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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活了這麼久,為何你這麼銹?| 越王勾踐劍

332

號床的故事

王某醒來的時候,是凌晨3點44分。

 

與其說醒來,倒不如說只是下床喝杯蘇打水。畢竟,活了這麼久,他從未了解過入睡究竟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四合院里燈火通明,將竹影映在門屋的窗帳上,床頭的博山爐里煙火四環,蘇合裊裊,院子的主人倒不覺嗆得難受。王某趿著拖鞋,身披柔軟寬鬆的毛衫,搖搖晃晃走進廂房,從冰箱里拿了瓶水,仰頭灌下去。

 

沒有節制,就像給院子里瘋長的野紅蓼澆水一樣。

 

王某坐在台階上發了會兒呆,最近北京天氣不好,所以天上也沒有星星可數,他伸出手捻了捻右耳上的黑金耳釘,竟第一次感覺黑夜漫長得有些過分。

 

嗡嗡——嗡嗡——

 

手機的震動終於攪渾了這過於靜謐的夜晚,王某盯著上面未知的號碼,猶豫著接起來。

「喂?」

 

「喂,歷史委員會。出大事了,闔閭墓······叫人給掘了!」

 

蘇州閶門,虎丘劍池,池廣六十步,水深一丈五,吳王闔閭葬其之下,以三千寶劍殉,稱之「闔閭墓」。

 

王某不耐煩地咂咂嘴:「盜墓的事兒就交給國家警察唄,跟我說什麼?再說了,這種沒所謂的事兒,你們照舊處理一下,然後給我哥彙報就成······」

 

「荊主任交代了,這件事,要您親手來辦。」對方打斷王某。

 

「······我知道了。」

 

王某沉吟片刻,簡單應答。掛斷電話,眼皮卻突突直跳。

 

春秋末年,越王勾踐用計大敗吳軍,吳王闔閭被越軍用戈砍傷,只退了七里便死在路上。其子夫差即位後,在舊臣伍子胥和孫武的輔佐下,牢記殺父之仇,於次年在夫椒重創越國,並生俘越國君王勾踐。為報殺父之仇,夫差讓勾踐住在闔閭墓地的一處石屋裡,洗衣喂馬,打草砍柴,直到闔閭墓竣工,前後歷時三年。

 

而正是勾踐三年來的忍辱負重,讓夫差掉以輕心,將其放回越國。最終,勾踐卧薪嘗膽,一舉殲滅吳國,成為春秋時期最後一位霸主。

 

王某打開郵箱,將對方發來的附件下載解壓。照片是從現場傳過來的,王某草草一瞥,就知道荊主任為什麼會讓他來親自督辦這起盜墓事件。

 

因為,這不是普通的盜墓賊。

 

王某盯著現場照片,眉頭擰成一團。

 

這幾乎是毀滅性的發掘。從現場遺留的痕迹來看,每一鏟都是極具破壞性的,彷彿夾雜著千百年的積怨。虎丘劍池的水完全被抽干,底部的石板從中央攔腰截斷,四周引發的塌方几乎將入口掩埋,而那劍池中原本存在的三千多柄殉葬的古劍,竟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由於闔閭墓構造特殊,為了避免傷害到虎丘塔基,造成不可逆的損害,國家從未進行過考古試掘。可眼下這般情況,著實讓王某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究竟是什麼人,對闔閭墓懷著毀滅性的仇恨,並在一夜之間盜走了劍池中的三千柄古劍?

 

王某下意識瞥了眼多寶閣上的日晷。

 

「王主任,現場我們已經在儘力修復了,現在已經全線封鎖,避免讓人類覺察這裡的異樣。」

 

對方的信息適時送達。

 

「但是,殉葬古劍的遺失實在不好隱瞞,所以還請您儘快追查出古劍的下落。另外,根據前線的反饋,有了一處新線索:墓穴深處的石壁上,發現了多處劍痕。」

 

王某一驚:「劍痕?」

 

「所以,這應該不是普通的盜墓賊。或者說,那根本就不是人類,而是······」

 

王某盯著對方正在輸入的對話框,決然敲擊鍵盤,用三個字替他將話說完。

 

載錄者。

王某登上前往武漢的飛機,是三天後的事情。

 

出了航站樓就有人接機,但王某素來害怕這官僚主義的東西,於是轉臉就把專車司機打發走,自己開著車直奔湖北省博物館。

 

工作日的下午,博物館裡幾乎沒什麼人。王某輕車熟路,直奔鎮館之寶。

 

越王勾踐劍。

 

展台上,千年不銹的劍刃仍舊散發著令人畏懼的寒光。王某戴著棒球帽,裝模作樣拿了張博物館引導圖,偽裝成普通遊客的樣子,左拐右拐湊過去,貼著展櫃玻璃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柄王者之劍。

 

果然。

 

在看清了這自從1965年江陵望山1號墓出土就一直陳列在這裡的青銅古劍後,王某終於印證了自己的猜想。

 

低反射夾層玻璃的展櫃中央,那柄萬眾矚目的青銅劍,根本就是一把贗品。

 

至於真正的越王勾踐劍去了哪裡,這世上恐怕沒人知道。

 

王某抬腕看了看錶,隨後轉身匆匆離開博物館,車子飛馳在路上,王某抬手,撥通了電話。

 

「喂,嗯,已經確認過了,博物館裡那個是假貨。不是我,也不是我哥······那麼看來,應該是委員會高層出了內奸。」

 

黃燈閃爍,回過神的王某急忙踩下油門,在最後一秒沖了過去。

 

「剛開始我也只是懷疑,既對吳王有深仇大恨,又對闔閭墓這個地方感到厭惡的,數來數去應該也就只有他了,畢竟他的主人曾在那裡忍辱負重三年。但是我搞不明白,掘墓就算了,偷劍池裡的······」

 

「同志,請靠邊停車!」

 

王某的電話被警笛聲打斷。

 

「我去。先不說了,等我查到再聯繫你。話說,你記得再幫我聯繫下我哥啊。」王某望著車窗外騎著摩托的交警,無可奈何地將車子緩緩停靠在路邊。

 

交警毫不客氣,敲開車窗後敬了個禮:「闖黃燈,開車打電話,不系安全帶······同志,請出示您的駕照。」

 

完犢子。駕照······好像十年前就過期了。

 

王某心涼了半截兒。

 

「呃,那個······您等我打個電話。」王某摸出手機,重新撥打剛才的號碼。

 

「同志,你該不會······未成年吧?」交警眉頭一皺,上下打量著眼前衣著鮮艷的少年,目光最終停留在王某的一頭棕色捲髮上。

 

王某尷尬笑笑:「呵,呵······那個,雖然您這是在誇我年輕,但是吧······哎,喂?」電話接通,王某急忙壓低聲音,「哎哎你趕緊聯繫下,我被交警扣這兒了!」

從武漢到蘇州,並不是一段很近的距離。

 

從機場到火車站,再轉私家車,沿著高速公路開了足足三個小時,才終於抵達了王某的目的地。

 

這次,王某沒再使性子,而是老老實實坐上了委員會派來的車。

 

「景區已經封鎖了,但是底下損毀嚴重,」開車送王某的司機說道,「而且,墓里的石壁上,每天都會出現新的劍痕。」

 

王某沒搭話,把倒扣在腦袋上的帽子給扶正:「我先看看再說。」

 

「這裡車子過不去,您得走兩步。」司機把車停在半山腰的停車場里,有些抱歉地說道,「這下面有幾個村子,原本是要籌錢修路的,但是後來出了點變故,聽說是負責修路的人在施工中為了救人跌下了山崖,死了,所以這事兒後來就不了了之。現下只有一條山路能通往劍池,也不遠,走上個十幾分鐘就到了。」

 

下了車,王某抻了個懶腰,四目儘是蒼翠,順著司機指出的方向,果然看到了一條蜿蜒的石子小路。

 

厚底鞋踩在石子路上,很容易崴腳。王某步子很慢,一邊走,一邊張望著。這裡離景區很近,因此附近的村子都改造了自家的房屋,開起了農家樂和民宿。王某正在心裡掂量著一會兒回來是吃點誰家的滷汁豆乾和山中野味,還是直接去市裡找一艘小船,聽著蘇曲兒吃點陽澄湖大閘蟹,突然,腦袋上就被人給狠狠砸了一下。

 

「我去,誰啊!?」

 

王某捂著腦袋,兇巴巴轉過身。

 

嘩啦啦一陣聲響,只見幾棵大樹抖了抖葉子,卻不見人影。

 

「給我出來!」王某彎腰,撿起剛才砸中自己的石子掂在手裡,「不吱聲,我可不客氣了啊?」

 

話音剛落,王某便瞧准了其中一棵樹,狠狠把手裡的石子擲過去,只聽「嗷嗚」一聲,一個七八歲的小臟孩兒便從樹後滾了出來,捂著腦袋嗷嗷直叫。

 

「嘁,我當是什麼人呢。」王某撇撇嘴。

 

前面帶路的司機見狀,急忙上前擰住那小臟孩兒的耳朵:「誰家的小孩子?沒人管嗎?」

 

這下,林子里便接連鑽出了好幾個一般歲數的小男孩,個個手裡拎著木棍和樹枝,有的還拿手帕遮住了臉。其中一個看起來稍微乾淨點的,脆生生朝王某開口:「對不起,我們剛才打土匪,不小心才打到你的。」

 

王某挑眉,轉過身,這才看清了自己身後,正躲著個鼻青臉腫的小男孩。

 

「土匪?」

 

幾個小孩點頭附和:「就是他!他是土匪,是毛賊,我媽說了,讓我們見一次打一次!」

 

王某抬手把身後的小孩護住:「可我怎麼覺著,你們仗勢欺人,才更像土匪呢?」

 

為首的小男孩抿了把鼻涕:「才不是!我們是英雄,打他是在做好事呢!」

 

司機見狀有些為難,一把將那個受人欺負的小孩給拉到一邊:「王主任,天色不早,都在等著您呢。」

 

王某擺擺手,轉過身蹲下,拿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小孩干在臉上的鼻血:「他們為什麼欺負你?」

 

小孩倔強地把頭扭向一邊:「······不知道。」

 

「他爸是土匪,挨家挨戶收我們的錢,好在掉下山崖摔死啦!他媽也跟別人跑啦!」一個小孩搶先回答,「他老是偷我們家的東西吃,我們打他,沒錯!」

 

「嘖。」王某眉頭一擰,從懷裡摸出幾張紙鈔塞進小孩的手裡,「去買點好吃的,再去找個診所,把身上的傷擦一擦。」

 

小孩卻是不敢接:「我不拿了,反正你一走,他們就該把錢搶走了。」

 

王某站起身,左右張望,然後隨手摺了根樹枝,朝領頭的小臟孩一指,同時暗暗抬起左手手心,大喝一聲:「跪下!」

 

哐當一聲,那領頭的小臟孩兒便真的雙膝跪地,動彈不得了。

 

「拿著吧,」王某把樹枝丟給小孩,「這可是王者之劍,防身的!」說著,便大搖大擺地走了。

 

走出不遠,王某還不忘轉過身,勾勾手指,讓那跪地的小臟孩兒重新得以動彈。

 

直到走出了一里地,引路的司機這才憋不住好奇,開口問道:「那樹枝,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某哈哈一笑,擺擺手道:「就是普通的樹枝,嚇唬小孩兒的。我就是看不慣他們仗勢欺人而已。」

足足走了半個小時,王某才終於抵達劍池。

 

劍池被抽干前原是景區,由於一早就拉了警戒線,所以附近並無遊客,放眼望去,除了景區負責人之外,剩下的基本都是歷史委員會的工作人員。一個戴帽子的青年遠遠見王某來了,便急忙彎下腰,殷勤地將警戒線拉開。

 

王某伸手要了個手電筒,拎在手裡還是有些不放心,就又抓了一把熒光棒塞進口袋,這才鑽進了開裂的縫隙之中。

 

「已經在儘力修復了,之前這裡的塌方都已經還原,只是墓穴深處的石壁上,總有新的劍痕出現。」引路的還是之前那個戴帽子的青年,他走在最前面,彎著腰,將探燈開到最亮。因為他知道,身後這位矜貴的王主任,向來最怕黑。

 

「夜裡封鎖了嗎?會不會有人偷偷進來?」王某問道。

 

戴帽子的青年搖搖頭:「不會,這裡24小時都有我們的人。這就是奇怪的地方,彷彿這劍痕,是憑空長出來的。」

 

王某咽了口唾沫:「別瞎說。」

 

墓穴底部是一個自然形成的溶洞,鐘乳石如同魔鬼的犬牙,縱橫交錯,時不時還能聽見深處傳來的水聲。墓穴因常年隱藏在池底,空氣潮濕,霉腐的氣味刺鼻,讓王某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

 

「到了。」戴帽子的青年停住腳步,將探燈抬起來,打在面前的石壁上。

 

刺目的燈光將光滑的石壁照得一清二楚,那上面原是鳥篆體的碑文,刻著吳王生前的光榮事迹。可如今卻被劍痕劃得四分五裂,彷彿不久之前,這裡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

 

恨。

 

王某從這樣瘋狂的劍痕中,只讀到了這樣的訊息。

 

旁邊的工作人員走上前,指了指低處的一道劍痕:「這一條,就是今天早上才出現的。」

 

王某湊近了看去,發現這些劍痕的大小和深度幾乎一模一樣,只能說明這是出自同一柄劍和同一個人之手。王某抬手,拿指腹去摸石壁上的斷痕,鋒利而冰冷,出刀之快,應是個常年用劍之人。

 

「你們白天修復的時候,有聽到過什麼聲音嗎?」王某問道。

 

眾人搖頭。

 

王某嘆了口氣:「行,我知道了。先上去。」

 

一行人原路返回,行至出口附近時,戴帽子的青年指了指劍池底部坑坑窪窪的小洞說道:「這裡,就是原本插著三千柄古劍的地方。」

 

王某卻被旁邊一塊圓滑的巨石吸引,那上面泛著隱隱紅光,他湊近了去摸,這才發現那上面的紅紋不是別的,而是沉澱千年的血跡。

 

「這是······」

 

守在旁邊的工作人員急忙回應:「哦,這個,據說闔閭墓築成後,吳王夫差擔心工匠們泄露墓中秘密,便將全部工匠邀至此地來飲酒觀鶴。酒席中,吳王下令將所有工人全部處死,當年千餘名工匠喋血石上,血染不褪,至今石頭都還是紫褐色,後人稱之為』千人石』。」

 

王某自言自語感嘆:「雖說自古君王多殘忍無情,可吳王夫差以這種伎倆殘殺無辜,著實有失人道了。」

 

「可王主任沒意識到一個問題嗎?」候在一側的帽子青年忽然開口。

 

「什麼?」

 

青年壓低了帽檐,輕聲說道:「如果當年吳王要趕盡殺絕,那麼行刑的劊子手,又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呢?」

 

王某愣住。

忽然,一陣急促的急救車笛聲,從山上傳來。

 

「怎麼回事?」剛從墓里出來的王某急忙擺手叫司機,兩人快步沿著石子路往停車場走去,可一路上都見村民三三兩兩聚在自家門口,不知道在低聲討論著什麼。

 

王某覺得不對勁,停下腳步,正巧看見白天來時碰到的其中一個小孩,於是上前問道:「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那麼多救護車?」

 

小孩一見是王某,便嚇得急忙躲在一名中年婦女身後,一聲都不敢吭。

 

王某這下更覺得不對勁了。

 

「還能怎麼,我們村裡有個小雜種,今天也不知發了什麼瘋,連著砍傷了好幾個孩子!」那婦女嗓音尖銳,唾沫星飛濺,「真是的,幸好我家小娃跑得快,不然啊,嘖嘖嘖······」

 

「砍人!?」王某心驚。

 

這時,那躲在女人身後的小孩這才探出半個腦袋:「是······就是用,你給的那個······那個樹枝。」

 

王某腦子裡轟的一聲:「可那就是普通的樹枝啊······人呢?那孩子人現在在哪裡?」

 

女人抬手一指:「往野林子里跑咯,也不知道那些人能不能抓住。」

 

王某聞聲立即轉身,不管不顧衝進了野林子。

 

「王主任!您等等我!」司機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就已經被遠遠甩在後面。

 

天色昏暗,繁茂的樹林望不見其首尾,遠處夕陽的飽和度逐漸減退,金色的光芒映射在王某棒球衫背後的雙龍戲珠刺繡上,如同皇族的鎧甲般耀眼。

 

天要黑了,得快一點兒了。

 

王某加快腳步,如虔誠的追光者,在朝聖的路上不知疲倦地奔波,只聽得樹枝在耳邊呼嘯而過,卻仍舊不見白天那個孩子的半分蹤影。

 

而林子里沒有照明設施,如果落日徹底湮沒,那麼無疑,王某周身將陷入一片黑暗。

 

「該死的。」王某有些後悔,身後的司機早就跟丟了,如今只剩下他自己在這片漆黑的林子里,正一籌莫展,王某卻忽然摸到衣服口袋裡還有幾根熒光棒,於是急忙掰開晃了晃,這微弱的光亮,終於給他帶來了一絲撫慰。

 

「哈······哈······」王某大口喘氣,努力克服黑暗恐懼症帶來的窒息,然而,尖銳的耳鳴讓他無法靜下心來思考。

 

闔閭墓,劍池,吳王,工匠,千人石,劍痕······線索在王某腦子裡逐漸串連,卻依舊如一閃而過的電流,難以捕捉。

 

「您怕黑?」

 

突然,陌生而低沉的男聲從耳邊傳來,那聲音彷彿帶著鐵鏽和時光的斑駁。

 

王某猛然抬頭,就見一個壯碩的身影突兀出現,微微屈膝,跪倒在王某面前。

 

「你是?」王某咬咬牙,努力讓自己站起身。

 

「低頭。」面前的男人低語。

 

王某疑惑,卻還是不由自主地低下了腦袋。

 

哐——

 

電光火石之間,銳器相撞的聲音在王某的頭頂炸響,他甚至在黑暗中看到了激撞而出的火花,劇烈的交鋒產生共振,只見黑暗中兩柄巨劍的輪廓逐漸清晰,劍拔鏗鏘,刃如秋霜。

 

直到王某頭頂被削斷的幾縷碎發落地,他才看清了交鋒在自己頭頂的兩柄利劍,究竟是誰。

 

一柄劍身湛藍,傷痕纍纍,雖不是什麼名物,但也足夠鋒利;而另一柄更加惹眼,劍身修長,中脊流暢,前鋒曲弧內凹,莖上兩道凸箍,還有劍身上那獨有的黑金色菱形暗格花紋……正是消失在湖北省博物館的越王勾踐劍!

 

至於手持勾踐劍的壯碩男人,大眼,寸頭,健壯,穿著不合體的背心和短褲,卻也抵不住他渾身上下散發著的鋒芒。

 

「走!」寸頭男人大喝一聲,猛然揚手上挑,將對方的劍刃推離,給王某留出了足夠的安全空間。

 

王某趁機撐地側翻,遠離了藍色劍刃的威脅。

 

「跪下!」王某剛一脫離對方的攻擊範圍,便立即轉身抬手,拿掌心朝向背後偷襲的人。

 

隨即只聽一聲悶響,那人便重重雙膝跪地,無法動彈。

「什麼人,報上名號。」

 

面對突如其來的偷襲,王某心有餘悸,卻不得不強迫自己站起身,故作輕鬆地拍了拍牛仔褲上的塵土。

 

偷襲者抬起頭,王某猛然愣住。

 

那不是別人,正是白天引路的戴帽子的青年。他手持一把王某從未見過的藍色寶劍,但從劍身上的銘文和銹痕來看,應是把常年浸在水中的春秋時期古劍。

 

對方雖是老老實實跪在地上,彷彿膝蓋上被牢牢打了兩根釘子,卻倔強地抿著唇,不肯開口。

 

「不說話?」王某喘著氣上前。

 

「小心。」寸頭男抬手,將王某護在身後。

 

王某瞪了他一眼:「一邊兒待著,我一會兒再找你算賬!」

 

戴帽子的男人努力掙脫,卻始終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枷鎖禁錮,不管怎樣扭動身體,雙膝都無法離開地面。

 

王某指了指頭頂明顯少了一撮的捲毛:「你知道我是誰嗎?也不掂量掂量自個兒幾斤幾兩就想取我性命?」

 

「呵呵,」戴帽子的男人垂下頭,怪笑兩聲,隨後陰陽怪氣道,「王?沒錯,我要殺的,就是王!」

 

王某握緊手心,男人的膝蓋在重壓之下幾乎要陷入泥土中:「說!你究竟有什麼目的?闔閭墓的事情······和你什麼關係?

 

「闔閭墓?呸!」男人嗤笑,「我原為將軍佩劍,主人征戰沙場,卻被那個所謂的吳王用陰毒的伎倆欺騙,拿我斬殺了這裡所有的工匠,主人最終自刎而死,落得萬人怨恨,而我······還要被埋藏在這劍池之下殉葬,沉入水中,千年不見天日······這世上的王,沒一個好東西!」

 

王某果然沒猜錯——眼前戴帽子的人,同為載錄者,正是消失在劍池裡的三千柄古劍之一!

 

王某不是沒考慮過,製造闔閭墓的元兇另有其人。這次的事,越王勾踐劍雖嫌疑最大,但畢竟他是個隱忍克制的角色,不至於如此大肆破壞闔閭墓,藉此宣洩仇恨。

 

畢竟,身為王者之劍,他的格局不應如此狹隘。

 

但是······王某還有問題沒有想清楚,於是上前問道:「你是怎麼蘇醒的?池底其他的古劍,現在在什麼地方?」

 

「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戴帽子的男人仰起頭,答非所問,「王主任,你無力阻攔,更無法改變!」

 

「救命!」

 

忽然,稚嫩的童聲從遠處傳來,跪在地上的人趁王某分神的瞬間,猛然甩手,將手的中藍色古劍狠狠擲了出去。

 

王某定睛看去,就見白天受欺負的那個孩子被藤蔓束縛在一棵老樹上,而那利劍飛去的方向,正瞄準了孩子的咽喉。

 

「你!」

 

剎那間,候在旁邊的寸頭男人立即做出反應,迅速翻腕,將手中的越王勾踐劍丟出去。速度極快,但角度有些偏差,只是割斷了孩子身上的藤蔓。

 

「揮劍!」寸頭男人大吼。

 

那小男孩來不及躲閃,只能勉強抬手,用手中那脆弱的樹枝揮向撲面而來的飛劍。

 

哐當——

 

一聲巨響,那不過指頭粗細的樹枝,竟真的抵擋住了來勢兇猛的飛劍!

 

王某鬆了口氣,正欲轉身料理了那個戴帽子的青年,卻見他露出痛苦的神色,彷彿無法喘息,緊接著身子一歪,瞬間消失不見。

 

只剩下那柄銹跡斑斑的藍色寶劍,遺落在小男孩的面前。

 

而此時此刻,遠處公路的路燈整齊亮起,終於擊退了樹林里的黑暗。

 

王某愣在原地,眼皮跳得更厲害了。

仔仔細細檢查一遍,小男孩身上並沒有大礙,王某這才狠狠彈了他的腦瓜:「你這小子,為什麼砍人?」

 

小男孩受了驚嚇,這才回過神,眼淚鼻涕一起出來,彷彿手心被什麼燙到了一樣,急忙將手裡一直握著的樹枝丟掉:「我······我怎麼知道,這樹枝,真的······真的是什麼王者之劍······嗚嗚······」

 

王某面色嚴肅,撿起樹枝輕輕一折,便斷成了兩截。

 

小男孩愣了愣:「他們搶你給我的錢,還把我圍起來打,我就拿這個樹枝一揮······」說著,似乎被觸碰到了什麼不好的記憶,小男孩聲音顫抖,眼神躲閃,「就,就看到了好多血······」

 

王某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於是彎腰撿起那柄藍色古劍,拿棒球衫包裹好系在背上,這才轉身,看向那個一直跪在旁邊的寸頭男人。

 

再怎麼說,剛才也是他救了自己和這孩子一命。王某伸手揉了揉鼻子,哼哼道:「那啥,你······起來吧,我沒有制約你的行動。」

 

可對方卻沒有動作,仍舊虔誠跪著。

 

「我說,」王某翻了個白眼,「這個時代不流行這樣的禮儀,你站起來,把你的身份如實相告」

 

寸頭男人在陰影中緩緩將不合身的背心褪下,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後背:「在下,是您的劍。」

 

王某好奇地繞到對方身後,就見那人健壯的後背爬滿肌肉,上面竟然還刻著八個誇張的大字。

 

鉞王鳩淺,自乍用鐱。

 

男人背上的八個字是鳥篆體,作為資深古董玩家的王某自然認得。確認了他的身份,王某若有所思地搖搖頭:「我不是你的王,你還是起來吧。」

 

「從前不是,但現在是了。」男人仍舊紋絲不動。

 

王某無奈揮揮手:「我原以為,你們這樣的兵器都是邪物,畢竟之前染了那麼多人的鮮血。可沒想到······會是你這般乖順的模樣。難道說,你是繼承了原先主人的性格嗎?」

 

寸頭男人愣了愣,膝蓋離地,緩緩站起身:「您不是第一個這麼評價我的。」

 

王某挑眉:「那就是咯。我知道勾踐,兵敗求和,屈身馬夫,甚至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夫人被······咳。」

 

「這些不重要,」男人終於站起身,單臂一震,剛才那被丟出去的千古寶劍便消失不見,「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卧薪嘗膽之後,奮而滅吳,這才是最終的結局。」

 

王某擺擺手,招呼那個小男孩一起下山:「他手上的樹枝,是你乾的吧?」

 

寸頭男人沒說話。

 

王某似乎有些生氣,提高了音量:「好一個千年不銹的利刃,揮揮手就能把一根普通的樹枝變成殺人的刀鋒!你知不知道!人類異常脆弱,你這樣做,後果不堪設想!」

 

「在下剛剛蘇醒,尚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在下看到這位小公子受人欺凌,實在不忍心,才······才······」寸頭男人聲音越來越小,「況且,是您親口說的,這樹枝,是王者之劍。」

 

王某跳起來一巴掌打在對方後腦勺:「說好的卧薪嘗膽呢!?說好的忍辱負重呢!?一醒來就給我捅這麼大的婁子,讓我說你什麼好?」

 

男人沒說話,只是可憐巴巴垂下頭。

 

王某牽著小男孩的手,氣得吹鬍子瞪眼:「先不說這個,你是什麼時候蘇醒的?闔閭墓劍池中的三千柄古劍,你可知去向?」

 

男人無辜搖了搖頭。

 

「算了,」王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你,跟我回歷史委員會一趟。闔閭墓石壁上的劍痕雖是剛才那人不忿所為,但你也不是完全無辜的,畢竟眾人都知曉當年吳王與越王的糾葛。你身為越王佩劍,自然是第一嫌疑人。」

 

「是。」男人老老實實跟在王某身後。

 

還有,你這次醒得蹊蹺。你明明應該好好待在湖北省博物館,為什麼會在闔閭墓附近蘇醒?

而且博物館中還被人別有用心地替換上了贗品,再加上剛才那人一番莫名其妙的言語,這背後一定有問題。」王某念叨著。

 

「嗯。」寸頭男附和道。

 

「嘖,」王某面對他的乖順有些煩躁,「什麼千年不銹的王者之劍,我看你這刀鋒,恐怕早就鈍了。」

驚人研究院,第四培植中心。

 

「這個世界不存在永恆。所謂時間,其實就是一個圓,不管你往前走還是往後走,最終都能回到原地······」

 

「永樂老頭兒,甭跟我扯犢子,電話里說不清,當面你可不能再跟我打馬虎眼了。」王某仰在四培的八仙椅上,毫無教養地打斷對方的話。

 

站在屋子中央的是個有些駝背的老人,穿著料子極好的褂衫,正低頭照著一本古籍念叨著。

聽王某這麼說,倒也不生氣,兩手一合,把書收起來揣回自己口袋:「荊主任說了,這件事還沒弄清楚,三千柄古劍也不知去向,因此不能大肆宣揚。但好在那幾個孩子傷得不重,我已經安排人賠償處理了。至於那個孤兒,按照您的意思,送往了附近的福利院。至於勾踐劍,委員會暫時沒有空缺的職位,就先留在您這兒,給個驚人院特聘保安的身份。」

 

王某氣急,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然後指了指停在四培門口的黑色大摩托:「留我這兒幹什麼?監視我嗎?還是說讓我去照顧這麼個外強中乾的傻大個兒?」

 

「喲喲我的小祖宗,這可不敢,」老人連連搖頭,「我只是遵照荊主任的意思安排了一下,畢竟,闔閭墓這件事兒歸您管,那麼作為目前重要嫌疑人的勾踐劍,當然也得歸您管。」

 

「呸!」王某衝出去抬腳踢在大摩托的後輪子上,「你讓我哥趕緊把人帶走,我這裡是驚人院,不是歷史委員會分會!我更沒空跟大傻子玩兒!」

 

「喲,回來啦?」老人沒接茬,而是突然轉身沖第四培植中心的大門點了點頭。

 

門口站著寸頭大眼的高個男人,黑色背心外面套了件土了吧唧的印花夾克,腳上蹬著一雙不太合腳的運動鞋,兩手拎著塑料袋,像是剛從衚衕口的菜市場買菜回來。

 

「今天吃面。」男人在門口愣了一會兒,顯然意識到王某口中的「大傻子」指的就是自己,卻也沒有生氣,轉身進了四培裡屋。

 

王某扶額:「看吧,就是一團棉花,捶上去根本沒反應。要真是個爺們兒,剛才我倆就直接干起架來了!」

 

「就您那矜貴的身子骨,怕不是人家輕輕一碰,您就被磕得粉碎。」老人咂咂嘴,「行了,我把這個先帶回去處置。」說著,便拿起桌上包裹嚴實的藍色古劍轉身離開,卻在大門口和來人撞了個滿懷。

 

「不、不好意思。」

 

對方是個文雅的青年,穿著鬆鬆垮垮的白大褂,手裡的檔案袋被撞落在地。青年還正在彎腰道歉,老人就已經利利索索幫他拾起了檔案袋,意味深長地上下打量了一眼,笑笑沒說話,健步離去。

 

「稀奇,四培竟然有客人?」徐至魔看了看門口格格不入的摩托車和老人背上背著的古劍,嘟囔道,「這老人家,還挺朋克。」

 

王某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沒誰沒誰,走,陪我去二培找小石頭通宵打遊戲去。」

 

「哎可是我還有事找你······」徐至魔不明就裡,被王某扯著朝門外走去。

 

屋裡的壯漢聽到外面的喧鬧,一手拿紙巾捏起王某專用的玉竹筷子,一手端著剛剛盛好的番茄挂面緩步走出。然而,望著眼前空蕩蕩的第四培植中心,男人只好重新回屋,默默把鍋里剩下的麵條蓋好,自己找了雙一次性筷子,孤零零坐在供桌前低頭吃面。

 

委曲求全,忍辱含垢,這種事情,他經歷的已經太多太多。

 

什麼水斷鵠雁,什麼陸斷馬牛,什麼千年不銹的王者之劍······他的刀鋒如王某所說,早就鈍了。

長安街延長線,日晷形狀的鋼結構建築在夜色中閃爍霓虹,迴廊靜止,壇面旋轉,整座建築如同生生不息的時光機器,無聲刻錄著光陰與流年。位於主體建築三層的秘密辦公室,空曠,壓抑,四處儘是古典莊重的東方中式裝飾。

 

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男人坐在梨花木長桌後,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緩緩站起身。

 

桌面上,擺放著那柄銹跡斑斑的藍色古劍。

 

男人垂下頭,目光停留在古劍的劍身上,沉聲說道:「讓勾踐劍,務必護王某安全。」

 

「放心,我已經交代了。」永樂老人站在辦公室中央,頷首回應。

 

西裝革履的男人腿腳似乎不太好,走路姿勢有些歪斜,他轉身走至落地窗前,盯著腳下的萬千霓虹,凈如白玉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鬱。

 

「至於其他的事,一個字都不許和他提。」男人頓了頓,開口補充。

 

永樂老人遵從點頭。

 

「是,荊主任。」

責任編輯:孫三三

排版編輯:張小東

圖片來源:千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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