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新有理|從古到今，大家都是怎麼「追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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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推動著人類社會的發展？

針對這個問題，很多人類學家、社會學家和經濟學家都給過答案。發展經濟學的鼻祖之一熊彼得在他著名的《經濟發展理論》這本書中，明確的指出「創造性的破壞」——也就是新事物對舊事物的毀滅，正是社會得以長期發展的動力。?新事物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恰恰根植於人類追新求異的天性。

早在漢朝，那千里戈壁，萬里?沙也沒有阻礙歐亞兩端人們追新求異的步伐。漢武帝為求汗?寶?，不惜傾國之力重開西域，遠征?宛；?同時代的商?們則在?漠之中踏出了絲綢之路，??羅?，東到?安和洛陽，往來的行商和使者，?不相望於道。

後來魏明帝曹叡在洛陽大興?木，把當年漢武帝為了紀念開西域而鑄造的銅駝也搬到了洛陽的街頭，?這條街也就從此被命名為「銅駝大街」。在晉武帝一統三國之後，這裡就是天下的中心。西域的火浣布和香料、羅馬的玻璃器皿，都可以在銅駝大街的胡商那裡買到，在魏晉鼎盛而富足的時期，不止是普通人家，就是開國重臣和天家貴胄，都對銅駝大街的商品趨之若鶩。

晉朝開國的驍騎將軍兼侍中王濟，以?詞俊茂和?流倜儻而聞名於世，在招待晉武帝司馬炎來家中做客的時候，便特意讓人拿出來自羅馬的「琉璃器」，內盛精心烹制的乳豬肉，供晉武帝享用。而晉武帝也時常投桃報李，把來自?外的新鮮物事作為恩賞賜給臣下，由此更誕?了一段佳話。

話說西晉的開國元勛賈充有一天在開會的時候，聞到?己的屬下韓壽身上有奇香之?，而這種香是晉武帝單獨賜給賈充和陳騫兩家的西域奇貨，其他?家裡斷然不會有，韓壽身上怎麼又會有這種?氣呢？

賈充於是回家之後仔細調查，發現原來是有一天韓壽來賈充家彙報公務的時候，被賈充的女兒隔著帘子看到了，於是?見鍾情，派遣自己的侍女給韓壽暗通音訊。韓壽也是?流少年，於是經常翻過賈府的高牆，來和賈小姐卿卿我我。賈充探知此事之後，就此順水推舟，把女兒嫁給了韓壽，成全了這一對有情人，也給後人留下了「韓壽偷香」的典故。

因為這段佳話，後世的李商隱還寫下了「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的千古名句，而如果沒有西域的異香為媒，如果沒有晉武帝「追新」而又潮流的賞賜，這一對玉人的戀情，卻是不知何時才有機緣公之於眾？

凱撒大帝在歷史上留名，自然是因為其赫赫功業，但是在「追新」這件事上，卻也獨領風騷。他曾經穿著一件全部由中國絲綢織成的袍子去劇院看戲，結果引起了全場的轟動和羨慕，儘管演出很精彩，但是大家的注意力卻都在凱撒身上的長袍上，紛紛讚賞這是天上的衣服，絕世的豪華。這也是羅馬人第一次在?己的?都近距離接觸到絲綢。

從那以後，絲綢就成為了羅馬人夢寐以求的奢侈品，甚至於要比同等重量的?金更加的昂貴。以至於羅?人拿到了中國出口的絲綢之後，都會仔細的把它拆開成蠶絲，以便於織成更薄的袍子。而在當時的羅馬城，甚至於都專?開設了專售中國絲綢的市場供人採購。

羅馬的開國皇帝屋大維甚至因為人們追求新的絲綢款式和花樣而感到擔憂，怕動搖了自己的統治，而加以限制，但是收效甚微。於是後世的羅馬帝王乾脆順水推舟，像圖密善甚至就修建了專門儲藏絲綢的倉庫來搜集各種各樣的絲織品。在「自然史」中，老普林尼這麼寫道：

遙遠的東方絲國在森林中收穫絲製品，經過浸泡等程序的加工，出口到羅馬，使得羅馬開始崇尚絲製衣服。

即便是在今天，我們從歷史遺迹上，仍然能依稀感覺到羅馬人對絲綢的熱愛。在雅典衛城巴台農神廟的女神像上，在酒神巴克科斯女祭司像上，我們都可以在這些雕塑和浮雕上，看到主角們飄逸動人的絲綢長袍。

時光流轉，當西羅馬的繁華隨著蠻族入侵煙消雲散之後，東羅馬則繼續著羅馬帝國的餘暉，在後世，它也被稱為拜占庭帝國。拜占庭帝國的首都——君士坦丁堡橫跨歐亞，本來就是絲綢之路的重要中轉站，而成為首都之後，更是成為了整個歐洲的貴族們追新求異的中心城市。在提奧多西廣場周圍，在金角灣的港口市場，中國的絲綢、波斯的?毯，敘利亞的??、埃及的彎刀都應有盡有，而拜占庭那些熱愛新鮮和時尚的貴族們，會派出?己的僕人在這些地方整日游弋，來搜尋他們主人可能喜歡的商品。

在唐玄奘在「大唐西域記」?面，還記載著東羅?的皇帝為了「追新」而發動的一次戰爭。為了能夠直接購買各種絲綢、瓷器和其它寶貨，擺脫波斯人的控制，準備和衣索比亞人聯合走出新的海上絲綢之路。而此時又被波斯人所知道，自然不甘心商路分流，於是東馬帝國聯合突厥可汗和波斯打了 20 多年的戰爭，這場戰爭歷史上也被稱為「絲絹之戰」。為了追新追到這個份上，也可謂是古往今來獨一份了。

就在東羅馬和波斯打的不可開交之際，在遙遠東方的長安，卻正是繁花似錦的盛世。而在長安城內，商賈潮人匯聚的地方，便是大唐的西市。在李白的詩中：

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馬度春風。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這裡的?市，就是長安西市，而銀安和白馬，自是唐朝?流少年的標配。西巿的酒肆為了在同業競爭中取勝 , 還專門僱用年輕貌美的胡人?子陪酒勸觴 , 從而使許多公子王孫買醉其間。而西市的酒，也確實為人稱道，就連唐德宗擺宴慶祝，都直接不用宮裡的酒，而去西市另買上好的名酒「?市腔」，加上「玉盤膾鯉」和「金鼎烹羊」可以說正是當時的西市浪漫?又獨特的酒店文化的代表了。

在唐人的筆記中，更是少不了西市「淘寶」和獵奇的記載。在唐武宗時期，有一老僧賢泰就回憶過往，說當年的涇原節度使段佑住在招國坊，而自己當時作為沙彌，經常跟隨師?到段宅，有一天，段佑就給了他一千錢去西市買狼巾。

根據記載，狼巾「狀如大蝸，兩頭光，帶黃色」。段佑買來之後，召集家裡所有的僕人和奴婢，在院子裡面把狼巾點燃，結果發現其中有一個婢女臉部不停的抖動。原來是段佑家失竊，聽說狼巾可以測盜，便讓小沙彌代為買來一試。後來一審問，果然發現她就是竊賊。

儘管具體是狼巾真的起了效果，還是因此而帶來的?理壓力讓內賊不打自招，我們已經不得而知了，但是從這一個小例?里，我們彷彿可以看到，當時的西市，就是這麼一個似乎可以滿足人們?方?面需求的寶庫。

長安的繁華，終究隨著安史之亂而飄零。在經歷了五代十國的戰亂之後，宋朝的汴梁取代了長安，成為了政治和經濟的心，也成為了?們追新的焦點。而位於汴梁城內的?相國寺，就成為了不亞於長安西市的商業貿易易中心。就像宋人筆記中所說的，東京相國寺……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四方趨京師以貨物求售、轉售他物者，必由於此。

在「東京夢華錄」中，我們仍然可以看到大相國寺的熱鬧場景：

從正?進去是有寵物市場「皆是飛禽貓犬之類，珍禽奇獸，?所不有」，再往前是百貨市場「皆動用什物，庭中設彩幕露屋義鋪，賣蒲合、簟席、屏幃、洗漱、鞍轡、弓劍、時果、臘脯之類」，然後就到了佛殿附近是文化市場「孟家道冠、趙文秀筆及潘??」，然後在大殿走廊有?工藝品市場「兩廊，皆諸寺師姑賣綉作、領抹、花朵、珠翠、頭面、?色銷?花樣、襆頭、帽?、特髻冠子、絛線之類」，殿後是?一個?化市場「書籍、玩好、圖畫及諸路罷任官員土物?葯之類」。

宋朝的著名詞人李清照，別看她詩詞寫的很哀婉，其實年輕時也是追新求異的潮人。她非常喜歡和?己的丈夫趙明誠在大相國寺內「淘寶」。在「?石錄」里，她一點也沒有掩飾?己對當初這段美好時光的懷念：

德甫在太學，每朔望謁告出，質衣取半千錢，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後?年。從宦，便有窮盡天下古文奇字之志，傳寫未見書，買名人書畫，古奇器。

兩宋的商業文明，和宋朝市舶司的建立，也更大的促進了中?方的交流。當?藝復興的號?吹響，解放了在中世紀禁錮下的?方?追求藝術的靈魂的時候，中國藝術也對其有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在 16 世紀，達到了歐洲和中國文化藝術交流的高峰。不僅是絲綢和瓷?，中國的繪畫和風景，一併承載著東方?化席捲歐洲。在歐洲的博物館裡，我們依然可以看到那時歐洲的傢具和繪畫中所體現出的中國文化。

在佛羅倫薩，新興的商人貴族取代了過去的封建者，成為了追新的主流。在這種活躍的社會氛圍下，人們普遍的產?了求知的慾望和對藝術的欣賞。也就是在這個階段，藝術家的社會地位得到了巨?的提高，從中世紀默默無聞的，為貴族服務的工匠，成為了藝術創造活動的掌控者。

在聖母百花?教堂里，在美第奇家族的宮殿內，藝術大師們揮毫潑?，創作出了像?斯廷天頂畫那樣，很多至今讓人讚不絕口的繪畫和雕塑。這種對藝術的追求也感染了市民階層，連各種工商業和?工業?會，也加入到了資助藝術家的追新潮流中。

也正是有了這樣的社會?氣，波提切利、拉斐爾、達芬奇和米開朗基羅等藝術巨匠，也都出現在了?藝復興的偉大畫壇上。從佛羅倫薩開始，歐洲進?了人文主義的時代。

法國很快就在新?輪的追新競賽中後來居上。太陽王路易十四建造了極盡奢華的凡爾賽宮，?己也引領了法國乃?於整個歐洲的潮流。?論是假髮、高跟鞋、還是華麗到誇張的服飾，凡爾賽宮彷彿就是歐洲的風向標，全法國乃?於全歐洲的貴族們，都以凡爾賽宮乃至於路易十四本人為標杆，而巴黎，也從此以後，成為了歐洲乃至於世界的時尚和潮流的中心。

兩千多年來，正是因為東西方一代代人的追新求異，才讓貿易、藝術、文化和科技都有了長足的發展。雖然每個群體具體所追求的目標是不同的，但是人們對藝術的熱愛，對生活品質的追求，對新奇事物的興趣，這些追新所體現出來的「內核」卻是相同的。

有創新，就有追新，人類社會正是在這一輪又一輪的「創」和「追」的過程中，完成了螺旋式的進步和升華。

到了現代，人們追新地點更加分散，而方式也更加的多元化。有人像唐朝的貴公子一樣，喜歡流連於倫敦、巴黎和紐約的市場；有人則像李清照，在古玩、舊貨中慧眼淘金；還有人像美第奇家族的創始人柯西莫那樣為藝術而慷慨解囊，流連忘返；更有人對文學作品、高科技產品情有獨鍾。不同的人，都在追逐著自己心目中潮流，期待著自己特定的驚喜。

當年，拜占庭和中國的貴族們為了達到個性化追新的目的，都不得不讓自己的管家和僕人們放下手裡的活計，一遍遍的在狄奧多西廣場和銅駝大街為自己搜索和查詢，然而貴族們也知道「力有時盡」——時間長了，管家可能會懈怠偷懶，僕人也可能會忘記主人不經意間所流露出的細緻而微妙的偏好……所以必然會有遺珠之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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