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知己(下)
來自專欄第一卷 新世界
我來到東方樂的房間。
一個相當溫馨整潔的房間,跟藏書館的感覺完全相反。這裡不大卻滿滿當當,乾淨整潔,還有淡淡的香味;藏書館寬廣空蕩,充滿了書籍腐敗的嗆人氣味。看來對不是自己的東西,沒人會用心啊。
他從他的書架中抽出一本書,遞給我——《工戶書》。
他:「《工戶書》,我搜集的,我最喜歡的。工戶專用,任何其他戶籍擁有此書者,格殺無論。」
《欽定皇家大明律例》規定,禁止不同戶籍之間相互學習技能。
此時我特想從口袋中掏出一本書——《物質學》,然後做作地說:「《物質學》,我搜集的,我最喜歡的。皇族專用,任何其他戶籍擁有此書者,直接凌遲。」
但沒帶啊,所以只好說:「嘿嘿,《工戶書》,我也看過。上面寫著皇力第一原理:能量是不變的,因此永動機永遠造不出來。」
他:「看來兄弟懂得不少啊。」
我:「《工戶書》和《如何製造永動機》是矛盾的。既然《工戶書》是對的,《如何製造永動機》必然是錯的,雖然它們都是皇帝欽定的、永遠正確的書。」
東方樂:「嗯,可見,皇帝的書也不一定對啊。」
我:「何止『不一定』,簡直是『大部分』。」
東方樂:「嗯,我也這樣想。」
我:「所以,我們要看好書,而不要看壞書。」
東方樂:「說的好!我最喜歡看好書,最討厭看壞書。」
我:「書的作用不在於娛樂,而在於增長知識。當你讀完一本書的時候,你的感覺不應該是用一本書浪費了你的時間,而是感覺吞食了作者的心血來增加你的人生。」
東方樂:「說得好!比如,我讀完《工戶書》,終於明白了能量的意義,知道能量是相互轉換的,明白了這個世界是互相轉移和互相平衡的,這就是物質原理!」
我激動地喊:「說得好!」
人生有一知己足矣!
人生的意義不就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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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完《工戶書》,讓我激動的是明白了以前讓人困惑的問題。比如明白了為什麼人在地球上卻不掉下去,明白了宇宙中這些衛星、行星、星系、銀河系的運行方式。從此以後,再也不信什麼占卜學、星座學了。」
東方樂:「看來你也不信神嘍。我覺得吧,這個世界被物質原理控制著,不可能是神創的。」
好啊!
這才是謀逆!
如果沒有神,那就沒神子,那就沒皇帝!
這才是真正的謀逆!
把皇帝的必要性一網打盡!
我心虛地四下看看,說:「哈哈,無神論者。」
他點點頭。
他:「你呢?」
我撓著頭:「我?我不知道。」
他:「啊?你連自己信什麼都不知道?」
我:「我以前確實是信無神論,但我又想,信仰無神論也是一種信仰,這其實是把『無神』當『神』了,那它也是一種『有神論』啊!他們同樣的狂熱,同樣的不可理喻。如果說有區別,那就是,無神論者比有神論者更加狂熱,更加以為自己掌握著真理,更加……像有神論者。」
東方樂鄭重地點點頭:「兄弟想得真多。」
我:「一件東西錯了,它相反的東西也不一定是對的。它可以有很多種方面,你甚至可以跳出它的概念。」
東方樂繼續點頭:「反正,朝廷的『欽定學』肯定是錯的。」
我:「這個……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你以為皇帝欽定了他的『欽定學』,他就真信他的『欽定學』?」
他有點疑惑:「這是什麼意思?」
我:「如果皇帝真信什麼見鬼的五行陰陽,他能造得出飛機坦克大炮?鐵是金元素?鋼也是金元素?鋁也是金元素?銅也是金元素?從開採到成品,中間有一萬道程序,耍猴一樣的巫術能造得出來?」
他皺著眉:「皇帝在騙人嗎?」
我:「皇帝當然在騙人,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是真的,但他肯定要讓我們相信最假的東西。」
他點點頭。
我:「比如『皇力』,為什麼強調『皇』呢。去了那個字也行啊。如果去不去沒變化,那就去掉它!如果一個東西,有人偏偏要在前面加上什麼修辭語,那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陰謀。我們想了解一個東西,必須把它的正反面全推翻,把它的根基推翻,然後重新考慮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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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樂:「那皇帝欽定四大教派肯定是假的吧?」
我:「這也倒未必。因為在有皇帝很久前,四大教派就已經存在了。我說的皇帝指的是無數年前的第一個皇帝。四大教派是自發存在的,對與錯先不提,它的出現肯定是有原因的——所謂存在即合理。」
他:「神用幾天時間創造世界,又毀滅世界,又拯救世界,又統治世界,最後還要末日審判,這你也信?」
我:「具體的事可能不信,但也可能是可以解釋的。」
他:「那你怎麼解釋?」
我:「古時候的人可能連某個東西的概念都沒,必然要借用別的東西的概念,比如說神。你是信無神的,只信物質原理,但是我可以解釋說神就是物質原理,是物質原理和物質規律產生了宇宙。」
他:「那你怎麼解釋欽定教書上寫的荒誕不羈的各種事,比如神跡、毀滅、天啟什麼的?」
我:「比如歷史真實發生了一件事,古時候的人就記下來,但他當時的思想還不成熟,他就錯誤地解釋原因。所以很可能流傳下來的欽定教書上的事兒是真的,而解釋原因是錯的。」
他:「難道像欽定教書上寫的,神第一次用大水毀滅世界,只留下一家人,第二次用大火毀滅世界,也只留下一家人,這也是發生過的?」
我:「這個問題我想過好久了,這也是可以解釋的。」
他:「我才不信呢,你來說服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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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說:
「我們仍可以把物質規律或者人性說成是神,說人性讓人類幾乎自我毀滅,這是很合理的吧?
皇家欽定教書上寫人類第一次被降災發生在兩萬年前,人類幾乎都死光,只剩下天選的一家人。那時候人類確實是非常原始,大概地球上真的發生了洪水,很多人死了,剩下來的人非常害怕,於是就有了大洪水的傳說。
至於只剩下一家人倒不至於,那應該是誇張了,因為後世記載,以後確實有很多人種,除了黃人外,還有白人、黑人、紅人等等。我甚至在禁書中見過他們的照片,據說皇帝的禁宮內還有他們的化石。
皇家欽定教書上寫人類第二次被降災發生在一萬年前。人類太自負了,他們偷竊了神的秘密,他們自以為無所不能。神對人類失望了,於是他把一枚火球扔到了地球上,地球上很多大陸的幾百個國家的幾百億人就剩下一個大陸的一個國家的一家人,這就是被神選定的皇室一家。他們的嫡系繼續做皇族,庶系成了士族,士族的庶系又成了平民和賤民。平民和賤民的庶系只能處死或者做閹人。皇家欽定教書是這麼說的。
我可以解釋成發生了世界大戰。你要明白,史前文明比我們的文明要先進得很多,我們的炸彈可以炸毀一幢房子,說不定他們的炸彈就可以炸毀一座城市。一萬年前的世界大戰可能真的毀滅了大陸、國家、人民,而只剩下很少的人,於是他們都很相像;他們的人太少了,受傷害太大了,於是他們的文明退步了。
皇家欽定教書上寫第三萬年——也就是現在——人類會接受末日審判,進入天堂或地獄。我覺得現在人類這種不合理的世界最終毀滅是必然的。難道我們現在不是一直在墮落嗎?難道我們不是一直犯罪嗎?難道我們不是一直在自我屠殺嗎?難道我們不該死嗎?……
不過也不一定,誰知道呢?未來之所以是未來,就是因為它是不確定的。至於天堂地獄什麼的,這些東西不能證偽,也不能證實,我從不考慮。
當然,可能,可能,還是可能,這些都是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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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喋喋不休地說,好像把我的心掏出來給我的知己。
女為知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
他握住我的手,聲音顫抖:「我完全相信你的話!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和我一樣的人!讓我們結為兄弟吧。我做兄,你做弟,永世不相忘!」
我也緊握著他的手,說:「好的!兄弟!你知道世界上找一個信任的知己有多難么!」
整個晚上我都激動得睡不著覺,覺得這個冷酷的世界也有一絲熱熱的暖意。
一連幾天,我都平靜不下來,激動得四處逛,逛得更加勤快。
我望著熙熙攘攘的皇宮大街,昂首吟出一首詩:「待得秋來九月八,我花開時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一想,不對啊,現在是初春,而且……這是反詩,而且太不吉祥了。我心虛地左右看看,沒人看著我,還好。
於是我回憶起另一首唐詩:「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雖然現在長安只有春梅,但也是相當應景啊!
我得意地大笑起來。
旁邊人像看精神病一樣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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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還是在那個訓練場,我正在高興地跑步。
一陣喧嘩,幾個五大三粗的侍衛從入口進來,臉色嚴肅,直接走向我。一個人問我:「東方駒?」
我想起了我的新名,點了點頭。
兩個人扭住我的胳膊,把胳膊反扭在我身後,一個人拽著我的脖領子,兩個人引路,幾個人把我押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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