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應台談新書《天長地久》:人生里有些事,就是不能蹉跎

龍應台談新書《天長地久》:人生里有些事,就是不能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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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不見的龍應台,在今年7月的香港書展上帶來了自己的新書,這本《天長地球:給美君的信》,是她送給母親的一份禮物,一邊對上一代感恩致敬,一邊對下一代溫柔提醒。

網易蝸牛讀書《精神的殼》文化人物專訪欄目推出香港書展特別企劃,在記者會上對話龍應台,她用一封封書信提醒不同年齡階段的讀者,人生里有些事,就是不能蹉跎。

我們就這本新書,與龍應台探討了兩岸的文化發展脈絡,更從她的文字出發,解讀不能蹉跎的人生。以下是龍應台記者會交流實錄,「問」為記者提問,「龍」為龍應台回答。

問:您覺得兩岸三地有沒有可能通過文化的力量來實現文化統一?

龍:我自己覺得相對於文化或者文學,或者是文字,它所代表的是最深沉的人性面的力量,像一棵大樹的樹榦跟樹根,然後從那個樹根再長出去那些枝,其實是所謂的正枝。

兩岸三地或者甚至於跨國的問題都是樹根跟樹榦的關係。其實是用文化滋潤,滋潤好的話,那它的枝葉也發展的好。

所以我反而覺得寫書,然後用文字去跟我們整個華文世界的讀者溝通,可能是比以前做公務員的時候責任更重大。

語言的影響力,文化的影響,它是樹根和樹榦的關係。不怕嫁接,文字就是根本。

問:在有機結合兩岸三地的中華文化上有沒有更好的方式或建議?

龍:我作為一個寫作的人,只有一本護照,那個護照叫做「漢字」。這個漢字就是最後的依據,我安身立命的漢字。

文化其實最講究是多元。 它的相應性和各自的百花齊放,可能是文化它最強的生命力所在。

現在整個華文地區,在政治上,在意識形態上各種的風格,文化是不是有一種力量可以穿透這種高牆,那絕對是有的,而且可能文化是唯一的,最重要的。

有更多的作家,他的作品是能夠在兩岸三地,全世界的華文世界都可以共同的被閱讀、被討論,這個大概是最重要的突破。

因為只有當文字的力量可以穿破政治的高牆的時候,人心才會相通,人心不相通的時候再講政治,不管是合作還是分割都是假的。

文字是沒有疆界的。所以我們必須要寄望於文化的力量去滲透,去穿透、去超越,這是必須要努力的東西。

問:從年輕時到現在,您覺得不能蹉跎的是什麼?兩岸這幾十年來有什麼在蹉跎中?

龍:老實說我這本書雖然幾乎是各個年齡層的人都會看到,但是我非常希望現在十幾歲、二十歲的人會看。

因為在我自己十幾歲、二十歲的時候,是典型的年輕人,我心裡充滿了自己。

如果在我年輕的時候,有一個作者給我寫這樣一本書,提醒我人生就像一列不能回頭的火車,你過了一個站就絕對不可能再回頭,我覺得我人生後來的選擇會帶著更高的自覺,多一點前後跟上下的關照。

我會有更多的自覺想有一些站是不是要多停一下。窗外的東西要多看看,而不是永遠一路往前沖。任何年輕人的特色就是它充滿了自己。可是我覺得有提醒跟沒有提醒,是會造成差異的。

至於說兩岸三地有什麼蹉跎的東西,我覺得蹉跎的是年輕人最寶貴的時光。

因為我們一代又一代的年輕的孩子長大,我們這些已經變成長輩的人,需要捫心自問,我們兩岸三地是不是各自都提供了這樣一種最寬鬆最自由,而且讓孩子能最容易生長,最容易才氣煥發的環境。

問:對於「上一代無心傾訴下一代無心去了解」的狀況,您覺得是如何造成的?

龍:上一代不懂得傾訴,這跟不同的時代背景會有關係。

我的上一代,也就是美君這一代人跟《大江大海》的那一代父輩,是最不會傾訴的。

從戰爭、貧窮、滿地碎片里站出來的這一代人,當他要跟你來訴說那一代的時候,會覺得很難啟齒,因為第一他覺得你沒有興趣聽。

第二,他覺得你不屑聽也聽不懂。所以我的上一代從碎片里站出來,我覺得是最無法傾訴的一代。

那我這個上一代對安德烈這一代的人而言,我傾訴蠻多的,就不一樣。

所以我覺得我的上一代是心靈的寂寞跟傷痛最深的一代。然後他又無法說,所以我這一代人,基於《大江大海》這本書的書寫,基於一種尊敬和理解,以及可能代表某種程度的懺悔,會覺得我為什麼沒有早一點認識到他們那一代人心裡有這麼深的黑盒子。

以台灣來說,經過戰爭的年代,它也是封閉的,因為那段戰爭的歷史太複雜,大陸不只是我的上一代,甚至我這一代人,心裡還有很多東西是封閉的,因為不適合說。你如果疼惜他的話,你就幫助他打開。

問:新書《天長地久:給美君的信》中「提琴協奏曲」的音樂概念跟文字作品的概念是從哪裡得到靈感和啟發的?

龍:這本書是對整個母輩的致敬。

因為每一個在戰場上打仗的男人,他後面有好多個女人在支撐著他,他的母親,他的妻子,他的女兒。

那所以如果這本書只有美君十九天的話,我認為是單薄的。

我比較常舉的例子就是,我搬到南方去陪母親之後,我有一個陽台,那個陽台是直接對著日出的大陸山脈,在大陸山脈之前,有一條非常長的電線杆跟電線,我只要站在陽台上都會上看到那個電線,上面站著一排的鳥。

如果沒有書里這35則的大河圖文,就是大時代背景。

就有如說你看到這些鳥,然後覺得這些鳥是來自於電線杆,但事實上它絕對不是,他是來自電線後面那一整排的山脈,大山後面還有太平洋大海。

那所以美君這樣的人就是你們的母親輩,她是從什麼樣的時代走出來,才會變成她現在的面貌。

35則大河圖文就是想要告訴讀者說,你所看到的鳥,它後面是有生命的。

如果真的要了解這隻鳥,想了解它後面的聲音,那35則大和圖文就是那個後面的大山大海。

這本書在它的編排和韻律上,應該是我30年的寫作生涯裡頭最講究最精密的一本, 19篇中的每一篇的配圖,大多數是我自己拍的。那個圖是經過非常非常深的思考的。

所以細心的讀者,對於視覺,對於音樂感,對於一本書的節奏跟韻律有非常高的敏感度的人,這本書可以讀好幾遍。

35則圖文裡頭的每一則的選擇跟這個美君的19篇裡頭的彼此之間的相互的呼應,它是一個伏筆,還是它是一個變奏,還是它是一個又回頭的這個合唱。確實是我經過很多個晚上的思考。

問:您覺得作為母親跟作為兒女對兩代不同的人的「目送」有什麼區別?

龍:人在任何一個階段,其實是同時在目送,上一代和下一代。

《天長地久》,是一個對於美君那一輩的人的一個比較綿長的深情的告別。

那我同時在告別的是安德烈·飛利浦,他漸行漸遠,而且你不得不放手。

目送是同時,所以到最後帶著這種自覺,就會比較知道在這種人生的長河裡頭,你如何自處,因為你永遠在目送中。

問:您平時有怎樣的寫作習慣?除了您的作品之外,有沒有其他的作家是比較欣賞的?

龍:我不太掉書袋,我會希望我的文字是開車的、賣豆漿的都會看得懂,但是我又確實是非常非常在意文字的節奏性跟它的精簡扼要,不用虛字。

甚至於到現在寫作三十年、四十年了,我完成一篇文章,不管是長短,我有一個基本動作,我會從頭再讀一次,把所有我不需要的字全面刪除一次。

不只是一本書,會看前前後後的呼應,這一篇跟另一篇之間的關係,一段跟一段時間的關係,我還會去檢查的句子是否符合我自己對於文學藝術的原則。

我覺得外文的作品裡頭,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中文裡頭我會願意推薦王鼎鈞的回憶錄四部曲。

問:能否從您年輕時候的一些讀書的經歷,給年輕人一些建議?

龍:我年輕的時候,在台灣長大是一個壓抑的時代,很多書不讓看。所以那個時候我們要想要知道一些事情,還得從香港托朋友偷偷地偷渡作品。

那對於現在的年輕人來說,我會建議有志向的年輕人把外文掌握好,最少兩種外文。

一是英文要好,掌握英文的話,你就閱讀主要的幾個英國跟美國的新聞雜誌,或者是深度文章的雜誌,你會養成一種閱讀的習慣。

你了解它是怎麼看事情,它怎麼分析事情,它為什麼有這樣的論點。

然後你一定要試圖去掌握第二種外語,比如說我覺得掌握日文是非常重要的,它是在亞洲那麼重要的一個國家,一個語言,而且它的文化非常的長遠。

如果要講西方語言的話,也不會說是定於一尊了,假使你掌握的是德語的話,你也要訓練自己可以用德語去閱讀,在這個德語世界裡頭,它是怎麼看事情,在中文世界裡頭,對某個事件是這個說法和立場。

從英文你會發現到英美世界是另一種觀點。但是你要進入德文去看事情的時候,發現它跟英美觀點有著非常大的距離,你這樣的至少有三個觀點出來的時候,你對事情的理解,以及你心胸的開闊,以及你視野的廣大就非常不一樣。

語言就是一把鑰匙,這個鑰匙所開啟的門後面那個寶藏多深不一定。最重要的是要有多面的窗子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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