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奴孔乙己

房奴孔乙己

4 人贊了文章◎本文根據魯迅小說《孔乙己》改編

赤縣樓市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當廳一個玻璃罩的大櫃檯,櫃裡面預備著模型,可以隨時看樓。售樓的小姐,就著模型給你推介,每每花幾十分鐘,就能成交,——這是一兩年前的事了,現在根本不用推介,——在門口登記,老早預約的才能進。

倘是首次買房,便可付較低的首付,或者不限購,如果都是現款買,就可以打點折,但這些顧客,多是按揭,大抵不能現款買房。只有專門炒房的人,才揣著銀行貸來的巨款,整棟盤下來,慢慢的坐賣。

我從大學畢業起,便在赤縣的地產公司里當公關,經理說,樣子太傻,怕侍候不了VIP客戶,就在售樓處做點事罷。售樓處的買房客戶,雖說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

他們往往要親口問問限購政策什麼時候出台,問過辦了離婚手續是不是可以馬上降首付,又問清復婚後房子歸誰,然後放心;在這嚴重問詢下,成交也很為難,所以過了幾天,經理又說我幹不了這事,幸虧我爹的情面大,辭退不得,便改為專管中介的一種無聊職務了。

我從此便整天的坐在店裡,專管我的職務。雖然沒有什麼失職,但總覺得有些單調,有些無聊。業主是一副凶臉孔,客戶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孔乙己是常來看樓卻不買房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頭髮。穿的雖然是西裝,可是又臟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換,也沒有洗。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實業救國,教人半懂不懂的。因為他姓孔,別人便從描紅紙上的「上大人孔乙己」這半懂不懂的話里,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孔乙己。

孔乙己一到店,所有買房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廠子又添上新機器了!」他不回答,對中介說,「看兩套房,有沒有急售的」便排出幾張銀行卡。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拖欠工人工資了!」孔乙己睜大眼睛說,「你怎麼這樣憑空污人清白……」「什麼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拖欠工人的工資,吊著打。」

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扣發工資不能算拖欠……扣發!……企業管理的事,能算拖欠么?」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民間投資下滑」,什麼「空心化」之類,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背地裡談論,孔乙己原來也開過廠,但終因房價增長過快,成本直線上升,外貿出口又萎靡不振,便只好倒閉了,又不會鑽營;於是愈過愈窮,弄到將要討飯了。幸而廠里機器賣了一點錢,便想在股市炒股賺點外快,還上工人的工資。可惜他又有一樣壞脾氣,便是冒進貪多。剛賺了一點,便遇上15年的股災,錢全賠在裡面了。

孔乙己沒有法,便免不了偶然打起借錢炒房的主意。但他在我們店裡,脾氣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罵娘;雖然間或房價長得快,一天一個價,但不管怎樣,只是默默的看,直到房子被出更高價的房客買走為止。

孔乙己看過一輪房,漲紅的臉色漸漸變得鐵青,旁人便又問道,「孔乙己,你當真開過廠?」孔乙己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半個房子也撈不到呢?」孔乙己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裡說些話;這回可全是美國次貸危機,日本房地產教訓,香港房產崩盤經驗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經理是決不責備的。而且經理見了孔乙己,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

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只好向我說話。有一回對我說道,「你懂經濟么?」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懂經濟,……我便考你一考。中國的房價,什麼時候跌?」我想,討飯一樣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孔乙己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知道罷?……我教給你,記著!這些東西應該記著。將來做經理的時候,分析要用。」

我暗想地方債務那麼高,都指著賣地呢,哪裡會跌?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就是房地產做空了實體經濟,造成空前泡沫么?」孔乙己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卡台,點頭說,「對呀對呀!……房地產做空實體經濟,你知道為什麼?」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孔乙己剛用板刷擦了下,想在粉版上寫字,見我毫不熱心,便又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有幾回,隔壁中介聽得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孔乙己。他便給他們講經濟,實業空心化。中介們聽完,仍然不散,要他預測下房價。孔乙己拿起粉筆,把觀點寫在粉板上,彎腰下去說道,「不遠了,泡沫要破裂了。」直起身又看一看粉板,自己搖頭說,要完要完!還漲嗎?不漲也。」於是這一群中介都在笑聲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麼過。

有一天,大約是國慶節前的兩三天,經理正在慢慢的做賬,關掉電腦,忽然說,「孔乙己長久沒有來了。還沒下決心買房呢!」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一個買房的人說道,「他怎麼會來?……他打折了腿了。」經理說,「哦!」「他總仍舊是借。這一回,是自己發昏,竟借到黑社會的高利貸去了。高利貸的錢,借得的么?」「後來怎麼樣?」「怎麼樣?先補欠條,後來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後來呢?」「後來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樣呢?」「怎樣?……誰曉得?許是死了。」經理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計他的賬。

國慶之後,秋風是一天涼比一天,看看將近初冬;我整天的吹空調,也須穿上厚外套了。一天的下半天,沒有一個客戶,我正合了眼坐著。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看一套房。」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看時又全沒有人。站起來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卡台下對了玻璃門坐著。

他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樣子;穿一套破西服,盤著兩腿,下面墊一個蒲包,用草繩在肩上掛住;見了我,又說道,「看一套房。」經理也伸出頭去,一面說,「孔乙己么?你還沒買到房呢!」孔乙己很頹唐的仰面答道,「這……這回買了罷。這一回是現錢,房要好。」

經理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孔乙己,你又借了高利貸了!」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借,怎麼會打斷腿?」孔乙己低聲說道,「跌斷,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懇求經理,不要再提。

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便和經理都笑了。我拿了鑰匙,揣出去,放在口袋裡,帶他看房。他從破衣袋裡摸出一張卡,放在我手裡,見他滿手是泥,原來他便用這手走來的。不一會,他看完房,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坐著用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後,又長久沒有看見孔乙己。到了年關,經理打開電腦說,「孔乙己還沒買房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說「孔乙己還沒買房呢!」到中秋可是沒有說,再到年關也沒有看見他。

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

二零一六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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