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鑒中國1000年【第二卷】37.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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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元前117年，是年9月，冠軍侯、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去病去世了，時年虛歲24歲。

他就像上天派給劉徹專門用來驅逐匈奴的天使一般，他來了，他完成了任務，他回去了。

他又如同一顆流星，滑過歷史的天際，照亮了大漢帝國最為強大的一段歷程，然後墜入塵埃，化為山河，與天地同朽。

身為帝國最有權勢的人，他是個重感情的人。早年間，他的父親生下他，卻又拋棄他。而他卻不計前嫌，將父親一家接回長安，保舉為郎中，後來一直升至奉車都尉、光祿大夫。

順便提一句，他老爹在老家還給他生了一個弟弟，叫霍光。

但他年少顯貴，難免不通世故。率軍出征，皇帝派宮中御用廚子當他的私廚，專門給他做飯，供他享用的食采能裝滿十輛大車。到班師的時候，吃不完的東西都壞掉了，而他的士卒卻仍有餓肚子的。

並且用史書的話來說，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

在這種事情上，他的舅舅衛青就比他強很多了。

李廣之子李敢，因父親之死遷怒衛青，將衛青打傷。衛青向來仁厚，將此事隱瞞了下來。

但霍去病卻不幹了。趁他和李敢一起陪劉徹狩獵的機會，一箭將李敢射死。

這事幹得就有點過份了。但劉徹也是偏心，對外宣稱劉敢是被鹿撞死的，擅自射殺朝廷大臣這麼大個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或許是老天看他已經完成了任務，再這樣待下去，指不定還生出什麼事來呢。於是，就在他射殺李敢的這一年，讓他回去復命了。

霍去病去世後，劉徹異常悲痛，賜謚「景桓侯」，景者，布義行剛；桓者，闢土服遠。謚號取「並武與廣地」之義，彰顯其為帝國擴充疆土之意。又將他的陵墓修成祁連山的模樣，以彰顯他力克匈奴的奇功。

票騎冠軍，猋（biao）勇紛紜，長驅六舉，電擊雷震，飲馬翰海，封狼居山，西規大河，列郡祈連。——班固

此時，御史大夫張湯與丞相庄青翟的鬥爭也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兩年後，也就是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御史大夫張湯與丞相庄青翟兩敗俱亡，太子太傅趙周繼任丞相，太子太傅石慶繼任御史大夫。

這一年，劉徹修建了柏梁台，台上制承露盤，青銅製成，高二十丈，大小要七人合抱。上有神仙手掌來承接露水，然後伴以玉粉喝下去，據說可以長生不老。史載：從此之後，宮室的修建，越來越奢華。

這一年，大水成災，關東地區餓死之人數以千計。

這一年，劉徹終於開始認真的實行幣制改革，下令廢除白金幣，並且完全禁止民間及各郡國私鑄錢幣。將鑄錢權收歸中央，由上林三官負責錢幣的鑄造和發行，所以這種五銖錢又被稱為三官錢，全國非三官錢不得使用。

三官錢在鑄造上採用了當時非常先進的防偽工藝，製作精良，仿造成本高昂，工藝複雜。所以，從此之後，總算是遏制住了混亂了多年的貨幣發行機制。

這一年，已經二次出使西域數年的張騫帶著烏孫國的使團，回到了長安。

自從匈奴渾邪王歸降後，河西走廊就算是被徹底打通了，由此向西，經過烏孫國，可以直達大夏等國。前面說過，烏孫國一直歸附於匈奴。但現在匈奴已經被趕到蒙古共和國了，所以，張騫認為，此時是拉攏烏孫國，招攬西域諸國的良機。

於是，就在四年前，也就是公元前119年，劉徹以張騫為中郎將，率三百人，每人兩匹馬，攜帶數以萬計的牛羊和價值數千萬的黃金絲綢，又任命了多名副使，二次出使西域。

這次張騫非常順利地來到了烏孫國，面見烏孫王昆莫，宣讀了劉徹的諭旨：如果烏孫國能東遷回到河西走廊一帶，那麼大漢可派出公主和親，與其結為兄弟之國，共拒匈奴。

烏孫王聽了諭旨，問了張騫一個很熟悉的問題：漢朝有我烏孫國大嗎？

這個問題翻譯成現在的話應該是：你算老幾？

想想也是，這種事情換誰誰也虛。在那年頭，對於烏孫王來說，張騫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然後莫名其秒說要和他聯手對付匈奴，他沒直接問上一句「你媽貴姓」已經很給張騫面子了。

張騫在烏孫國待了一段時間，但這烏孫王太慫，實在難以說服。可也不能因為他耽擱出使其它國家的事，於是就給他手下的副使們每人發本護照，讓他們分別出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闐等國。而他自己則帶著烏孫國的使團回到了長安，這意思是你不是不知道我算老幾嗎？跟著我回我家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張騫復命後，被升任大行之職——當時的外交部長，位列九卿。

一年多後，他派出的副使們帶著各國的使團紛紛回到長安。絲綢之路，自此而通。

烏孫國的使團雖說見識到了大漢帝國的強大，但還是不願東遷。劉徹也沒勉強，而是在河西走廊設置了酒泉郡，此後，又從酒泉郡分出武威郡，徹底隔斷了匈奴與青海一帶的羌人部落的聯繫。

隨著西域諸國與大漢帝國的往來越來越密切，河西走廊一帶，在此後數百年來，始終是中外貿易的重要集散地，連接著中原王朝與西域諸國商業往來的重要紐帶。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烏孫國使團來訪，敬獻給大漢皇帝劉徹的禮物中，還包括當地出產的寶馬一匹，劉徹試駕之後，發現這匹寶馬外形漂亮，動力充沛，操控性能良好，非常高興，將寶馬取名為「天馬」。

大約在一年後，也就是公元前114年，張騫病逝。

在我看來，這是一個偉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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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匈奴那邊的伊稚斜單于去逝，其子烏維即單于位。

還是在這一年，關東十餘個郡國出現嚴重饑荒，人相食。

次年，劉徹到雍城祭祀五帝。

順便提一下，在這次祭祀大典的隨行人群中，有個剛剛遊歷天下歸來，靠父親的關係被封為郎中的年輕人，他叫司馬遷。

祭祀完五帝的劉徹覺得不太滿足，說既然祭拜了天帝，再祭拜一下地神吧。有關部門你們研究一下，看怎麼祭拜合適。

專家們研究以後，說那就到河東郡汾陰縣的后土祠去祭拜吧。於是，劉徹起駕前往河東郡。

皇帝出巡，並且是劉徹第一次出巡，怎麼著也得通知地方上準備一下，再怎麼著也得黃土鋪路，凈水灑街吧。但劉徹說走就走，河東郡離得又近，完全沒給人家準備迎接的時間。河東郡守一看這架勢，實在是沒辦法，只好惶恐自殺。

但這個事並沒有影響劉徹的心情，他開開心心地祭祀了地神后土，然後順便巡幸了滎陽，還到洛陽封周朝王室後裔姬嘉為周子南君。

第二年，劉徹再次到雍縣祭天，然後西上崆峒，北出蕭關，到秦中行獵，駕臨甘泉，祭祀東皇太一。當然，沿途中嚇死一些來不及迎駕，或者殺掉一些迎駕規格不夠的官員也是必要的。

劉徹難道是祭天祭上癮了嗎？當然不是。他雖然迷信，也追求長生不老，甚至放言，如果哪天能御龍飛升，寧願像扔掉拖鞋一樣拋棄妻子兒女。但是，他如此頻繁地祭祀天地，還有一層潛台詞在裡面：他想封禪泰山了。

可以說，從有史記載開始，封禪泰山就是一件無比隆重的大事。正如班固所言：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何？教告之義也。始受命之時，改制應天，天下太平，物成封禪，以告太平也。

意思就是說，皇帝是帶著老天賦予的任務降臨於世，現在天下太平了，給老天爺彙報一下，我幹得還不錯，沒辜負您老人家的期望。

問題是，雖然說匈奴已經北遁，可是，天下真的太平了嗎？

劉徹回首南望。當是時，南越之地，颱風匯聚，雲雨交加。

當初，閩越國欺負南越國，漢朝幫著南越國把閩越國給干翻了。為了感謝老大替自己出頭，南越國國王越胡本來打算親自去朝見劉徹表達謝意的，但是又怕老大太熱情不讓自己回來，就派兒子趙嬰齊入朝，當了劉徹的保鏢。

趙嬰齊原本有老婆孩子，他老婆是南越南越橙氏之女，為他生了個兒子叫趙建德。到長安以後，他又娶了邯鄲一個姓樛的女人為妻，並且生下兒子趙興。

十年前，趙胡病重，趙嬰齊申請回家探親。同年，趙胡去世，趙嬰齊繼承了王位。然後立樛氏為王后，趙興為太子。

趙嬰齊這一走，就再也沒回去，找各種理由不去朝見老大。但這些年劉徹忙著對付匈奴，也沒空理他

去年，趙嬰齊病逝，趙興即位，尊母親樛王后為王太后。

趙嬰齊必竟是南越王，他死了，朝庭也是要派人去慰問一下的。並且劉徹也希望派人去警告一下趙興和樛太后，讓他們按規矩辦事，定期到長安來朝見一下老大。

劉徹派出的使臣叫安國少季。

這個安國少季在朝中擔任什麼職位已不可考，但有一點是清楚的：這兄弟是南越樛太后的初戀情人。

說真的，我覺得如果劉徹就因為他和樛太后有過一腿，所以才派他出使南越，這個事多少有點欺負人——因為這個安國少季一到南越，就和樛太后重修舊情，又勾搭到一塊了。

事實上，樛太后和趙興母子的日子也不好過。因為趙興是次子，廢長立幼本就不得人心；並且樛太后是中原人氏，趙興又是在中原出生，所以他們也很難得到南越世族的支持。更何況，樛太后竟然和朝廷派來的使臣明目張胆地私通，這簡直就是對南越國的侮辱。

看著趙嬰齊的長子趙建德在當地世族的支持下蠢蠢欲動，樛太后就有點心慌。但她是個聰明人，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她所能依仗的，就只有她的娘家大漢帝國。

於是，趁這次使臣來訪的機會，她托小情人上書，請求將南越國降格為內地諸侯，三年入朝覲見一次，並且撤掉邊塞，解除邊禁。

接到報告，劉徹大喜，當即賜南越國丞相呂嘉銀制印信，內史、中尉、太傅也都分別賜予印信，其它官職允許南越國自行安排。然後廢除南越刑罰，行使漢朝法律。所派使臣包括安國少季在內，全部留在南越，為樛太后母子撐腰。

條件談妥了，樛太后母子這就準備進京朝拜。但樛太后知道，她們在走之前，必須要先解決掉後顧之憂。否則她們前腳走了，後腳家裡就得出事。

她的後顧之憂就是南越國丞相呂嘉。

呂嘉是南越國三朝重臣，南越國上層官吏大多都是呂氏一門，他族中女子多嫁於王室子弟，而王室女子也多嫁於呂氏族人。可以說，他與趙氏王族的關係，要比從中原來的樛氏母子親近得多。

事實上，這很容易理解。無論是趙氏王族還是呂氏部族，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南越人，一切自然以南越國利益為先。而樛氏母子均是生於中原、長於中原，雖說跟著趙嬰齊回到南越十年了，但這就讓他們從骨子裡把自己當成南越人也很難。當然，更重要的是，她們比一般的南越人更清楚漢朝的強大。

知道的越多，就越有敬畏之心。

所以說，丞相呂嘉是極立反對依附漢朝的，而他的態度，又決定了朝中絕大多數大臣的態度，進而影響著南越各大部族的態度。

但現在漢朝派有使臣在此，邊境上還有大軍陳列。並且再怎麼樣，趙興也是先王趙嬰齊的親生兒子和合法繼承人。所以，呂嘉雖然不爽，但也無可奈何，只能託病不出。只不過，他是真的不想有所作為，還是在等待機會，那就無從得知了。

聰明如樛氏當然不會把主動權交給命中注定的對手，我想，她應該也能嗅到那位三朝老臣花白鬍須下散發出的重重殺機，於是，她決定先下手為強。

這一日，她擺下酒宴，宴請漢朝使臣和丞相呂嘉等南越眾臣。宴席上，她故意點出呂嘉不願歸附漢朝的事實，意思是提醒她的小情人：理由給你了，動手啊，幹掉這個老傢伙。

可是她的小情人讓她失望了。身為大漢使臣的安國少季像無數渣男那樣，沒事的時候，在情人面前呈英雄，當爺們，有事的時候卻瞻前顧後，畏畏縮縮。

樛太后看著自己的男人和其它使臣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的樣子，不由得一陣氣苦。

而此時，呂嘉已經意識到不妙，招呼也不打，站起來就往外走。

樛太后拍案而起，奪過侍衛手中的長矛，就要去追呂嘉，結果被兒子趙興攔下。她看看兒子，再看看安國少季，我想，此時她的心裡一定是悲苦的。

她預見到了危機，並且想盡一切辦法來阻止危機的發生，但她的兒子和她的男人都不相信她。

但安國少季也很委屈，因為呂嘉的弟弟是南越國將軍，此時正率軍守在宮門之外。他們一旦發難幹掉呂嘉，他弟弟會有何反應，實難預料。

呂嘉就這樣在弟弟的保護下，安然回府，然後就閉門不出，開始密謀反判。只不過，他也不想背上弒主犯上的罪名，所以一直沒有發動。

劉徹知道這個情況以後，大罵使臣懦弱無能。但不知道是上書的人沒把呂嘉的情況給他說清楚，還是他過於輕敵，他跟本就沒有意識到，在南越那種地方，部族的勢力究竟有多大，一個三朝元老的部族，其實力又有多強。

所以，在他看來，南越王和王太后都同意歸附了，現在不過是一個呂嘉從中搗亂，實在用不著大動干戈，派個人把他幹掉就行了。

於是，他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庄參，還給他配了兩千人。

但庄參卻搖搖頭，說陛下您要是讓我去表達睦鄰友好的感情，那我帶幾個人就夠了；可您讓我去用武力幹掉人家的丞相，兩千人肯定是不夠的。

劉徹是什麼人？哪容他這麼推辭，沒殺他估計是當時心情好，直接將其免職。

不過這世界上永遠不缺二愣子。曾經任濟北國丞相的韓千秋主動應徵，說一個小小的南越國丞相而已，您給我三百人，我把他腦袋帶回來給陛下。

劉徹挺高興，就派韓千秋和樛太后的弟弟樛樂帶了兩千人，就大模大樣地進入了南越國境，就差打出奉旨誅殺呂嘉的大旗了。

呂嘉一看，得了，等的就是這個機會。於是，站出來振臂一揮，與其弟率軍攻入王宮，將南越王趙興、王太后樛氏及安國少季等漢朝使團盡數誅殺。之後，立趙建德為南越王，並全殲滅韓千秋所部兩千餘人。

韓千秋用自己的死，為自己的兒子韓延年掙了個成安侯的爵位，樛樂的兒子也被封為龍亢侯，這兩位也算死得其所了。

此時，距離劉徹祭拜完天地還沒幾個月很，於是，他向南一指：給老子滅了他。

公元前112年秋，大漢帝國兵分兩路，出擊南越。

第一路，由伏波將軍路博德出桂陽，下湟水；樓船將軍楊仆出豫章，下湞水；歸義越侯嚴故為戈船將軍，出零陵，下離水；南越降將甲為下瀨將軍，下蒼梧。各部皆由囚犯入軍，加上江、淮地區水軍共計十萬人。

第二路，由南越降將馳義侯遺率巴、蜀之地的囚犯，加上夜郎的軍隊，沿牂牁江南下，意圖對南越形成兩面夾擊之勢。

但就在這時，朝內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