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新華路

來自專欄小路的盡頭風景可好？3 人贊了文章

對我而言，搬離新華路是一場艱難的抉擇，即便去意已決，但心裡依然會湧起莫名的惆悵；彷彿一對神仙眷侶長相廝守之後的分離,纏綿悱惻、無可奈何。原因是我在這裡已經生活了整整20年，對新華路獨特的文化氛圍和中西融合的生活方式，以及熟悉的街坊鄰里、極其便利的社區配套產生了依賴。

新華路是上海市政府規劃的歷史風貌區，很多建築都受到保護。這裡舊稱安和寺路和法華路，修築於1925年，屬於公共租界越界築路；此後發展為安靜的高級住宅區，很多外國僑民居住於此，俗稱外國弄堂，文革時期「破四舊」改名為新華路。

新華路東起淮海西路，西至中山西路；兩旁風格迥異的花園別墅鱗次櫛比，高大的梧桐樹的樹冠在道路中央合攏，陽光透過枝葉稀疏的縫隙，洋洋洒洒地投射在路面上形成斑駁的光影。尤其是夏日的午後，蟬鳴聲聲，微風徐徐。新華路的文化氛圍和生活氣息就是在靜謐、優雅、有序和良善中涓涓細流潤物無聲。

新華路還享有「國賓道」之美譽。新中國成立之前，上海市區的面積相當有限，今天的徐家匯和虹橋地區以前都是河道和農田，新華路、法華鎮路一帶也不例外。尤其是新華路西段的凱旋路還是繁忙的鐵路道口。每每遇到火車經過，行人和交通工具都必須在道口駐足等候。1971年基辛格秘密訪問中國，為美國總統訪華作出安排。於是，政府撥款1000萬元興建全長325米的新華路地道。1972年2月，尼克松總統車隊就是從虹橋機場魚貫新華路地道進入上海市區的。如今的新華路地道既是一道景觀，也是東西走向的交通要道。

……

1998年，我從虹橋路樂山新村遷入法華鎮路的海富公寓；2005年又從海富公寓遷入新華路的新華御庭小區，整整二十年生活起居沒有離開過新華路。因此，對新華路的一草一木都產生了特殊的親近感。

海富公寓的房子面積不大，90平米的兩室一廳，結果被我改造成一室兩廳，小而精當、充盈著滿滿暖意。尤其是推開窗戶，眼下就是一大片「盆地」，綠樹掩映中的新華路「外國弄堂」盡收眼底；如果能見度高的話，還可以從一點鐘方向遙望松江佘山突兀的小山丘。

新華御庭是新華路上的高檔樓盤，建於2003年，2005年交房入住。說他是高檔樓盤的原因有三：其一，新華御庭由兩棟高樓組成，共148戶人家，屬於比較簡單易管的迷你型小區。其二，當時新華御庭是新華路沿線唯一在售的全裝修樓盤，採用中央空調、柚木地板、進口廚具和衛具，並設計為一梯兩戶的樓層結構。小區配備了一支年輕專業的物業管理團隊，保安人員清一色著裝，顯得神采奕奕，平添了一份安全感，尤其值得稱道的是保潔人員總能把樓道打掃得乾乾淨淨不留死角，這是其三。

然而，這一狀態僅僅維持了短短几年就悄悄地發生了變化。先從物業經理辭職開始，慢慢地第一批保安、保潔、工程維修等人員也走得差不多了。當你驀然回首，眼前晃悠的大多是白髮蒼蒼的退休老人，就像若干年前的國企門房間，不是行將退休的，就是身子骨比較弱的。讓這樣的人來把門，你還能否安心？

更不可思議的是，隨著第一批居民的漸漸搬離，新遷入的有些居民無論是居住理念還是行為方式都發生了變化。於是，我們經常可以看到20多層樓高的窗外花花綠綠的「萬國旗」迎風招展。以致經常有衣服連著衣架墜落在數十米之下的樹梢上；深夜回家猛一抬頭還以為誰跟生命過不去。更加極端的是有居民竟將吃剩的腐乳連同玻璃瓶一同往下扔，把玻璃頂棚砸得跟兇殺現場一樣。額的娘！要是砸在誰的腦袋上，後果不言而喻。除此之外，個別居民更是為了一己私利不惜改變物業原來的建築結構、佔用公共通道，導致新華御庭的社會評價貶損。

我忽然想起紐約曼哈頓的布魯克林街，原本這是一條高檔街區，後來隨著外來居民的大量遷入，這條街從此與高檔、品位、寧靜、舒適作了了斷。那年，我開車經過布魯克林街，所到之處滿目瘡痍、遍地垃圾，成片的高層建築看不到一塊完整的玻璃；路旁橫七豎八躺著無家可歸者，見我在十字路口遇紅燈停車，便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就朝著我車子的方向蜂擁而來，嚇得我一轟油門絕塵而去……

雖然說，今天的新華路與當年的布魯克林街不能相提並論，但是，居住環境持續惡化、鄰里相處不再純粹，尤其在小區的微信群里，經常可以看到出言不遜、相互掐架的帖子。就像孫悟空一棒砸在土地爺荒涼的額頭上，青煙升騰火星四濺。於是，物業主管和居委幹部成了「消防員」和「老媽子」……

徜徉在新華路大大小小的「外國弄堂」，曾經是一種精神愉悅和視覺享受，如果說車來人往讓人稍覺嘈雜的話，那麼，當你拐進附近的弄堂，滿目蒼翠的植物便成了天然的屏障。地理上的鬧中取靜、曲徑通幽和文化上的兼容並蓄、生活上的市井萬象才是新華路歷經百年而不衰的精神之所在。

住在新華路沿線的居民也別有情趣，門前或者花園裡搭一個棚架，任由紫藤、凌霄、絲瓜、葫蘆等藤蔓植物野蠻生長，棚架下則是另外一副景象：「一張竹榻一壺茶，一個老頭在酣唱；身邊坐著老婆娘，地上趴著小兒郎。」市井裡悠閑、和諧的生活趣味一覽無餘。

然而，時過境遷，近年來新華路的生活情趣少了，商業氣息濃了。有些弄堂破牆開店相當嚴重，把原來幽靜宜居的生活環境破壞了。前些日子，當地政府經過綜合整治，把新華路沿街破牆開店的門全部封了起來。結果，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於是，在窗檯下放一隻凳子；想吃飯、想洗腳抑或想按摩，一律從窗口爬進去。做人做得偷偷摸摸、雞鳴狗盜似的，這哪跟哪呀？

尤其是隨著附近居民生活條件的不斷優化，飼養寵物的家庭越來越多，這也未可厚非。但是，你在愛心爆棚的同時，不能以損害公共利益為代價。結果，新華御庭的地下車庫成了野貓的歡樂家園，尿騷瀰漫、跳蚤肆虐。原本在新華路上行走，儼然一副怡然自得閑庭信步的模樣；如今卻是深一腳淺一腳，一不留神就踩在狗屎上。從此，有著鬧中取靜、曲徑通幽、文化厚重、居住友好的新華路離我們漸行漸遠。

其實我們要得不多，簡單、溫暖、宜居和有趣的生活方式。

「你改變不了環境，但你可以改變自己；你改變不了事實，但你可以改變態度；你改變不了過去，但你可以改變現在……」多麼智慧的人生哲學。

新華路，咱們從此一別兩寬不再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