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漠視的性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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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社會從來都將生育看得十分重要，但卻很少有家長會主動為自己的孩子做性啟蒙教育。性明明是生命的開端，卻總被含糊地避之不提。古代有春宮圖、避火圖，而在破除封建改革開放的今天，連科普教材上的生殖器官名稱都被投訴取締。每年全國發生多少起被曝光或不被曝光的性侵兒童事件，他們多是鑽了兒童性知識匱乏的漏洞——可性教育依舊沒有被社會主流所認可。學校模糊概念，課本一帶而過，造成了青少年在性方面的懵懂。

譚嗣同在《仁學》說，他希望有學者能夠致力於性教育，向國人普及性知識——「詳考交媾時筋絡肌肉如何動法，涎液質點如何情狀，繪圖列說，畢盡無餘，兼范蠟肖人形體，可拆卸諦辨，多開考察淫學之館，廣布闡明淫理之書」——使國人拋棄「性即淫邪」的陳腐觀念，認識到性乃自然之事，毫無可羞丑之處。

遺憾的是，一百多年過去了，譚嗣同的想法仍沒有實現。

為什麼人們會如此忽視、漠視性教育？

國人對性教育的忽視在我看來主要來自於對性的避諱。雖然性作為一種正常的生命活動本身無錯，性器官也和身體其他器官一樣。但某些人總戴著有色眼鏡去審視，加上情色讀物和影碟的廣泛傳播，或許還有來自保守的傳統觀念的衝擊……林林總總，甚至影響了另一批並不以此為恥的人。

於是，性被硬生生扭曲成淫穢和色情的同義詞，哪怕它並不帶其意味；於是，在改革開放幾十年後，中國人依舊「談性色變」，即使部分家長認為性教育是必要的，也委婉地表示「是不是不應該這麼露骨」；於是，孩子們從小被灌輸著「性是不可見人的」以及類似的觀念，對身體的變化感到羞恥，甚至對性生活感到噁心和恐懼……中國的性教育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講道理，中國基本從未有過系統正規的性教育，居然還能繁衍至今成為一個人口大國，不得不說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可性和性教育都沒有家長們想像得那樣齷齪。

性教育包括但不限於性。青春期身體和心理的變化，人類正常的性行為反應，性病的預防和治療，避孕的方法措施，正確的性道德、性權利觀念，性罪錯的防範……都是性教育的內容。它教孩子們「如何算性侵」「如何保護自己不被性侵」「如何處理被性侵」；它告訴孩子們「尊重和保護自己的伴侶」「尊重性取向和自己不同的人」「接受並正確對待自己的生理慾望」……

有人問，性教育有用嗎？

很多青少年性罪錯是孩子們在無知中迷惑，在迷惑中好奇，在好奇中犯禁進而帶來的，性無知和性好奇似乎更激勵了性衝動的本能，造成了很多本來不該有的悲劇。

還有一些家長想著孩子們長大自然就會知道的，可問題是壞人會等他們長大嗎？孩子缺乏性別意識，被猥褻了以後依舊糊裡糊塗不知道發生什麼，等到「長大」後才大概明白，童年留下的心理陰影會影響他（她）的一生啊！

道理大家都清楚，但直到目前，性教育依舊被有意迴避。不僅大人們思想保守，不少青少年在家長和「社會風氣」的影響下也繼承了所謂「傳統思想」。在進行社會調查時，我有意選擇了高中學生這一「思想活躍開放，普遍接觸網路，有一定知識儲備」的群體後，調查時依然出現了「看過問題後奪路而逃」「告訴我女孩子做這些不好」的學生，問卷中也出現了「不贊成兒童性啟蒙教育」「認為性是色情的、醜陋的」「這種事情不應該大張旗鼓」這樣的回答。有人將中國性教育的希望放在下一代，可連接受高等教育的青少年都有如此想法，那更多的其他人呢？

而在調查途中我也發現，對這方面問題深有感觸的多是女孩。

為什麼呢？因為在女孩乃至女人被侵犯的過程中，犯罪的是男性，可為罪惡承擔惡果、承受社會輿論的卻往往是女性。

有不懂保護自己被性侵的女孩，有因為臉面將女兒嫁給強姦犯的父母，有經意或不經意間對她進行二次傷害的所謂社會人士——事實上，被傷害的女性絕大多數的痛苦來自他們——輿論將女孩逼得憂鬱、輕生，男人卻並未受到應有的懲罰，甚至在「改過自新」之後得到人們浪子回頭金不換的稱讚——他曾犯下的罪就這樣輕易地被原諒……

人們嘴上說著男女平等，但始終將女性輕看一等——其中包括絕大部分女性，或許連她們自己都不知道。性交本應是你情我願的事情，因為男女雙方都能從這個過程中得到愉悅和享受，所以不存在一方佔便宜一方吃虧。但在生活中，不管男性女性卻常常覺得「性事上女生總是吃虧的」。女孩們覺得有了性生活自己就不純潔了，不敢告訴伴侶曾有過性經歷；男孩們認為伴侶不管以前以後都必須「守貞」，甚至有人因為伴侶有過性經歷而分手。

性平等權作為性權利屬於性教育的一部分。可顯然，性教育的匱乏令不少人在這方面的知識是一片空白。

而年輕的父母們應該明白：你無法讓孩子免受露骨性話題的襲擾，比如隨處可見的廣告上的半裸模特，比如小攤上的黃色書刊和影碟，比如無孔不入的網路色情——如果從未對孩子進行過性教育的你，有一天發現他（她）對性甚至比為人父母的你都了解，請不要驚訝。

該知道的總會知道，迴避沒有什麼意義。相反，切斷了他們獲得性知識的健康的正常的途徑，求知慾和好奇心會令他們自己尋找了解渠道。而色情書刊和影碟中並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性教育的東西，是單純的甚至充斥著暴力的性——我們能夠想像，這些信息會對正處於價值觀和世界觀完善過程中的青少年造成怎樣的影響，法律意識、責任意識和是非意識的淡薄，會釀成多少血淚故事——可人類對性的好奇是天生的，孩子在這方面的好奇心有錯嗎？

我相信當局也在努力，例如前段時間在北京曇花一現的兒童性教育教材，但這並不能成為無所作為的借口；我也知道有些家長擔心孩子純潔的心靈受到「污染」：但在他們看來，生殖器官與其他器官並沒有不同之處，家長視之如洪水猛獸百般迴避，反倒讓孩子潛意識裡覺得與性相關的都是骯髒的。

調查數據顯示，16——18歲的青少年中「對性完全不了解」的只佔約4.82%，但「性知識啟蒙來自老師或家長」的僅僅只有約16.5%；雖然86.3%的調查對象都認為「有必要對兒童進行性啟蒙教育」，但「能坦然地為子女或弟妹進行性啟蒙教育」僅有51.3%。

性是每個人生命的起源，每個人都可以說是性的產物，可多少人對這樣一種正常的生理活動持有刻板偏見還延續了不少年。幾代孩子在成長過程中都以為嬰兒來自贈品、腋窩、天上掉下來的甚至垃圾桶——我的媽媽就說我是充話費的時候中國移動送的，並幾番悔恨當時為什麼沒有多充點錢讓人家送個更聰明的孩子。

相比較而言，西方這些年就做的很好。孩子們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十歲起就被教導正確的生理知識和性道德、性觀念；高校甚至會定期發放避孕套，明白地告訴學生——我們不反對性，只要你自己不後悔，並且保護好自己。

中國離這種程度的開放還很遙遠：十六七歲的女孩懷孕，中國父母叱責女兒不檢點，外國父母會問女兒為什麼不使用避孕套；三十歲的單身青年，中國父母會屢屢逼婚，外國父母告訴孩子「這是你的生活，我們不會幹涉」；孩子是同性戀，中國父母大多會逼他們和伴侶分手結婚生子，外國父母會祝福孩子和他（她）的伴侶生活幸福。

我並不崇洋媚外，甚至我對自己的祖國有著很深的感情——但這並不妨礙我認為國外的性教育更成功。柴靜在《看見》里說過一句話我很認同：

在我們的性文化里，把生育當做性的目的，把無知當純潔，把愚昧當德行，把偏見當原則。

自知這篇文章喚不醒傳統思想根深蒂固的大多數人，但我仍希望看到它的父母們能正視性教育，能認真的回答孩子「我從哪裡來」的稚嫩問題，教女孩子們正確地保護自己，教男孩子們不去傷害別人。讓他們坦然地面對性，離傷害遠一點，再遠一點。

終有一天，性在中國不會再是禁忌的話題——哪怕我們這一輩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