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比：分歧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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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原載於《灌籃》科比特刊】

這是灌籃邀的一個長篇稿，那會兒不是很忙就打了些老遊戲，正好打完《量子破碎》，借了個殼寫了寫科比。

2013年，著名遊戲公司Remedy推出了一款對行業影響頗深的作品——《量子破碎》，男主角為了拯救自己的哥哥，用時光機回到過去，經歷了一系列冒險，並修復了時間裂縫，拯救了世界。這個遊戲除了爽快的「超能力」戰鬥和大量達到美劇質量的過場動畫外，還有一個「分歧點」的設計讓玩家印象深刻。每完成一章的劇情之後，玩家都需要從主角視角切換至反派BOSS視角，為他做出抉擇。譬如玩家可以選擇公關手段陷害男主角，或是用強硬手段讓男主角內心遭受打擊，而他的每一次選擇都會深刻影響主角和自己的現在與未來。

訓練場上，湖人傳奇科比把球傳給訓練師漢倫，然後身體微微後傾，做好了防守姿態，上賽季大放異彩的凱爾特人球員塔圖姆背身要球後，往後頂了兩下，匆忙轉身完成了後仰跳投。科比對這個動作並不滿意，他把球還給了漢倫，讓塔圖姆來防守自己。

從NBA退役之後，科比始終保持著一種與籃球若即若離的姿態。節目《細節》里，他站在暗房裡像一個專業的錄像分析師，認真地逐個分析那些他感興趣的球員。然而，大部分時間裡，他都在忙著打造自己的商業帝國，他去聽商界大佬們的營銷課程，去為自己的飲料品牌Body Armor做宣傳，去自己買的大樓里參加董事會……離開他的傳奇誕生之地——NBA賽場後，科比依然在面對自己的分歧點。相比之下，他曾經經歷過的那些分歧點，已經成為NBA歷史上最閃耀的節點。

如果科比也有時光機，他會回去面對哪些分歧點呢？

分歧點1：

1997年5月12日 西部季後賽第二輪第五場 湖人VS爵士

首輪「紳士橫掃」開拓者後，湖人站在了當時的西部「大魔王」爵士面前，彼時的科比還只是一個打球很有靈性的替補菜鳥，而爵士則擁有卡爾-馬龍、約翰-斯托克頓、拜倫-拉塞爾等硬漢實力派，這支球隊用鼓脹的肌肉和錚錚鐵骨說「老子們打的就是靈性！」。

湖人上來就丟掉了兩個客場，科比的表現比他預想的還要差，尤其是第一場，7投1中得到3分，身背5次犯規的他，盯著爵士那頭馬龍、奧斯塔格們如山般的身軀，彷彿聽到一句「歡迎來到季後賽」在山谷回蕩。

第三戰，回到洛杉磯的科比找回了自己，對他來說是一場表演——上場19分鐘砍下19分，瘋狂攻擊籃筐換來14罰13中，兩記驚天隔扣。在第四節後半段的一個回合中，科比重重地拍手要球，面對山頓-安德森的防守，直接從右側突進去完成空中換手上籃。解說員說到：「看看這個動作吧，這孩子才不到19歲啊……」。

可惜湖人還是輸掉了第四場，湖人離季後賽出局只差一場，18歲零262天的科比第一次在NBA體會到站在深淵邊的感覺。科比28.6%的命中率和三分球6中0的數據，讓他遭受了鋪天蓋地的質疑，而且他投了4個「三不沾」，那天晚上也被媒體和球迷們譏諷為「Airball Night」（三不沾之夜）。

就像所有武俠遊戲的開頭，當男主角遇到強自己很多倍的敵人時，他們會被打敗，但這往往也是通往偉大的開始。科比曾經回憶到這場比賽，他說：「那次（被淘汰出局）是我生涯早期的一個轉折點，當時我18歲，那是測試我勇氣的一次考驗。現在回想起來，是一段很美好的記憶，然而在當時卻令我痛苦不已。」

面對這個分歧點時，科比選擇在他NBA生涯的第一個夏季進行瘋狂訓練，並在第二年憑藉優異表現成為歷史上最年輕的全明星球員。「作為一個年輕的球員，這樣的失利會對你造成沉重的打擊」，科比說，「但如果能用它來激勵你，將來你會像我這樣把它們當成美好的回憶。」

分歧點2：

2000年6月14日 總決賽第四場 湖人VS步行者

1999-2000賽季，這已經是科比進入聯盟的第四個年頭。在職業生涯前三個賽季，他都進入了季後賽，然而這三次季後賽之旅，科比和他的湖人都令人心碎地被擋在總決賽大門之外。湖人管理層請出了在公牛建立了王朝的「禪師」菲爾-傑克遜，目標非常明確：以科比和奧尼爾為核心，建立湖人王朝。

這一年湖人在常規賽所向披靡，拿下67勝15負的驕人戰績，更令湖人球迷驕傲的是，21歲的科比已經成為了可以獨當一面的明星後衛。看起來戰無不勝的湖人，卻在季後賽中遇到了不少麻煩，尤其是在西部決賽中他們被頑強的開拓者逼到了搶七。

開拓者擁有「怒吼天尊」華萊士、傑克遜的老朋友皮蓬、小飛鼠斯塔德邁爾等人，他們全民皆兵，每個位置都有能站出來接管比賽的球星，如果說湖人像歌利亞，那麼在當時沒有球隊比開拓者更像能夠擊敗他的大衛。湖人帶著60-75的比分進入到第七場的第四節比賽，全世界都在等著看歌利亞倒下，媒體們已經想好了一萬個標題來讓湖人的出局顯得可笑。科比站出來了，他先是高高躍起只手封蓋了企圖衝進禁區取分的斯塔德邁爾，又在進攻端助攻哈珀空位跳投得手，他引領球隊打出了25-4的攻擊波。比賽結束後，科比在球員通道里興奮地吼道：「總決賽！兄弟們！哇哦！讓我們拿冠軍吧！」

印第安納步行者是一支「命硬學不會彎腰」的球隊，他們的球隊性格很像在科比生涯前三年兩次在季後賽送走他們的爵士，而且季後賽磕磕絆絆的湖人，在那個「打臉」還不盛行的年代也不得不讓人謹慎看好，TNT的資深解說員厄尼-約翰遜說：「沙克（奧尼爾）很棒，科比很強，禪師非常厲害……但是總冠軍？我不覺得步行者比開拓者要容易對付。」

湖人帶著2-1的大比分領先來到了第四戰，想必科比在賽前也沒有預料到這場比賽將成為在他退役後被選為他的「10大精彩比賽」之一。科比在第二場比賽中扭傷了踝關節，這讓他錯過了第二場的大部分比賽以及整個第三場。

第四場開始後，腳踝傷勢似乎對科比造成了巨大影響，他僅僅得到了6分，而且身背四次犯規，更糟糕的是，第三節他得到了第五次犯規……就在球迷們覺得禪師應該把這個有傷的年輕人放在場下時，科比迎來了爆發，他連中三球為湖人在關鍵時刻取得領先，可惜常規時間跑完之前薩姆-帕金斯的三分為步行者把比賽拖入加時。

這場加時賽是人們第一次看到後來我們都習以為常的科比，他告訴步行者什麼才是「我命硬學不會彎腰」，在比賽結束前2分33秒時奧尼爾犯滿畢業，禪師把科比叫到身邊，耳語了幾句，科比低著頭走回球場。2-2和1-3在總決賽里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而科比用一己之力把步行者打到了懸崖邊緣。布萊恩-肖踉踉蹌蹌地把球扔到了籃脖子上，科比就像被球吸過去一般高高躍起反手將球放入籃筐，解說激動地喊道：「科比終結了比賽！」

「科比最獨一無二之處就是他頑強的精神，他無比堅定的決心、應對壓力的意志，當然，還有他超強的技術，他會引領湖人走向偉大！」在這場比賽後，NBA的著名記者斯科蒂-霍華德-庫珀這樣寫道。

面對這個分歧點時，科比第一次向世人展現出了他的「曼巴精神」，傷病？狀態不好？核心球員被罰下？OK，那我一個人來吧。多年以後，如果有球員還能打出這樣的表現，人們會說：「哇喔，這個人也太像科比了吧。」

分歧點3：

2008年8月24日 北京奧運會籃球項目決賽 美國隊VS西班牙隊

08年的奧運會，對於美國男籃和科比來說，都有著非常特殊的意義。2004年的「夢六」僅獲得銅牌，引發了美國媒體曠日持久的批評，在實力超班世界太多的籃球項目上，美國人的眼裡只有冠軍。所以，北京奧運會奪冠對於「老K教練」沙舍夫斯基來說，是一個不可以失敗的任務。

老K在組建球隊時找到美國籃協主席傑里-科蘭傑洛，兩人花大量時間討論了美國隊的球隊文化，因為那些億萬富翁們去了美國隊以後，認為在FIBA贏球比在NBA要輕鬆很多，而且打完一個賽季的比賽，休賽期他們的鬥志和進取心已經渙散，美國籃球不可能會敗在實力，主要是精神層面出了問題。討論至此，老K說有一個球員可以解決所有問題，必須得把他帶去北京，那個人就是科比。

科比在2008年輸掉了與宿敵凱爾特人的總決賽，雖然有許多媒體和球迷認為他已經竭盡全力，但是科比不會這樣認為，所以他把這股子憤懣帶去了美國隊的訓練營。美國隨隊記者如此評價科比：「他每天用來追求完美的訓練時間多得有些荒謬。」

科比的美國隊隊友們也因此「遭殃」，波什在完成了一天的高強度訓練之後覺得很累打算溜回去休息，然後科比叫住了他：「嘿，克里斯（波什），你就打算離開了嗎？」波什像個逃課的孩子被逮到一般，悻悻地對身邊採訪的記者說：「我以為我訓練夠努力了，現在我得回去繼續練了。」後來與科比成為湖人隊友的布澤爾說：「他的魔鬼訓練，後來都成了我們所有人的訓練內容。」如今的頂級巨星杜蘭特，當年在訓練營也被科比的訓練嚇到了，「他練得太狠了」，杜蘭特說，「不管何時只要他站在（球場）兩條底線之間，他就會逼自己做到完美。」

這一天，美國隊的教練霍普金斯一如往常地在場上幫助球員們訓練。科比練了幾個投籃後對他說：「你能認真防守一下嗎？」霍普金斯回答：「你要我防你嗎？」科比點點頭，球隊助理伯海姆試圖阻止他：「你這是在自殺啊。」霍普金斯也是個暴脾氣，說防守就防守了。接下來的90分鐘里，科比在不同的位置用不同的方式摧殘著霍普金斯，而且還伴隨著不停的垃圾話，連威斯布魯克都忍不住過來為霍普金斯加油打氣。霍普金斯後來提到這件事，他說：「說實話那是我當教練以來最美好的記憶，要不是後來他們去參加軍隊的活動，這場單挑是會永無止境的……但是我尊重科比，他是一個完美的球員，我永遠會是他的粉絲」。

2006年1月22日，科比在面對猛龍時砍下了81分，不久後科蘭傑洛找到了他，問道：「如果我希望你在美國隊扮演球權的分配者，而不是得分手的角色，你願意嗎？」科比的回答是：「我會傾盡所能做好的，我只想跟球隊一起贏球。」到了訓練營，基德又問科比：「我可以讓你接球就投嗎？我們幹嘛不把比賽變簡單一點，你有空位我就把球傳到你手上，你就投籃吧。」科比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然後單獨跟每個隊友囑咐了一遍自己的投籃習慣。

進攻端，科比為了球隊變得不那麼「科比」了，但防守端他變得更「科比」了。熱身賽的第一場，科比先是逼迫委內瑞拉後衛瓦斯奎茲失誤，然後又在下一回合搶斷了傳球，老K教練在賽後把這兩個回合反覆播放，告訴球員們科比是這樣防守的，所有人都必須做到這樣。科比找助理教練要了熱身賽和奧運會所有頂尖外線球員的錄像分析，他想知道他可能面對的每個對手的進攻習慣，尤其是他當時關係最好的隊友保羅-加索爾所率領的西班牙隊。

西班牙隊擁有著並不遜色於美國隊的天賦和實力，他們內線有加索爾兄弟、加巴約薩和雷耶斯的世界頂級配置，外線擁有卡爾德隆、納瓦羅和費爾南德茲等NBA級別的球員，這些人年齡相仿，從小就在一起打球，彼此的默契可能比他們的俱樂部隊友都好。賽前媒體預測，美國隊將會迎來一場非常艱難的戰役，最大的隱患在於美國隊的球星們會不會依然是各自為戰，被團結一心的西班牙用整體打敗？

決賽開始前，美國隊的球員們聚在一起，詹姆斯大聲對科比說：「嘿，OG，我們要拿到那個（金牌）！」OG是隊友們給科比取的新綽號，看過某熱門綜藝節目的應該都知道這是「老炮兒」的意思。科比堅定地點點頭，把手肘伸出來，球員們圍成一個圈，大聲喊著：「1,2,3，USA！」

穿著「金牌戰靴」的詹姆斯用一記三分拉開了比賽的帷幕，西班牙以加索爾為軸心，無論攻防都布置得井井有條，而美國則從第一個防守回合開始就玩起了全場緊逼以示想要碾壓西班牙的決心。科比呢？他在隊友罰球的時候站在禁區里跟對手肉搏、拼搶進攻籃板，防守時他緊緊地貼著費爾南德茲或納瓦羅，好友加索爾上來擋拆，他毫不留情地硬懟過去……第一節比賽球迷們能看到科比卡位、助攻、搶地板球、蓋帽、跑位，但熟悉的得分手科比卻不見了。

第四節，科比「回來」了。離比賽結束還有6：19秒時，費爾南德茲命中一記三分，全場觀眾沸騰了，92-98，西班牙僅落後6分。這時答應基德做一個空位射手的科比在底角接球手起刀落命中三分，將比分優勢重新擴大。比賽進行到第四節3:10時，本屆比賽最燃的一幕出現了，西班牙追到只差5分，科比接韋德分球，迎著費爾南德茲如鯤般駭人的撲防穩穩命中三分，並造成對手犯規，科比左手食指貼在唇上，示意全場安靜……可是全世界都因這個球而沸騰了，科比終究還是那個殺手，哪怕他只是接球就投也依然可以終結比賽。最後，科比在1:15秒時再用一記標誌性的突破上籃得手，親手捏碎了西班牙的金牌夢。

2012年倫敦奧運會時，老K教練接受記者採訪說道：「如果08年我們沒有科比，你現在採訪的人可能就不會是我了。」也許是從那次奧運會開始，經歷了總決賽失敗和重新站在世界之巔的科比，已經超然物外，完全進化後的他無論是比賽態度還是心境都到了另一層境界。其實在基德問過科比是否能當一個空位投手後，科比在答應以後還是帶著猶疑地對基德說：「我從來沒試過這樣的角色，我一直都是通過運球找到自己的節奏。」但他最後還是選擇了相信教練和隊友，做著不那麼「科比」的自己，每個人都知道持球時的他所具備的殺手本能有多可怕，這更讓他的「犧牲」顯得格外偉大。

08-09賽季，科比帶著奧運金牌回到NBA，用無可挑剔的表現帶領湖人拿下總冠軍，次年復仇凱爾特人連續奪冠。在這個分歧點，科比的選擇決定了他永遠可以超越人們的期待，變得更好。

雖然科比沒有時光機，但是在漫長的NBA歷史中，他始終是那個無法被忽略的名字。球迷們不會忘記這個一直在經歷著考驗並勇敢地征服一切的男人，正如他不會忘記那一幕幕痛苦和幸福。經歷的好的，壞的，都是科比為什麼會成為科比，他的選擇，永遠是再努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