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百系列7
來自專欄我行其野
西施詠 作者:王維
艷色天下重,西施寧久微。
朝為越溪女,暮作吳宮妃。賤日豈殊眾,貴來方悟稀。
邀人傅脂粉,不自著羅衣。君寵益嬌態,君憐無是非。當時浣紗伴,莫得同車歸。持謝鄰家子,效顰安可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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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詩寫的很微妙呢~
它寫君王的寵信是多麼霸道,「君憐無是非」;君王的寵幸又是多麼迅捷地讓人擁有一步登天的力量,「邀人傅脂粉,不自著羅衣」、「當時浣紗伴,莫得同車歸。」
這樣的美人應該是讓人嫉妒的,但她太美了啊~王維沒辦法否定自己心中的審美觀,並沒有批判她。
但是王維心中還是有一點小小的嫉妒的,所以才會寫「賤日豈殊眾,貴來方悟稀」:西施在越溪做浣紗女時,並沒有表現出與同伴不同的特質,而做了吳宮妃後,才體現出她獨一無二的品性。
司馬遷在《史記 伯夷列傳》中的感慨和此類似:
「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顏淵雖篤學,附驥尾而行益顯。岩穴之士,趨舍有時,若此類名湮滅而不稱,悲夫。閭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雲之士,惡能施於後世哉!」
要達到某種成就,實力和運氣一樣重要。
「持謝鄰家子,效顰安可希」,西施成功的成為了吳宮妃,傳聞吳王最喜歡她微微蹙眉捧心的嬌柔模樣,但是鄰家姑娘卻無法通過效仿西子捧心而獲得吳王的賞識——實際上何止鄰家姑娘,便是千百年來,因病嬌而聞名的美人也不過是西施一個人而已啊。
運氣之事,虛無縹緲難以把握;前人看似一目了然的成功路徑,卻充滿種種巧合及不確定性,難以複製。
本詩第一句所說的「艷色天下重,西施寧久微」並不是真的判斷西施一定能脫穎而出,而是因為西施的上升途徑太過迅捷和耀眼,「朝為越溪女,暮作吳宮妃」所以才讓人有了西施的美必然不會埋沒的錯覺。西施就是一個倖存者偏差的案例。
如果世間真的有沉魚落雁的美貌,當然不會被埋沒。
但這樣的美人,也沒有安安靜靜做一個貧窮的越溪浣紗女,等待命運眷顧的好運道。
鄰家的男子、鄰村的地主、山上的賊人、過路的行商,這些人中,任何一個人的窺視和慾望,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毀掉一個如同花朵般嬌弱的姑娘。
對於一個美的驚天動地,卻無力守護自己的弱小貧女而言,驚天動地的美是禍源,而不是什麼上天眷顧。
王維在這首詩中,曲曲折折寫了西施的美、西施成功的必然和偶然,留下一片迷思,讓人想起德彪西的《月光》。
他的筆力太好了,這首詩中貫穿著統一的、朦朧的美。
「邀人傅脂粉,不自著羅衣。君寵益嬌態,君憐無是非」西施懶洋洋的,讓人伺候著梳妝穿衣,她的小小嬌縱無傷大雅,君王的憐愛足以給予她足夠的放縱空間,君王的寵愛越多,她便越發的嬌縱、也越發的迷人。
她備受寵溺、嬌嬌柔柔、又如隔雲端的宮廷生活,彷彿在我們身畔,隔著一層輕紗,朦朧而又生動地徐徐展開在我們眼前。
在這幅美麗的圖景下,詩中對人生之路的迷思縹緲難言,與西施傳奇的故事一起,將整首詩化作一團朦朧的、夢境般的美麗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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