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弓集 | 「被出櫃」後真的鬆一口氣嗎？

來自專欄質明兮18 人贊了文章

（1）

先說說我自己的基本情況吧，四年前我媽剛給我買了新房子作為婚房，並且開始組織大規模的相親。某一天，我去上班的時候，她老人家來替我收拾房間，無意中發現了我扔在床頭柜上的日記本，彼時我剛認識首任男友兩三個月，日記里滿紙都是「小姑娘遇見愛豆」般的雀躍。當天，我下班回家剛一進門就覺得氣氛很詭異，我承認當時已經被相親壓得喘不過氣，開始籌劃未來一到兩年採取滲透的方式緩慢出櫃了，萬萬沒想到上帝、神佛、聖母瑪利亞都比我著急，特意給我安排了最激烈的方式。

那天的具體細節已經有些模糊，我只記得一家三口在房間里，「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沒有斷絕關係、割腕自殺、強制治療的慘烈橋段。可是從那天開始，家裡氣氛就完全變了，爸媽不再是我熟悉的樣子，原本爭強好勝的媽媽陷入了整日的自責中，認為她沒有盡到一個做母親的義務，爸爸則是開始瘋狂地約各種心理醫生，誓要找到一劑治癒我的良方。

與此同時，他們開始找更多的時間陪我，給我打電話，試圖用所有能想到的辦法「感化」我。我想，當時在他們眼裡，我跟一個吸毒吸到六親不認的癮君子一樣不可救藥，甚至他們還說過我跟一個賭博賭到耗光家資的親戚一樣的不要臉。要知道，我是個樂天派，別人的評價很難長時間左右我的心情，但是至親不同，因為他們最了解你，知道你所有的自尊和底限的來源，所以當他們言辭犀利時，那種痛已經不止是深入骨髓，而是足已深入到祖墳的深刻，甚至言語中已經剝奪了我作為人的最基本的尊嚴，認為我只要結個婚生個孩子就行，不必有靈魂、精神和思想。

那段時間，我要跟著爸爸不斷見良莠不齊的心理醫生，還要安慰整日以淚洗面的媽媽，同時還不能讓單位同事發覺我家裡出現了不得了的大事。當然，在那段時期也不是沒有收穫，起碼我了解到了國內心理治療界所處的原始水平。在同性戀這件事情上，心理治療師們普遍採取的還是一種「絕症」的態度。比如，某深圳著名心理治療師（我爸網上搜到的）居然勸解我爸跟我脫離父子關係，結果被我爸一頓臭罵；還有國際庄的一位心理學校的老師打算用「藝術人生」式的流程感化我，但是「講故事、憶童年」那些橋段我真的很投入了，還是沒達到她期望的「我跪地痛哭、懺悔」的地步，結果她在拿到心理治療費後，跟我爸媽說：「他現在沉浸其中，只能讓他撞了南牆，撞到頭破血流才能自己醒悟」；以及，另外一位很專業的心理醫院的教授跟我長談後發現我並沒有我爸媽口中的悲觀、痛苦，於是反過來勸我爸媽說：「兒孫自有兒孫福」。

上述情況，我無意炫耀我的所謂「勝利」，也不是在貶低國內心理界的大師，只是想說出我所經歷過的一切。生活，有時候像一出爛俗電視劇，劇情里滿是被「窗戶紙」包裹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有些「窗戶紙」能捅破，但有些「窗戶紙」如同馬蜂窩一樣，捅破後就是被蟄得鼻青臉腫。性取向這層「窗戶紙」被捅破之後，在長達一年半的時間裡，它所帶來的後遺症都一直持續影響著我和我的家庭。

現在，我們家的狀態就是，我們仨都對此事緘口不言，彷彿彼此私下裡形成一種默契，誰都不再觸碰彼此底線。反觀這一年半的心路歷程，我覺得自己是成長了的，原來不會關心爸媽，總覺得自己還是他們庇護下的小孩子，很多事不需要考慮，但經歷過這件事後看到爸媽的諸多無奈，看到他們因我而生的諸多白髮，心智真的像伍子胥的白髮一樣的一夜加速生長，現在也知道逢年過節給家裡買年貨，試著不再以暴戾的視角觀察這個世界，開始「長大」。

（2）

在交友軟體上，我的簽名欄寫上「已出櫃」後，不乏四面八方的好朋友私聊問我出櫃的感想，甚至有找我出謀劃策的，在偌大的基友圈中，真的如我這般讓包括同學、同事、家長等身邊所有人都清楚知道我的性取向，甚至知道我的情感經歷的，雖然有但還是少。那麼，我就要說說看我對出櫃的觀點了：

一是，絕對不要為了某個人出櫃。

出櫃，一定是在家庭、經濟、心智等各種條件都非常成熟的時候，為了自身更幸福才做出的決定，像我這樣倉促的絕對是少之又少。不要因為當下，你遇到一個很愛的人，就要為了他奮不顧身，我想說，當你真的為了愛的人出櫃後，你所承受的壓力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感同身受的，甚至還有可能因為激增的來自家庭的壓力，把你心愛的人嚇跑。

二是，絕對不要因為一時衝動出櫃。

我上面說過，出櫃一定是為了你自己更幸福才做出的決定，所以不要在某一個時刻覺得自己身上背負的壓力過大而一時衝動出櫃。要知道，在我被出櫃的前夕，我因為生活和工作壓力過大曾經出現過自殘行為，在當時的情況下我都沒想過靠出櫃減輕一方面的壓力，現在的我慶幸當時的決定，因為出櫃後你只會承受更多壓力，而且這種壓力是你無法找身邊人排解的，沒有人經歷過就沒有人能感同身受。所以，永遠不要覺得身上背負了太多壓力，頭腦一熱就出櫃減壓，這是不明智的。如果壓力過大，一定要出櫃，請採用緩慢的滲透式，不要覺得沒用，這種方式短時間內是不會看到顯著效果的。

三是，出櫃並不是一件好事，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做此決定。

很多基友問我，是不是出櫃後就能跟男友大大方方秀恩愛，完全不必顧及所有，我的回答當然是「你想多了」。出櫃雖然減輕了我相親結婚的壓力，也讓我慢慢變得心智成熟，可這一切都是經過了相當長時期的痛苦煎熬才磨練出來的。為什麼很多人出櫃後還是選擇了自殺結束生命，就是因為可能在這件事之後，原本慈眉善目的親戚、對你疼愛有加的家長、形影不離的密友都會變得激進，他們為了救你會不斷撕開你的傷口，讓你知難而退，大有一種不挖到祖墳深處誓不罷休的態勢。這種態度會讓你突然開始懷疑你苦心經營了多年的人生，所以不要輕易實驗自己的內心是否足夠強大。你以為出櫃後就結束了，其實它只是個開始，由此開始，你的人生將會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四是，出櫃後跟七大姑八大姨這類的親戚保持適度來往即可，這種若即若離的關係需要好好把握，閃開得太遠會被批判，走得太近又會被拉低情商。

你可以跟爸媽闡述你的愛情觀、世界觀，爸媽會出於愛你而試著理解你，但是親戚不會，他們會抱著「你不懂事」的態度，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鞭撻你的三觀，在他們眼中，你的一言一行都是不可理喻的。他們不是你的至親，所以也絲毫不會顧及你的感受。

五是，無論何等艱難境地，出櫃後都需要加倍愛爸媽。

別看我上面寫了很多我爸媽給我造成過的傷害，但是其實種種傷害都是相互的，我只會傷他們更深。不過，網劇、小說里過度渲染出櫃的後果，動輒脫離關係，其實生活中大多數家庭並沒有那麼激烈，脫離關係這件事也是萬萬不能走的一步棋。父母是你在這世界上的最後一道防線，哪怕全世界都在傷害你，父母也會是你的溫暖港灣。這些我在出櫃前沒有那麼深的體會，出櫃後反而覺得爸媽更親，我開始用更奔放的方式去表達我對他們的愛意，比如擁抱我媽，或者在她的臉頰上狠狠親一下。

以上就是我一些不成熟的看法，歡迎大家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