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狐外傳》——田歸農：我的設定是百分百被人打臉

10-14

來自專欄金庸群俠傳1 人贊了文章

男的長身玉立，氣宇軒昂，背上負著個包裹，三十七八歲年紀。（第一章大雨商家堡）

《飛狐外傳》的開頭就像一場舞台劇，舞台就是商家堡的花廳。多位書中的重要人物都在花廳中避雨，作者從一開始就在設置懸念，層層鋪墊造勢，這避雨諸人都不簡單。

最初是徐錚擊敗了侍衛何思豪，接著商寶震智商武功秒殺徐錚，然後馬行空深藏不漏點破商寶震，最後閻基帶群盜劫鏢，險勝馬行空。

初看這段的時候真的被作者造勢的能力所折服，心路歷程大概是這樣的：

這個徐錚獃頭獃腦但是第一個出場，莫非是像狄雲一樣的主角？嗯，很有可能，他還打敗了猥瑣的侍衛何思豪。WC！這個商寶震段位很高啊！難道他才是主角？不對，他有可能是萬圭一樣的角色。嗯，馬老拳師果然深藏不漏，早就看穿了一切！哦？來了個猥瑣的劫匪閻基，「有屎大家拉，有飯大家吃」，怕是有人要教他做人……我勒個去！閻基打敗了馬行空？！作者終於把胃口吊足了吧？田歸農正式出場了。

猛聽得一人清聲長嘯，叫道：「大家住手，我有話說。」眾人斗得甚緊，沒人理會。商寶震突見人影一晃，一人伸掌在面前搖動，當即舉刀削去，那人右手一鉤一帶，已將他單刀奪過，往地下摔落。商寶震大驚，急忙躍後，瞧那人時，卻是那服飾華貴的相公。
那相公大踏步走入人叢，雙手鉤拿拍打，只聽丁丁當當，響聲不絕，兵刃落了一地，都讓他施展小擒拿手法奪過拋落。群盜與眾鏢客驚駭之下，各自躍開，獃獃地望著他。閻基一愕，忽然記起了十餘年前之事，叫道：「田相公！是你？」那相公想不起他是誰，奇道：「你認得我？」閻基笑道：「十三年前在滄州府，小的曾服侍過你老。」那相公低頭一想，恍然記起，說道：「是了，你就是那個跌打醫生。怎麼學會了一身武功，做起寨主來啦？」閻基上前請了個安，說道：「要請你老栽培。」
這相公打扮之人，正是天龍門北宗掌門人田歸農。

天龍門北宗掌門人！一出手就秒殺全場！截至目前武功最高的閻基跪舔！

這種出場方式可謂極為拉風，加上之前對田歸農外貌的描寫「長身玉立，氣宇軒昂」，又帶了一位絕色麗人闖蕩江湖，真可謂神仙中人！

接著田歸農也不客氣，把飛馬鏢局的鏢銀隨手分了：

田歸農哈哈大笑，說道：「怎麼跟我鬧起虛文來啦？老閻，你拿五萬兩鏢銀，夠不夠使了？」閻基一怔，賠笑道：「你老人家開玩笑啦。」田歸農道：「開什麼玩笑？這裡三十萬鏢銀，我拿一半十五萬，餘下的你拿五萬，還有十萬兩你說怎麼分？」
閻基喜出望外，忙道：「你老人家一併隨手帶去就是了，還分什麼？」田歸農搖頭道：「那不成話，這哪裡還有江湖義氣？適才我們進來避雨，我……我……我娘子衣服濕了……」那美婦聽他說「我娘子」三字，臉上一紅，神態微現忸怩，向田歸農微微一笑。田歸農報以一笑，繼續說道：「鏢行這位姑娘借衣服給她，這一番情分不能不報，咱們給馬姑娘留五萬兩。還有，這裡三位侍衛大人在此，常言道見者有份，每人分一萬兩。餘下二萬，就送給此間主人。你說我這樣分法公不公道？」閻基連連鼓掌，大叫：「公道之極，公道之極！我早說你田相公是天下第一等慷慨豪爽的大英雄。」

這麼看起來田歸農於劫鏢這手活兒十分在行，並且做事留有餘地，思慮周詳，說不定是個俠盜？

然而，田歸農帥不過三秒，因為苗人鳳來了！

猛聽得一人嗓子低沉，嘿嘿嘿三下冷笑。
這三聲冷笑傳進廳來，田歸農和那美婦登時便如聽見了世上最可怕的聲音一般，二人面如白紙，身子發顫。

……
馬春花、徐錚和商寶震三人扶著馬行空起來，見田歸農對那高瘦大漢如此害怕，都是又驚又喜。馬春花道：「爹，你傷處還好么？這……這人是誰？」馬行空道：「他……他是……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金面佛苗……苗大俠……」一句話剛說完，已痛得暈了過去。

至此，讀者終於明白，我們都被作者套路了，之前一切的鋪墊都是為了渲染苗人鳳的出場。這才是第一回的真正高潮！尤其馬行空斷斷續續說出「打遍天下無敵手」這個稱號的情景十分帶感。

田歸農失去了他全部的風度、氣質，變得畏畏縮縮：

田歸農臉如白紙，望著院子中的大雨。
……
苗人鳳會不會打死我呢？
……
雙眼望著大車中一鞘鞘的銀鞘，神態雖不減俊雅風流，但語聲微抖，掩不了未曾盡去的心中恐懼。

見到苗人鳳之後當場嚇尿了，一句話也不敢說，而且暴露了拐走別人老婆的惡行。但是最要命的是苗人鳳自始至終沒有和他說一句話，甚至沒有正眼看他，這種不屑的態度對於要面子的江湖人士來說最為致命。田歸農的形象一落千丈。

從此之後，田歸農在被人打臉的路上狂奔，一發不可收拾。

田歸農回家之後痛定思痛，想明白了這一切都是苗人鳳的錯，於是決定想盡一切辦法除掉這個人，於是有了他的第二次表演。

其實田歸農智計武功在《飛狐外傳》中均屬上乘，至少坑個苗人鳳是不成問題的。他先派人下毒，毒瞎了苗人鳳的眼睛，然後帶了大隊人馬準備來要了苗人鳳的命。

田歸農道：「我們是安分守己的良民，怎敢說要人性命？只不過前來恭請苗大俠到舍下盤桓幾日。誰叫咱們有故人之情呢。」這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但洋洋自得之情溢於言表，今日連威震湘鄂的鐘氏三雄都已受擒，此外更無強援，苗人鳳雙目已瞎，又怎有逃生之機？
……
現在，苗人鳳的眼睛已弄瞎了，他武功高強的三個助手都已擒住了，室內有五名好手在等待自己下手的號令，屋外有十多名好手預備截攔，此外，還有兩條苗人鳳看不見、不知道的長長鐵鏈……

這次可謂勝券在握，比上次單身匹馬帶別人老婆逃跑已是不可同日而語。我田歸農又回來了！又可以愉快地裝B了！看你怎麼逃出我的五指山！但是還是要保持風度，注意素質，注意素質……

可惜胡斐橫空出世：

胡斐突然插嘴：「且慢！田歸農，你要領教胡家刀法，何必苗大俠親自動手，在下指點你幾路，也就是了！」田歸農見他適才擲刀接刀的勁力手法，已知他並非尋常少年，但究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向他橫了一眼，冷笑道：「你是何人？膽敢口出狂言？」

田歸農並沒有把胡斐瞧在眼裡，然而胡斐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他是田歸農命中的又一個災星：

突然轉頭喝道：「『懷中抱月』，本是虛招！」話聲未畢，當的一聲，田歸農長劍落地，手臂上鮮血淋漓，跟跑倒退，身子晃了兩晃，噴出一口血來。
原來「懷中抱月」，本是虛招，下一招是「閉門鐵扇」。這兩招一虛一實，當晚苗人鳳和胡斐各已使了一次，田歸農自瞧得明白，激斗中猛聽得「懷中抱月，本是虛招」這八字，自然而然地防他下一招「閉門鐵扇」。哪知胡家刀法妙在虛實互用，忽虛忽實，這一招「懷中抱月」卻不作虛招，突然變為實招，胡斐單刀急回，一刀砍在他腕上，跟著刀中夾掌，在他胸口結結實實地猛擊一掌。
胡斐笑道：「你怎地如此性急，不聽我說完？我說『懷中抱月，本是虛招，變為實招，又有何妨？』你聽了上半截，沒聽下半截！」
田歸農胸口翻騰，似乎又要有大口鮮血噴出，知今日勢頭不對，再斗下去，勢必大敗，又怕苗人鳳眼睛其實未瞎，強行運氣忍住，手指鍾氏三雄，打手勢命手下人解縛，隨即揮手轉身，忍不住又一口鮮血吐出。

身為掌門，在佔盡優勢的情況下被一個無名青年擊敗，當著眾多自己邀請來的好手被打臉，顏面丟盡，落荒而逃。

好，苗人鳳惹不起，胡斐也惹不起，那我去參加個這兩人都不會去的掌門人大會總不會有事吧？我提前跪舔，投靠了福康安大帥，在場的湯沛和我是老朋友，鎮派寶刀也回到了我的手上，去打敗幾個小掌門，然後拿一個玉龍杯不會怎麼樣吧？

於是田歸農又一次華麗登場：

過不多時，只見田歸農身穿長袍馬褂，微笑著緩步進來，身後跟著八人。他走到福康安身前，躬身請安。福康安欠欠身，拱手還禮，微笑道：「田老師好，請坐！」
群豪一見，都想：「天龍門名聞天下，已歷百年，自明末以來，胡苗范田四家齊名，代代均有好手。這姓田的氣派不凡，福大帥對他也優禮有加，與對別派的掌門人不同。卻不知他是否真有驚人藝業？」每一派與會的均限四人，他卻帶了八名隨從，何況這般大模大樣的遲遲而至，群豪雖震於他的威名，心中卻均有不平之意。
田歸農和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人點頭為禮，看來相互間均不熟識，但他和甘霖惠七省湯沛卻極熟絡。湯沛拍著他肩膀笑道：「賢弟，做哥哥的一直牽記著你，心想怎麼到這當兒還不到來？如果你竟到得遲了，拿不到一隻玉龍杯，做哥哥的這一隻如何好意思捧回家去？你天龍門倘若不得玉杯，哪一天你高興起來，找老哥哥來比畫比辱，我除了雙手奉上玉杯，再沒第二句話好說，豈不糟糕？」跟著將福大帥囑令各派比試武功以取御杯的事，向他說了一遍。
田歸農笑道：「兄弟如何敢跟大哥相比？我天龍門倘得福大帥恩典，蒙大哥照拂，能在天下英雄之前不太出醜丟臉，也已喜出望外了。」說著兩人同聲大笑。他話雖說得謙虛，但神色之間，顯是將玉龍杯看做了囊中之物。

看來田歸農註定了每次出場都要囂張一下，說兩句豪言，這是規定動作了。

按道理講這次田歸農應該能拿到一隻玉龍杯，果然，他憑藉寶刀連敗童懷道、李廷豹等十餘位掌門，並且每每斷人兵器，毀人手足，一時無人敢上台跟他較量。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但是，田掌門說什麼也想不到胡斐竟然已經喬裝混到掌門人大會之中，並且伺機攪局。胡斐見田歸農的寶刀鋒利，也不客氣，直接上手去搶：

鳳天南站起身來，雙手橫持金棍，說道：「程老師使什麼兵刃？」
胡斐森然道：「那難說得很。」突然猱身直上，欺到端坐在太師椅中的田歸農身前，左手食中兩根手指「雙龍搶珠」，戳向田歸農雙目。

這一著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田歸農雖大吃一驚，應變仍是奇速，揮出長劍，擋在面前。胡斐抽出單刀，展開胡家刀法，頃刻間連砍三十六刀，田歸農奮力抵擋，只聽得噹噹噹噹連響，他劍招也頗為迅捷，架開來刀，便想去抽腰間寶刀來削斷對方兵刃。

胡斐不滿田歸農的卑劣人品，有意要給田歸農難堪：

胡斐等待的正是這一削，單刀凝立，左手疾如電閃，已搭上他左臂，順手一勒，碰到他握住寶刀的手指，展開小擒拿手中的「九曲折骨法」，一扭一扳，喀喇一聲響，田歸農左肩中刀後失去了勁力，給他迅速絞扭，無力換脫，五根手指中登時斷了三根，天龍寶刀已給胡斐夾手奪去。胡斐趁著他痛得尖聲大叫之際，左掌重重擊出，正中對方胸口，田歸農仰天后翻，口噴鮮血。

本來想在天下掌門人面前出盡風頭，不料又被一個無名之人羞辱，當著眾人痛的尖聲大叫，被打得仰天栽倒，鎮派之寶給人輕易奪去，換臉皮薄的可能自盡的心都有了。最可氣的是胡斐一心找鳳天南晦氣，搶了田歸農的刀之後再也沒理他，「我搶你的東西，與你何干？」

接著胡斐打鳳天南、袁紫衣出場，誰也沒有去理田歸農，作者卻沒有忘了他，在混亂之中給了他一個鏡頭：

這時兩名侍衛聽了湯沛吩咐，已扶起田歸農，坐人一張太師椅中。田歸農胸前鮮血淋漓，甚是狼狽。

合著剛才田掌門一直都躺地上了，再對比他不久前對玉龍杯志在必得的嘴臉，田掌門，臉疼嗎？

三次出場，三次被打臉，田歸農已經恨透了苗人鳳和胡斐，惹不起苗人鳳，我最後再帶人圍攻一次胡斐，一定要在全書末尾揚眉吐氣！

這次我帶了大批武林高手，手上還有鎮派寶刀，胡斐只孤身一人，我不相信他能飛到天上去！總算把胡斐逼到絕境，手中武器也斷了。

然而：

苗夫人站起身來，將嘴巴湊到胡斐耳邊，低聲道：「你將骨灰罈埋在墓碑之後的三尺處，向下挖掘，有柄寶刀。」

田歸農：？？？？？？

作者我跟你有仇嗎？怎麼連我老婆都幫別人？！

結果：

田歸農見情勢不對，拔足便逃。眾武士搭起地下的傷斃同伴，大敗而走。

田掌門經過這麼幾次與胡斐對敵，終於意識到對付他的最好辦法就是拔腿就跑，鳳天南憑藉這種辦法續命續了大半本書，田歸農也算後知後覺了。

綜觀《飛狐外傳》一書，田歸農僅出場四次，每一次出場的套路都差不多，即：優雅出現—勝券在握—說話囂張—被人打臉（方式包括嚇得臉色慘白、落荒而逃、吐血倒地、拔足便逃）。

田歸農是一個十足的惡人，他行事卑鄙，沒有底線，指使閻基下毒害死胡一刀，為了寶藏拐騙苗人鳳夫人南蘭，下毒、襲擊苗人鳳，投靠福康安，企圖襲擊胡斐……同時田歸農也是一個功利心極重的人，他人生中最大的願望就是找到闖王寶藏，然後把寶藏獻給朝廷以換取榮華富貴：

他這次上京，為的是要向皇上進貢一個大寶藏。這大寶藏嘛，那就是反賊李自成在北京所搜刮的金銀財寶了。田大哥說道，要找尋這個寶藏，共有兩個線索，須得兩個線索拼湊起來，方能尋到。《雪山飛狐》

可見田歸農的野心是極大的，他甚至不滿足於拿到闖王寶藏去當富翁！可惜田歸農的能力無法支撐他的野心，這是他一生最大的悲劇。他的武功比不上胡一刀、苗人鳳和胡斐，但是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和他們幾個作對。

最終，田歸農眾叛親離，作者也鄙視他的為人，安排他一生中最懼怕的兩個人一起為他送終，來一次混合雙打：

苗若蘭接過來打開一看，輕輕咦了一聲，只見紙上濃墨寫著一行字道：「恭賀田老前輩閉門封劍，福壽全歸。侍教晚生胡斐謹拜。」另一行小字注道：「胡斐者，大俠胡公一刀之子是也。」這兩行字筆力遒勁，與左右雙童送上山來的拜帖書法一模一樣，確是雪山飛狐胡斐的親筆。《雪山飛狐》

考慮到二人之前的恩怨以及實力差距，估計田歸農收到信就嚇尿了，正巧苗人鳳也來摻和了一下，把他女兒埋掉的私生子和徒弟偷走的鎮派之寶還給他，最後還嘲諷了他一下：

苗大俠道：『你徒弟瞞著你去埋刀，你女兒瞞著你去埋私生兒，都給我瞧見啦，現下掘了出來還你。』《雪山飛狐》

最後告訴他藏寶圖就在南蘭的珠釵中，還當場演示了一下打開方法，徹底擊垮了田歸農，給了他致命一擊，田歸農終於決心自盡。

「但願下輩子不要再被人打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