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大運會幕後者調查 | 那些歡呼之外的奔波、汗水和真誠

湖南省第十一屆大運會開幕式前，在新修建的操場上，你隨時能看見這樣一幅畫面：禮儀小姐們舉牌，穿著不合腳的高跟鞋來回走動；鮮花隊、彩旗隊一遍遍地進場；參與表演的同學反覆練習著舞蹈動作。

而在賽事進行期間，你則能看到身著藍色或白色polo衫的志願者們頂著烈日行色匆匆地奔往三食堂的方向，往返在學校和賽場之間，擔當著運動員引路人的身份。

像這樣的人還有很多。他們是不上場的隊伍，缺之不可的螺絲釘，在歡呼之外行走，沒有缺席任何一個高光時刻。四處奔波，揮汗如雨，舉手投足間飽含堅毅與十足的真誠。

汗水，等待

張麗隨意找了塊看起來還算乾淨的空地坐下，等待其他禮儀的到來。

不遠處的草坪上，散落著許多印有大運會參賽高校名字的牌子。其他禮儀站在陰影處，玩著手機或者聊著閑天。

現在是早上7點半，太陽已經很灼人，但她懶得移動到陰影處去：她太疲倦了。

昨天上午和下午各排練了3個多小時，今天更是通知7點半就要集合走場，她有些吃不消。但開幕式在即，指導老師已經不允許任何人請假，任何沒有按時到場排練的都會被立即替換掉。她不想以這種方式遺憾退場。她想著，也許可以眯一下。

過了十多分鐘，指導老師讓大家排隊集合準備綵排。她起身，拿好自己的牌子站好，等待出場。

這是一段很難熬的時間。衣服不很合適，腰部大了一圈，她用曲別針別住了。高跟鞋也有些偏大，不稱腳，站得久了，膝蓋很不舒服。

不過相較於站在操場等待開幕式所有流程的那份焦灼，出場前的等待不算什麼。

圖 / 排練現場

操場的另一邊，尹志和崔濤在反覆練習著走場。

他們正是吉祥物「星星」的扮演者，分別來自冶金學院和理學院。在白藍相間的可愛玩偶下，兩個男孩汗流浹背。

這個任務，尹志接得有點「隨便」。剛開始他並不知道這回事，主席在他旁邊問有沒有人願意參與，他應了聲。就這樣，成為了「星星」。

剛開始他挺激動，幻想著跟看台揮手互動，觀眾們高興地回應著這個熱情的吉祥物。但很快他就體會到了這份工作的辛苦：玩偶服是全絨的，進去之後非常悶，一兩百米的走場，出來後全身濕透。候場的時候，他一直在狂喝水。

比起尹志，崔濤有些慌亂。他覺得當著那麼多人面走過去，萬一發生了什麼意外，將是件非常丟臉的事。並且玩偶服里十分狹窄，兩個人無法協調，做出很好的配合。所以他們每次走之前都會商量著該怎樣去做動作。這次也不例外。

只是，太陽越來越大了。

圖 / 吉祥物「星星」

南國同樣在經受暴晒。她擦了擦汗。隊友們已經換好了正式的服裝，有的形似荷花，有的宛如蓮葉。拿了一個後擺很大的扇子，熱極了還能扇一扇風。她安靜地等候著自己走入賽場的那一刻。

南國、陳捷和方茴都是舞蹈節目《荷韻·愛蓮說》的舞者。算上她們，經貿學院一共派出了400個女生參演這個節目。

排練從上學期期末就開始了。多數在周末，考試的那段時間，日程被塞得滿滿當當。這學期她們又提前了一個星期來排練，上午、下午、晚上，時間不定，一般會持續兩個半小時。因為節目參與的人數太多，集體性很強，所以總體的一致性很難到位。「動作還是很簡單的。」陳捷說。

方茴則談起了整個排練過程中遭遇的最大危機。

她告訴視線記者，經過上學期高強度的訓練，節目已經成型。本來這學期她們只要提早來複習一下就好。但因節目超時，只能重新再來。在短短三天內把所有的流程又重新排了一遍。

然而，進展似乎並不順利。第一次綵排的時候，她們被告知節目效果不佳。

「那一次打擊了很多人。其它學院的節目都挺好的，我們的節目還是這個樣子。」現在再說起來，方茴語氣中還是難掩失落。

那些堅守的

方茴、南國、尹志、崔濤和張麗在場下不安等候之際，四位中文系的姑娘正在主席台上臨時改稿。

她們是開幕式和閉幕式台本的文案撰寫者。今年四月就已開始籌備前期工作。每一句主持人的解說詞、串詞，都從她們的筆下誕生。

方茴所遭遇的事情，對她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從初稿到成稿具體有多少次刪改，她們已經難以說上一個準確的數字。只記得有存檔的具體文學台本大概在二十稿左右，而前期工作當中的執行台本也有十稿上下。

最初的稿件擁有更多的文學元素。她們希望以更加詩意化的表達傳遞出開幕式的內涵。但為了整體效果，全身手術在所難免。

時間、聽感、文辭……每一個因素都可能導致一次新的精修大改。為了達到最合適的效果，開幕式前的一星期，她們獻出了除睡覺之外的所有時間。

當滿篇心血被大幅刪去，不是沒有心情鬱結的時候。況且，令人頭疼的事情遠不止這一項：各環節信息零散，難以對接，需要自己不斷跟進，甚至東奔西跑；因為每一天都有新的變化，所以有時會沒有頭緒，無從下手。

當生活被塞滿之後，好像察覺不到時間流逝。「我們已經沒有了什麼時候在幹什麼的概念。」她們說，「腦子只有下一個小時、下一個節目、下一個環節、下一個地點。」

在一個通宵加班的夜晚，她們的心情達到了最低點。火燒眉毛的最後階段，又出現了環節變動。然而別無辦法，只能繼續撐起疲倦的身體。

在夜燈下，一句句構思精巧的配詞飽經雕琢而生，只為了留下幾句，通過主持人的念誦，傳達到大運會數千名觀眾的耳中。

她們堅守了下去。直到排練這天，哪怕盛會在即，也絲毫沒有怠慢。

圖 / 中途刪改的各版台本與最終定稿

「她們興奮地迎風舒展，婀娜多姿；裙瓣翻飛，如詩如畫；流轉之處，似水如歌……」賽場半空回蕩著她們辛苦耕耘的詞句。賽場上，方茴、南國和陳捷已經跟隨她們的隊伍出發，大家分布開來形成了一個個圓環。

這些詩一樣美好的辭彙正是為她們量身打造。她們身著淺綠色的裙裾，長扇宛如飛花握於手中，低眉垂首間，滿塘蓮花緩緩綻放。

張麗已經完成了她們的任務，款款離場，駐足等候。尹志和崔濤摘下了頭套，回想著方前走過賽道時某位觀眾的放聲歡笑。

他們心無雜念，全心想著自己該做的事。開幕式當日的盛況，是對他們之前所做一切的最佳回贈。當漫天氣球越過神農塔隱入月夜，如釋重負的欣喜將他們徹底淹沒。

談到哪一刻覺得自己所做的事情最有意義時，表演組覺得是大家誇獎節目很美的那一瞬間，「星星」認為是表演完的那一天，而文學組給出的答案是，每時每刻。

競爭

李愛國提前到達了女足的比賽場地。看隊伍熱身完畢，走上賽場，她在心裡大聲地為她們喊了一聲「加油」，然後在看台上落了座。

足球比賽總是驚心動魄，傳球被截急，禁區射門無比激動，對手進球又開始擔心，作為觀眾的她，此時汗也出了不少。

圖 / 女足比賽現場

她是一名普通的跟隊志願者。帶的隊伍比賽多在上午，有時是八點，有時是十點，都要提前到才是。「去之前還得做些準備，志願者服、工作證、小挎包、鴨舌帽，一個也不能少，我還得『略施粉黛』，這樣顯得很有活力。」李愛國半開玩笑地說。

女足的志願者不唯她一組。在這個令人熱血沸騰的綠茵場上，曾可也是幕後協助者之一。他負責足球項目的場外撿球，節省比賽時間。

對他來說，雖然比賽時艷陽高照，但這個工作的壓力並不算很大，只是8月31號就返校培訓，佔用了他較多時間。

而體育學院的團學會副書記鄧皓，此時正忙得不可開交。

作為足球項目的主要負責人，他們常遇到人員有限的問題。體育學院的人不算多，又要分到各個項目、節目表演，所以他們都是一個人當幾個人在用。

圖 / 賽程間隙休息的體育學院志願者

他從9月13號開始準備，從早上七點到晚上六點，所有的事情都以大運會為先。條件艱苦便容易滋生情緒變化，汗水已經抹不幹凈，瓶裝水一箱箱地被消滅。長時間的暴晒對於每一個志願者來說都是考驗。

此刻，工大女足正處於衝擊冠軍的緊要關頭。他覺得他們作為後援，又是主場作戰，氣勢絕不能弱下去。

雙方陷入膠著，遲遲沒有破門。場外的撿球手、場內的跟隊者和組織者，此時都緊緊盯著場上的隊員，心懸了起來。

光芒

以李愛國、曾可和鄧皓為代表的，是這次大運會背後龐大的志願者群體。

六月份起，校青志聯便向全校發出了志願者招募令。經過層層篩選，最後確定志願者共計479人，其中禮儀志願者114名、跟隊志願者278名，另有機動組22人、考核組41人、管理組24人。

他們穿著統一的文化衫，戴著帽子和斜挎包，在每一個緊鑼密鼓的賽事日早早起床，於晨光熹微間乘車前往比賽場館，匯聚成一條藍色的長河。等候她們的是為了集體榮譽一往無前的運動員，和大大小小急需處理的各項瑣碎工作。有的負責跟隊，有的負責統籌管理，比如校青志聯的一線人員。他們要做的事很雜：人員、場地、住宿，每一項都需要去溝通。

圖 / 志願者在賽場外等待，吃飯；夜色中的合影

在鄧皓和李愛國守在綠茵場上揪心戰況的時候，林灝源和單子飛正在各自的據點面臨難題。

林灝源來自校青志聯，正在往返各個場館進行考核。

事情成堆。在這個過程中，他不斷被自己震驚，「原來我還可以做成這個。」

自大運會吹起第一聲哨響起，他們已經斷斷續續的缺了不少課。開學以來，很多人連專業課的老師都還沒有見上面。一位參與節目表演的同學錯過了一周的CAD課，等空閑下來，課已經結了。在接受視線記者的採訪時，林灝源已經兩天沒去教室。

但他覺得，相比主席團，他的情況已經不錯：「他們九月初就過來了，連著很多天一節課都上不了。我們本來就需要時間。」

但就算安排得再詳盡，也難免會有不可控的事情發生。有時比賽推遲，選手們等了三十分鐘卻遲遲不檢錄，延誤了不少時間。林灝源還在學習著耐心，再耐心。

冶金學院的單子飛，則在進行著提醒參賽隊伍和服務的工作。前些時日剛被工作人員訓斥了一次。他們坐在觀眾區休息，一位工作人員過來告訴他們：這個位置不讓志願者坐。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有些委屈。

「他們總以為我們是『神』，是萬能的。」單子飛對視線記者說道。

但他的鬱悶只有一時。對他來說，收穫之後的滿足才是主旋律。他始終沒有忘記「志願者」的「志」向所在。這是他引以為傲的力量。在四處交接的喧鬧中，他期待著下一場振奮人心的勝利。

這邊廂，工大隊員已經抬腳完成了一記破門，打開了冰封局面，空氣中緊張與壓抑一下子炸開來。鄧皓從河東專程帶到河西的那兩架大鼓被重重地擂響，各方後援力量的努力沒有白費。

她們將在四天之後的頒獎典禮上，驕傲地捧起冠軍獎盃。鄧皓覺得那是最暖心的時刻，所有的一切都被榮譽所照亮。

圖 / 從河東「遠道而來」的加油鼓

在遍地開花，運動員不斷摘金奪銀的大運會，這只是一角。每一個場館、每一個賽場上都和足球場一樣，有著志願服務隊伍的足跡。

體院的青志聯主席鄧慶，先後擔任健美操輔助裁判和武術比賽志願者負責人。她親眼見到一個健美操運動員比賽時崴了腳，卻堅持著跳完了整套；武術比賽的第三天下午她在準備頒獎，兩個頒獎的禮儀姑娘說，她令她們感到安心。

副主席李田，擔任乒乓球、游泳賽的輔助裁判，田徑賽的裁判以及志願者負責人。從上學期開始陸續準備乒乓球的比賽事宜，平均每天在賽場花費十二個小時。一天他陪乒乓球老師去接裁判長時，發現省調裁判名單有所變動，在老師們焦急之時，他聽見另一位老師說道：我們遇事解決事。

體院團學會主席張震煜，負責大運會田徑學生裁判及志願者的管理，以及學生裁判員的後勤工作及田徑宣告。擔任上主席以來，這是他參與的一次最重大的工作。他曾被老師大罵，因為借用的飲水桶未還。晚上11點獨自站在田徑場上，瀕臨崩潰，最後咬著牙，自己分三次將水桶搬完。而後來面對繁雜的工作，他慢慢掌控了它。在大家完成任務後，老師領導交相稱讚，每個人臉上掛著開心的笑。

同為副主席的陳曉盈，擔任籃球裁判。早晨7點出早操，活躍在體育中心、331、河東老館等場地。她看到球員投出一記絕殺，終結比賽，心中激動難平。

排球隊跟隊志願者黃至臻，幾天下來已經和隊員成為了很好的朋友。總賽程過半時他和某位隊員有了一番長聊，嬉笑怒罵之間，他看到屏幕那段發來一條簡短的文字：「我相信我們能走到最後。」

大運會從不缺這些瞬間。

結語

歡呼之外

這些都是幕後者的身影。

他們是不用上場的隊伍，缺之不可的螺絲釘。在歡呼之外行走，沒有缺席任何一個高光時刻。

四處奔波，揮汗如雨，舉手投足間飽含真誠。

大運會是一場盛事。從工大體育館的施工現場搭建起第一塊鋼筋開始，所有的組別就已進入籌備階段，開始孕育它今日濃墨重彩的一切——而大運會的背後，則是數百上千人傾注心血於同一目標的奮鬥。

圖 / 開幕式前一晚

無論是開幕閉幕式的表演者和籌備者，體育學院的主持方，還是遍佈於場館各地的志願者，都是這龐大基石中的一分子。

這其中還包括了普通學生的生活讓步：在臨近大運的時節整理行囊，搬離好不容易磨合完畢的原寢室區，在工大展開一場大規模的集體遷徙。大運期間為運動員們留出食堂，跋涉到另一個區位好尋找午餐。

從賽場中心，到世界邊緣，沒有人完全置身事外。

他們腳步匆匆，密切地關注著大運會的最新動向，無論是從現場經歷、還是從直播、還是從社交網路。當捷報頻傳，他們歡喜，當意外發生，他們馬不停蹄地開始工作。這股後備力量緻密而堅實，讓運動健兒能後顧無憂地在前線拼殺，摘金奪銀。他們雖有疲憊，卻也能夠找到自我價值。

某個夏風吹拂的夜晚，李愛國走在回寢室的路上。她看到很多志願者同伴在一併踏上歸途。

她們彼此相視一笑，同樣的服裝令她感到分外親切。食堂的叔叔阿姨或者保安大叔看見他們，會熱情地打招呼。

對李愛國來說，她已經得到了回報。

（註：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感謝校青志聯供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