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中國當代詩歌現狀 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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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當代詩壇的現狀如何?當代詩人的境遇如何? - 詩人子衿的回答 - 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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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觀的來講,不管是作品質量還是作者數量,又或者是理論和作品成果,相比八十年代,中國當代詩歌明顯更成熟,更精湛。說八十年代是中國現代詩歌發展的黃金時期這沒錯,但要說八十年代是中國現代詩歌的巔峰就是犯了認知上的錯誤了,這就像很多人言必談新月派是中國詩歌的巔峰一樣。八十年代只是中國現代詩歌整體發展的起點,從八十年代開始,確切的說,從八六年開始,中國詩歌才正式進入了成年期。從八六年到現在,中國當代詩歌發展的曲線始終是平穩向上向前發展的。如果你對於現代詩歌擁有一定的審美判斷能力,那麼可以去找86年版的那本著名的《朦朧詩選》和近幾年的隨便哪本詩歌年選來做一個對比閱讀,你會發現朦朧詩選里除了少數的人之外,其他人的詩歌基本上都是高中生的水平,而那少數的幾個人,現在一個個早就是一方諸侯式的存在,甚至在國際上也有自己相應的分量。
舉個例子,八十年代的領頭人,如題主所舉例的北島、顧城,此外還有舒婷、多多、芒克、歐陽江河、徐敬亞、王小妮等等,在八十年代,他們在文藝青年們心目中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天生自帶金色光環,(其實到現在,除了徐敬亞王小妮夫婦混的稍微慘一點,其他人都已經是享譽中外的存在了。)曾經有人回憶,有一次顧城在四川開一個詩歌朗誦會,三千人的體育館到當時里里外外擠了兩萬人進去,以至於顧城在保安的幫助下花了半個小時才進去,最後還不是保安開路的結果,而是文藝青年們把顧城抬起來,接力送到了場館裡。
那麼所謂中國當代詩歌的隱身狀態是怎麼來的呢?
其實未必是當代詩歌混的差隱身了,而是中國純文學整體競爭力在競爭對手衝擊下淪陷了。在這裡要明白的一點是,八十年代不僅是中國詩歌的黃金時期,它同時也是中國小說、中國散文、中國電視劇、中國電影、中國音樂、中國美術、中國戲劇、中國動畫……等等等等幾乎所有文藝形式的黃金時期,因為八十年代之前是文革十年,文革之前是反右十七年,在文學史上專門有個十七年文學和文革文學兩個名詞,其實這兩個時期一共二十七年時間幾乎是沒有任何文藝作品的,唯有的幾個不是絕對的政治正確就是粗糙簡陋,如郭小川、賀敬之、郭沫若、李季等人的詩歌,嘲笑中國當代詩歌的可以去找找這些人的來看看,保證你立刻重新愛上當代詩歌。有沒有寫的好的人呢?有,穆旦、牛漢、綠原、昌耀……可是他們呢?不是在牛棚里待著,就是被剝奪了寫作資格,永世不得從事文學創作。
這二十七年結束之後,朦朧詩出現,揭開了顛覆這二十七年口號詩歌的序幕。相比於前二十七年的口號政治文學,朦朧詩是一種什麼樣的詩歌呢?它關注個人感受,關注被集體主義封殺了二十七年的人本思想,關注人性光輝而不是黨性光輝,關注理想、愛情、希望、感傷、自由等等等等在之前二十七年中不可思議不被允許的東西。而我們都知道,這些東西才是文學最基本的人性表達。
所以朦朧詩以及若干種關注這類思潮的文學形式就火了起來。那時候電視機是傳說,收音機都是奢侈品,還好有廣播可以稍微普及一下。沒有電腦,沒有演唱會,電影按季度更新,在這種情況下,不管是出於文藝需求還是休閑需求,文學作品都是最廉價最容易普及的項目,而其中詩歌尤其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為什麼?你想想現在大家都被微信的碎片化閱讀所統治的閱讀習慣,這是微信出來才改變的嗎?不是,微信只是利用,碎片化閱讀是人類的好逸惡勞的天性。詩歌短平快,篇幅小,創作周期短,在沒有其他競爭對手的情況下,詩歌勝出是必然的事情。
然而再怎麼勝出,詩歌也沒有真正達到所謂的全民狂熱的程度,它最多只在文藝青年中狂熱一陣。不信去問問父輩們,尤其是生活在農村或城鄉結合部的父輩們對於八十年代印象最深的文藝消遣是什麼,估計九成是錄像廳和迪斯科。
所以在錄像廳和迪斯科乃至地攤讀物們的衝擊下,詩歌的光環慢慢暗淡。這其實不是詩歌的光環黯淡了,而是其他項目的光環亮了起來,文藝青年還是那一批,而之前沒文化玩不了詩歌的那一大批找到了他們可以玩的項目。
本來如果中國詩歌甘於墮落,像台灣地區那樣,沉浸於汪國真席慕容這樣毫無技術含量的讀者知音雞湯體的話,說不定還能有限圈粉,然而詩歌,或者說純文學的從業者是有骨氣的,是有對於時代對於世界對於民眾的使命感和責任感的,是有名垂世界文學史的野心的。汪國真之流或許在中國普通讀者中具有一定的人氣,但在世界文學史的角度來說是完全不值一提的。詩歌,以及純文學應該往哪個方向走,西方已經用近兩百年的時間慢慢摸索清楚了,我們面前的路已經很清晰。
那就是探尋生與死、人之為人的意義,人類之為人類的尊嚴,人類與世界的溝通,人類社會結構與漫長歷史的對話與鑒別。
這,可以說是中外詩歌、文學、哲學,乃至一切藝術門類和文史哲社會相關的科目門類所想要解決和回答的問題。
也叫做終極命題。
九十年代,中國詩歌逐漸開始走向成熟,並開始嘗試介入這些終極命題。最大的分歧也是成熟的標誌在於1998年的盤峰論爭,論證誕生了三個派系:民間寫作,知識分子寫作,第三條道路寫作。
民間寫作追求的是語言的純粹,詩歌與生活的介入,在詩歌中詩人之為人的身份認同;知識分子寫作追求思辨性、思維深度、隱喻空間、使命感、我在與此在、同一性、與萬物的呼吸和對世界的解構;第三條道路秉承雙方之間的中立,並尋找清晰傳遞自己意見的途徑又避免對詩歌和讀者的損害。
有點複雜對不對?詩歌到了這種層面,才算是真正作為一門學科、一門成體系的藝術門類而存在,而這對於那些還沉迷於「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的普通大眾來說,也就自動拉開了距離,更不用說那些對新月派等抱殘守缺的人了。就像從拉畫片進化到影視製作,從算籌到了超級計算機,從變戲法進化到了高等物理,從買菜的加減乘除進化到了理論數學。民眾的認知結構永遠是金字塔式的,當一門學科整體進化上了一個台階,能夠跟著進化的何其少。
現代詩歌不是沒落了, 而是超越了。
那麼,中國當代詩壇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如我先前所說,伴隨著民間寫作主張的提出,再加上識字率的普遍提升(中國的文盲率在國際上也算是比較少的了),隨便來個誰也能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思想。所以,當代詩歌的門檻可謂極低,會寫字就能寫詩。但是門檻低不帶表整體水準的低,中國詩歌金字塔的頂層始終都和國際最高水準保持著相當程度上的對接。畢竟,不論是漢字語素結構對於詩歌寫作先天的優勢,還是我們長達兩三千年的詩歌傳統,都不是外國詩歌所可以比擬的,外國詩歌的思想和理論,我們能夠很輕易吸收,而我們的詩歌底蘊和詩歌嘗試的基礎,絕不是外國人所可以對稱的。從埃茲拉·龐德到奧拉夫·H·豪格,到羅伯特·勃萊,詹姆斯·賴特,甚至艾略特,等等等等,太多的一流西方詩人大量地吸取了我們傳統詩歌中的精華,並且發展出了自身的藝術特點。更不要說土生土長的中國詩人了。
目前,在國內頂級的中國詩人,在國際詩壇上也是頂級的存在,比如前文所說的朦朧詩時代的北島、顧城、楊煉、舒婷、多多、芒克、歐陽江河、徐敬亞、王小妮,比如在朦朧詩時已嶄露頭角,但還未成熟,而在九十年代才正式步入黃金時期的于堅、韓東、陳先發、西川、翟永明,此時在國際上也屢屢斬獲詩歌大獎,屢次代表中國參加世界級詩歌節。至於兩千年以來逐漸成為主力的六零末到七零後詩人,比如雷平陽、張執浩、潘唯、龐培、朵漁、劉年、宋琳、榮榮、藍藍,也正逐漸成為諸多國際詩歌節的嘉賓常客,獲獎無數。甚至近十年來,不少優秀八零後詩人以他們鋒利的作品的出現,讓人看到中國詩歌不但後繼有人,而且有後浪超越前浪的趨勢。甚至說,那些你們看不起的農民工詩人、打工詩人、流浪詩人,也正在以集群的形象登上國際舞台,前幾年的荷蘭阿姆斯特丹國際詩歌節、鹿特丹國際詩歌節這些頂級的國際詩歌盛會,受到邀請,代表中國詩歌參會的非專業從事詩歌創作的詩人(打工詩人等)就有四十餘人之多,其中一半都是八零後!
僅從優秀作品和優秀詩人的密度來說,中國歷史上,我認為唯一能與當代,乃至與這三十年時間相比的,只有唐宋。唐初和南宋末年還不行,唯有盛唐與南北宋之間這段時間方可比擬。
中國當代詩歌不行,當代詩歌完了?
抱歉,是說這話的人,你還不配接觸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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