一塊,塞進口中,居然嚼不動,咦,人間的飯都這麼難吃的嗎?囫圇吞下一塊沒多久,天門冬就失去了意識,一頭栽倒在桌上。
等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早晨。
天門冬拉開被子,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眼睛,從床上下來。還沒步出房門,就聽見「呼……」「倏……」的聲音。哎呀,不會是蒼玉回來了,要殺了夫君吧?天門冬一個箭步衝出屋外,最後一個急剎停在了離持劍之人三步遠的地方。
那人收勢停劍,撤回殺意,輕輕淺淺回眸,給了天門冬一個彎唇微笑。天門冬頓時五內雜亂、九曲迴旋,心不是心、肺不是肺地群魔亂舞。
「啊……啊……啊……笑了!」說著又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
只留陳廣志玉立院中,搖頭淺笑。
陳廣志雖喝了帶有天門冬元氣的山泉水,但傷仍舊好的很慢,他拖著病軀,堅持每天練劍。
而天門冬因為無緣無故少了很多元氣,維持人的身體也變得不易,經常頭上長草,腳下生根。
這日陳廣志又在院中練那把木劍,扭頭見天門冬正專註地看著自己,就招呼她過來一起。
天門冬平日里捉個蝴蝶,逗個蛐蛐什麼的最是在行,可讓她練劍,額……不是劍掉了,就是劍朝陳廣志刺去了。
陳廣志細心地教她運氣揮劍,一招一式都極盡溫柔。
陳廣志雖教的耐心,但天門冬可沒有那個耐心學,她狡黠一笑,把手中木劍拋向空中,朝著陳廣志:「我給你表演個絕招!」然後就一個騰躍,奮起飛向空中之劍,一張口,把那木劍整個吞入肚中。
自己是草木化靈所成,區區一片桃木,天門冬吞它跟玩似的。
等等,這木劍是夫君辛辛苦苦一刀一刀削出來的,自己沒經他同意,就把他的劍給吞了,這……夫君會不會生氣啊?要不要再吐出來?
陳廣志楞了楞,美人吞劍?這讓他有些始料不及,不過這小妖精,嘿嘿……隨即他把右手撫在天門冬的肩頭:「你以後可不準這麼吞別人的劍!」
「嗯嗯,我聽夫……你的!」隨即天門冬肩頭開出了幾朵不合時宜的小白花,並且好巧不巧地是從陳廣志的指縫間開出來的。
陳廣志掃了一眼小花:「你吞了我的劍,可想好了要怎麼補償我?不要以為送我個小花花就算完了!」
天門冬:「啊?」
不等天門冬反應過來,陳廣志已抬起左手捏了她的下巴肉:「你吞了我的劍,我要吞了你作為補償。」
天門冬有些懵,奇怪地看著陳廣志:「吞了我?」
「把你,生吞入腹……」
剩下的尾音淹沒在兩人緊貼的唇間。
天門冬頭頂突突地冒葉子了。
天門冬腳下呲呲地紮根了。
天門冬渾身的翠綠變粉紅了。
5
那天的親親之後,陳廣志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照舊每天削木劍,削完之後就練劍,雖然偶爾也還會叫天門冬一起練,但天門冬很識趣的再也不敢跟他搗亂了,生怕自己一個傻缺附體再把他的劍給吞了,他又要……雖然他的嘴巴很好吃,比山下的泉水好吃,但在夫君面前渾身開花的感覺,真的很不爽啊!
就在天門冬發願要一心撲在修鍊上的時候,蒼玉一聲不響地回來了。
正要窩身涼亭之下的蒼玉被天門冬逮個正著,天門冬問他有沒有追上那大雕給自己報仇,蒼玉淡淡地點了點頭,繼而又抽風似的搖了搖頭。
天門冬:「那你的初吻呢,討回來沒?」
蒼玉摳著手指頭:「討回來了!」
天門冬:「哎,怎麼討回來的?」
蒼玉:「又被……哎,你個小野草問那麼多幹嘛,一邊待著去!」
蒼玉為陳廣志把了把脈,發現他脈象已經趨近穩定,五臟之傷已然好了七七八八。他這才離開不到半月,這人就好的如此之快,顯然是這丫頭又給他喂元氣了。這朽木不可雕的笨丫頭!氣死了!最後丟下一句「你就作死吧!」就氣沖沖地走了。
陳廣志自覺重傷已愈,便請求天門冬帶他下山去逛逛。
山下的超山鎮一如既往的熱鬧。
天門冬近日來一直忙著照顧陳廣志,沒空下山溜達,對春天裡的集市新鮮得不得了。左轉轉,右瞅瞅。不知不覺就抱了滿懷的稀奇古怪玩意兒。
等一回頭,卻不見了夫君的身影,一下驚得把懷裡的東西撒了一地。
哭著轉過街道,走過小橋,穿過人流,最終在一面巨大的告示牆前鎖定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淚眼婆娑地望著那人,此刻的他雙唇緊抿,眼眉凌厲,身上的肅殺之氣不似平日里的溫文爾雅。
幸好,他沒走!沒拋下自己走掉!
天門冬不是很懂上面寫的是什麼字,只聽旁邊的人竊竊私語「這意思是不是咱們超山國要被宗山國給吞併了啊?」「吞併那還不是早晚的事,宗山國國君那麼有本事的一個人,三年之內滅了周邊四大強國,又兼并了大小十二個小國,這麼厲害的國君,跟著他有什麼不好?」「唉,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他就貼了這麼個招安帖,你就按耐不住想要去投奔了,真是賣國賊!」「……」
退出吵吵嚷嚷的人群,陳廣志一轉頭,就見天門冬正淚眼朦朧地看著自己,上前替她擦乾眼淚,柔聲哄道:「怎麼哭了?」
天門冬:「一回頭你不見了,我害怕!」
「怕什麼,我不是在這兒呢嗎?別怕哈!乖!」頭被按進他的頸窩,天門冬這才有了真實的感覺,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逛遊了幾圈,倆人聽得街上有人討論城東的花朝節,天門冬這才想起今天是花神娘娘的生日,便想留在山下蹭蹭人間的熱鬧。
訂好了客房,陳廣志便牽著天門冬的手去了廟會。
廟會人群熙熙攘攘,一片紅光盛景,時不時有姑娘熱切的目光投到陳廣志身上。每每看到有不軌的目光,天門冬總要雙手並用,捂住陳廣志的眼睛:「不許看!你不許看他們!」
而陳廣志只溫柔地拉下她的手,握在手心:「好,我不看,我只看你!」
一路嬉笑著去拜完了花神,倆人又來到了放花神燈的地方。其他閨中女人都剪了五色彩箋,取了紅繩,把彩箋結在花樹上,賞紅,以祈求花神降福,保佑花木茂盛。而天門冬既沒那個心思,手又不巧,倆人就買了兩個彩箋,借了支筆,非要湊上人間這熱鬧。
舉著彩箋,天門冬瞅著陳廣志的筆:「夫……陳公子,你想許個什麼願。」
陳廣志瞧著那小小一片紙箋,低聲道:「我想去阻止那人。」
「額?」天門冬有些納悶,道:「你想阻止的那人是想要幹壞事嗎?我幫你!」
「嗯。」 陳廣志的眼底郁色漸濃,他抬手一把把天門冬抱進懷裡:「天門冬。」
第二日上午,倆人抱著重新又買的一堆東西,在天門冬刺耳的歌聲中,一路上山。
還沒到超山的半山腰,陳廣志便面色煞白,再走一會,竟是一口濃稠黑血吐了出來。
天門冬急得頭上都要長草了:「你怎麼了?怎麼會吐血?我不唱歌了,你別嚇唬我!」
陳廣志輕撫天門冬的背脊:「別怕,我早晚會有這麼一天,傷恢復的快,這一天便來的早了點而已。」
「額?難道是我害了你?」
「不是,是我自己身中鎖靈鉗,與你無關!」
「鎖靈鉗?鎖靈鉗?……」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承受,你不用擔心,我還扛得住,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就要離你而去了,以後沒有我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的!別讓我擔心!」
「……」
6
回到山上,正碰見唉聲嘆氣的蒼玉。天門冬把他拉到一旁,找他確認是不是只有金頂赤芍的葉片可解鎖靈鉗。
蒼玉一臉驚恐:「你都知道了?我早就跟你說過,這個道士他不是一般人,趁現在他不知道你們山上有金頂赤芍,趕緊把他有多遠扔多遠!」
「不行,他是我辛辛苦苦救回來的夫君,不能……」
「不能怎麼?我告訴你,這鎖靈鉗,鎖的就是人的精氣神,以前他重傷,那鎖靈鉗對他沒什麼作用,現在他已經痊癒,他鎖靈鉗只會折磨得他六神全無,照這麼下去,過不了多久,他必死無疑!你救不救都是一個結局,何必呢?難道你還想為了他,背叛山君大人啊?別說你一個小小的野草,就是我這三萬年的老玉,都對山君大人……」
「可是,我……」腦子一片混亂的天門冬抱著頭飛奔而去。
自己原本只是芍藥花田裡的一個小野草,本來芍藥花才是山君大人的重點培育對象,而自己只是沾了芍藥花的光才修成了人身。山君大人不光不計較自己奪了芍藥花的靈力,還給了自己一方避難之處,允許自己棲身條谷山修鍊,得其庇護。而金頂赤芍是山君大人最最珍貴的寶物,為了培育它千年一葉的藥性,阻其花朵化靈,山君大人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心血。這,一面是有生身塑造之恩的山君大人,一面是性命垂危的心儀之人,到底該怎麼選?天門冬在兩難的境地里不知何去何從。
自從回了超山,陳廣志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
這日,從夢中醒來的天門冬被夢裡的山君大人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緊捂著被子,卻聽見了隔壁房中傳來的聲聲低吟。
天門冬揪著心,提著燈去了他的房間。
門被輕輕推開,借著微弱的燭光,天門冬看到了蜷曲地上的男子,他髮絲凌亂,身上血光汗水交織,陳廣志氣喘吁吁地抬起頭,艱難問道:「你?啊——你——怎麼——啊——」
陳廣志像是想要逃開一般,艱難地挪動自己的身子,想讓自己背對天門冬,可這一舉動,讓天門冬更加清楚地看到了他背後的那噬人的枷鎖:每一塊脊椎骨上都向下倒扣著一枚流動的鉗光,那鉗光以金色符紙為底,紅色文字為咒,狠狠地鉗住每一塊脊椎,時緊時松但又不致其碎,鉗光下的椎骨汩汩涌血,早已染透了身上的衣衫,這該是有多疼啊?看他如此,自己卻無能為力,天門冬眼淚止不住地啪嗒啪嗒往下掉,萬箭穿心,萬蟻噬骨也不過如此罷。
被半夜叫來正揉著睡眼的蒼玉也嚇了一跳,他慢慢靠近已經昏死過去的陳廣志,搭上其手腕,面色凝重地再次切脈。這床上之人的氣息弱得時有時無,比那天剛從井裡撈上來的時候還弱,生氣精神一概全無。
蒼玉對著雙眼腫脹但滿懷期待的天門冬搖了搖頭。
天門冬將陳廣志的手輕輕放了回去,拉著蒼玉走了出去,將門掩好。 她渾身顫抖著,臉色蒼白,毫不停留地大步而去,似是帶著必死的決然。
蒼玉一見她這幅模樣,趕緊拽住:「你去哪?別干傻事!」
天門冬:「你別管。」
蒼玉: 「我不管,不管你讓你去送死嗎?」
天門冬:「他就要死了!」
「他早晚……」蒼玉哽咽著:「他早晚都會死,你這樣只會搭上你自己!」
天門冬一甩他胳膊:「搭上就搭上,我樂意!」
天門冬失蹤的這幾天,蒼玉擔負起了照顧陳廣志的責任,他何其悔恨自己沒在她把人剛帶回來的時候一掌把他拍死,還給他施診,熬藥,現在弄得小野草要去為他送死了。唉,也不知道山君大人到底會怎麼處罰小野草啊?
7
過了三天,天門冬回來了,懷裡還多了一朵金頂赤芍,而那花下藏著的正是可解一切靈力法陣法術的金頂赤芍葉。小小的一片葉子,自己在它旁邊守護了幾百年,到頭來卻被自己給摘了下來,不知道山君大人該有多傷心。
當天門冬抱著金頂赤芍去到陳廣志的房間時,他正側卧床上,面朝自己。
只三天,他顴骨已突出地嚇人,天門冬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彷彿每一步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最後天門冬跪坐他床頭:「陳公子,我找到了解鎖靈鉗的金頂赤芍葉,你以後不會再疼了!」
陳廣志緩緩閉上了眼睛,那長長的睫毛彎成了一個巧妙勾人的弧度,就像當初他在井底那般模樣,只是,眼角有淚水溢出。只聽他道:「你,我……」
「什麼?」
「我不想騙你,可是……」
天門冬還未開口,就莫名被一股吸力拉扯著,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黑暗大幕籠罩了下來。嬌艷的金頂赤芍「啪」的一聲掉落地上,映出無邊的孤寂。
陳廣志收起木劍劍柄,伸手輕輕撿起金頂赤芍,催動葉片打開了身上的鎖靈鉗。
那身上的禁錮陡然消失,這幾百年的修為也盡數回歸,師弟,這一切的一切都該結束了!
剛一推門,就見蒼玉一臉驚恐地望著他,接著就聽蒼玉的一聲大吼:「小野草哪去了?」
陳廣志:「她沒事,我只是把她收進我的劍柄里了。」
「收劍柄里了?果然是個迂腐的臭道士!我跟你沒完!」說完便攻了過來。
陳廣志一邊躲,一邊說道:「你聽我說,她在我劍柄里很安全,我保證:我在她在;我亡,她自會回到你這裡!」
蒼玉聞言便住了手,一臉疑惑地望著他:「你到底要幹什麼?!」
陳廣志:「我要去阻止我師弟的暴行,以免人間生靈塗炭!」
蒼玉防備地盯著陳廣志:「放屁,你一直騙小野草,你帶病裝苦就是想讓她給你偷來金頂赤芍葉,然後你恢復法力,好收了我們!」
陳廣志:「我是騙了她,可若是不騙她,我就沒有能力去做我想做的事。反正我話已至此,信不信隨你!」陳廣志祭出身後的桃木劍,掐了個手勢,騰躍飛起,很快就消失在天際。
「喂,你去哪?」蒼玉指著陳廣志消失的方向,嘆了口氣,然後從袖口取出一根羽毛,朝著它吹了吹。
8
偌大的東方戰場上,黑龍盤踞,萬獸齊喑,緊隨其後的士兵整整齊齊。
而對面是拿著魚叉、勺子、鋤頭的男女老幼。
這一眼便能看出輸贏的實力懸殊的戰爭,就算打,也實在太無趣。低頭瞅了瞅自己尖利的指甲,那黑龍朝最後一排的狼群一揮,那群狼便如洪水開閘般齊泄而出,湧向對面。
就在那群狼張牙準備撕咬之時,天空一道劍光閃過。那劍光熾亮,瞬時便破開了東方戰場上的靈力壁壘。那黑龍斂去了一身氣勢,化為一個黑衣少年,而他身後的各類靈獸也開始嘶鳴狂吼,士兵隊伍一下散亂開來,鬧哄哄一片,各自詢問著:「我怎麼在這兒?」「我在幹什麼?」「……」。
在狼牙下堪堪躲過的人們立時反應過來,紛紛舉起手中的魚叉、勺子、鋤頭向狼群襲去。
黑衣少年仰頭,朝著木劍之上的陳廣志道:「師兄,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陳廣志:「勞師弟掛心,我好的很!」
黑衣少年:「看來我給師兄準備兩道鎖還是太少了,這次我一定吸取教訓,直接殺了你!」說完化身巨龍向陳廣志襲來。
「塗涅,你別再執迷不悟了!」陳廣志說完御劍迎向巨龍。一人一龍在天空纏鬥不休,而地上的兩撥人馬都看傻了眼,呆立原地不動。
伴隨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的還有日落西斜和月夜晴好,就這麼打了三天三夜,終於讓陳廣志逮著了那黑龍的死穴。陳廣志一個劍招遞了上去,正好一劍刺中那黑龍眉心。
黑龍被刺之時,尖銳利爪對著陳廣志胸口便是一擊,然後雙雙跌落地面。
狂噴鮮血的陳廣志一手拿劍撐著地面,一手撫著劍柄,死死盯著對面的黑衣男子。
那黑衣男子伏在地上:「師兄,如果我沒有誤食龍珠,不是妖皇,你會讓我吞八荒、掃六合,一統天下嗎?」
陳廣志:「塗涅,人生沒有如果,錯了就是錯了!」
塗涅:「那師兄,你怪我嗎?」
陳廣志:「不怪!」
塗涅彎唇,笑得就跟小時候得了師兄私藏的糖果那般甜,然後手掌翻轉,逼出黑氣四溢的內丹,微一發力,那顆不大不小,卻惹得天下大大小小妖物無限覬覦的魔龍珠就在他手上化為了齏粉。
陳廣志閉目輕聲低吟,從心口發散開來的疼痛便一點點如潮水般洶湧著奔向全身四肢百骸。
陳廣志終於解脫,自己當年私藏魔龍珠,由於師弟好奇誤吞,擁有魔龍之力,現在一切都歸於塵土,終於,阻止了這場因自己而起的人間悲劇,只是,他的天門冬,可怎麼辦?
9
陳廣志睜開眼的時候,四周全是清一色的寬袍廣袖之人。他坐起,抬頭一看:雲霧繚繞,如夢似幻,數十根柱子盡頭,仙鶴駕鳥,悠閑來去,扶搖神殿?
這竟是天庭?!
陳廣志站起:「草民陳廣志,誤闖天庭聖地,請天帝責罰!」
端坐高位之人一揮手:「陳廣志,你師弟塗涅以魔丹為龍珠,以四國子民性命為元神,以天下蒼生為螻蟻,肆意屠戮萬物生靈,罪無可赦。你以一己之力阻其為禍世間,功不可沒,現封你為超山神君,護佑一方百姓!」
陳廣志躬身一拜:「草民不敢擅自居功!草民本無逆轉乾坤之力,只因一位恩人替在下借來了條谷山君培育千年的金頂赤芍葉,草民才得以誅魔龍,平天下,請天帝重賞恩人,並罰微臣前往條谷山,重新培育金頂赤芍,以償還條谷山君的恩情!」
天帝:「哦?還有這等事?你那恩人何在?傳他來一併封賞!」
「她,在此!」陳廣志說完,祭出手中木劍,掐了個手勢,那木劍劍柄緩緩湧出一股綠色靈力,而後,陳廣志一把接住暈暈乎乎的天門冬。
天帝:「哦,原來是個草妖啊!那便封做門冬仙子,輔佐條谷山君一同打理條谷山事務,陳廣志封為超山神君,閑暇之餘,替條谷山君重新培育金頂赤芍!」
「謝天帝!」
本來就迷糊的天門冬不知為啥被弄到了天庭,還稀里糊塗地就被封為了門冬仙子,終於在走到超山腳下的時候,忍不住小宇宙爆發了:「陳廣志,你跟我說,我睡過去的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陳廣志收回淺淺淡淡的笑容:「天門冬,我本是薄山的道士,只因為我師弟偷偷吞了龍珠,成了妖皇,我不忍心看他被殺,想去勸導,不料他使詐給我打上了鎖靈鉗,並將我封印在超山之陽的輪迴井入口。幸而那天你誤落其中,無意之間打開了井裡的封印,將我帶出。」
天門冬:「啊?你身上的鎖靈鉗是你師弟給打上去的,他在哪呢?你看我不弄死他!」
陳廣志咧唇:「哈哈,他已經被我弄死了。」
天門冬:「哦,對了,你身上的鎖靈鉗解了沒?那天我剛把金頂赤芍給你送來,就累暈過去了,你現在,還疼嗎?」
「不疼了!早就不疼了!有夫人愛護我至此,我怎會再疼呢?」
「喂喂,誰是你夫人啊?等下,我好像漏掉了什麼重要信息,剛剛天帝為什麼要封你為超山神君?」
「這個,夫人你聽我說,但千萬不要生氣啊。就是我師弟那人成了大魔頭之後,放眼天下竟找不到一個敵手,因此他就打起了天下的主意。而我,那天你把我救回超山之後,我想著自己身負鎖靈鉗,怎麼都鬥不過我師弟,因此一心向死,毫無生還之意。可是當我聽見你在門外說:就算不可能我也要試試!只有試了才知道可不可能;又聞到你加在山泉水裡的元氣,我突然就不想死了,我想爭取一下,想恢復功力去阻止我師弟。再然後就讓你看見我被鎖靈鉗折磨的痛苦模樣,你為我偷來了金頂赤芍葉,我解了身上的鎖靈鉗就找我師弟算賬去了,最後我成功打敗了他,就這麼被封神了。」
「啊?好你個大騙子,就想讓我給你偷金頂赤芍葉,虧我還做那麼大的思想鬥爭!我不要做這條谷山的門冬仙子,你給我變回去!你這個大騙子!」說完朝著陳廣志追去。
陳廣志一邊躲一邊嚎:「夫人,夫人,我可是寵溺你的夫君啊,你不能這麼對待寵溺你的夫君的!」
山頂之上,其中一人打破了沉默:「哎?你朋友好像在追著山君大人打啊?咱們要不要過去幫忙啊?」
瞥了一眼頭頂鳥毛的挺拔少年,蒼玉:「你個近視眼,那明明是小野草跟陳廣志!再說了,咱們幫什麼,上次咱倆去戰場上幫他們善後的恩情他們都還沒還呢,還幫,不幫,走,回家去!」
「哦!是,媳婦……」
本故事衍生自《山海經·中山經 》東北五百里,曰條谷之山,其木多槐、桐,其草多芍藥、亹(mén)冬。又北十里,曰超山,其陰多蒼玉,其陽有井,冬有水而夏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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