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與北緯三十八度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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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六月,駐韓國「聯合國軍」方面在京畿道楊平發現一具志願軍烈士遺骸。同時出土的還有3枚圖章,一個藥瓶,藥瓶上有「四野衛」的字樣,另有武裝帶、同紐扣以及「解放華北」紀念章一枚,這次的發掘居然連帶發掘了一個墓坑,成為自停戰以來最大的遺骸發掘事件。很顯然,這是三十六年前的戰爭在這裡留下的痕迹,活著的人回國成了英雄,死了的躺在冰冷的異國,成為中國人與北緯三十八度線永遠的聯繫。
一、「越過三八線,哪怕只一步」。
這是北京方面給志願軍總司令彭德懷元帥的電令大意。那是1950年末,距離中國人民志願軍跨過鴨綠江參加抗美援朝戰爭只有兩個月,而半島的局勢卻有了驚天的逆轉。
東線志願軍第九兵團在長津湖力挫美軍王牌——號稱「美利堅之劍「的陸戰隊一師,並將整個第十軍迫至興南港口;而在西線,志願軍第十三兵團同樣給予美第八集團軍以重創,沃克將軍死於亂軍,而三十八軍更是在血戰中獲得了「萬歲」稱號。兩方用力使得麥克阿瑟「打到鴨綠江過聖誕」的狂言徹底破產,而中國人民志願軍整體從鴨綠江打到三八線,收復北朝鮮全境,兵臨三八線。
這是近代中國軍隊第一次到達北緯三十八度線。
此時的美國及其擁簇戰意全無,那是帶領著他們在太平洋戰場上橫掃日軍十幾個師團的麥帥,如今卻被人像趕鴨子一樣趕了半個朝鮮半島,聯軍戰士的心情是崩潰的,一方面是心中的豐碑在坍塌,而另一方面是對中國人運動戰的恐懼。為了重振士氣,杜魯門總體甚至公開表示不排除對朝鮮半島上的中國軍人使用原子彈,史載:
在國際上,所有的國家在經過二戰的洗禮之後都對戰爭有了很大程度上的厭惡情緒,因此由印度牽頭以及亞洲十三個國家向聯合國提出了《朝鮮和平提案》,力勸中國軍隊放棄南下的打算,這也就是著名的「十三國提案「,該提案在美國贊成的情況下被通過,最終這份提案的否決遭到了後來很多史家(例如沈志華)的詬病。
認為中國在這裡「放棄了獲得最大勝利」的最佳時機,因為它不僅提到了共和國的入常問題,連台灣問題甚至都可以一併解決
然而,對這個提案持肯定態度的美國卻一手舉起「和平」的大旗,另一方面卻在加緊整軍備戰,時刻準備向北殺個回馬槍;它首先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態」以實施類似「戰時經濟」,準備在朝鮮半島「放手大打、長期打」——因此它停火的前提是,美國必須在軍事上處於有利地位。
中國方面,雖然形勢一片大好;但據後來彭德懷元帥的回憶,這是他一生中最害怕的時候——經過兩次戰役之後,雖然中國軍隊以陣亡四萬的代價擊斃美軍近萬人,聯軍無算,可謂戰果斐然,但九兵團倒下了,短時間內無法再次回到戰場;十三兵團也已經是強弩之末,部隊減員非常嚴重,兵力略顯不足,加之缺少禦寒冬裝、戰線拉的太長補給也出現嚴重的問題——彈藥糧食都跟不上。
元帥不斷問自己:「這個時候,志願軍還能再戰嗎」?
「我不能用中國子弟兵的鮮血去作無謂的犧牲,要打你們自己去打」,在於叫囂著持「乘熱打鐵,統一半島」觀點的金日成將軍爆發激烈的爭吵之後,元帥丟下這句話揚長而去。我想他下一句話應該是「崽賣爺田心不疼」。。。
即便如此,這仗不接著打是不行了。首先北京方面似乎已經察覺出聯軍或者說「假和平」的預謀,另一方面,中國的領袖是經歷了近代百年屈辱的那代人里最優秀的一個,他不僅要打贏戰爭,還要通過這場戰爭讓天下人對中國人的印象煥然一新。他認為「當年聯軍衝過三八線的時候,潘尼伽為什麼不組織十三國阻止一波?哦今天中國人打過三八線,你就出來了」。
這幫洋人,還是瞧不起中國人啊。
於是乎他便給志司去電,要求彭總克服困難,一定要打過三八線,哪怕過去了再修整,甚至再撤回來都沒有關係,現在全世界就盯著看你有沒有這個種;總之大意就一個:越過三八線,哪怕只一步!
就這樣第三次戰役爆發了。
那是1951年的元旦節,志願軍與人民軍成左右兩個集團向南突破:左集團向加平、清平里方向猛插;而由四個軍組成的右集團,則向漢城、東豆里方向實施突擊。來自滇南的志願軍第五十軍跨過臨津江,對著韓軍第一師團便是一陣猛打,橫掃湘水裡、仙岩里;此時左右兩集團已經合兵一處,聯合國軍看似兼顧的防線被撕開一道道缺口。
大韓民國的首都——漢城就在眼前!
志願軍五十軍瞅准空當,手攥長纓直取漢城。不多時,志願軍的先頭部隊便出現在漢城勝利門前搜索前進進而對整座城市的佔領,而這是近代中國軍隊第一次攻克敵國的首都
師入三韓大有聲,海東形勢一番更。
美軍屢敗終難振,華裔方興孰敢輕。
這首詩的作者叫薩鎮冰,是中國近代海軍的元老,曾經參加過甲午戰爭,這是他在志願軍橫掃十七國聯軍,攻入漢城之後的作品。
事實上一年以後他就去世了,終年94歲。可他是幸運的,華夏近代百年浮沉,浪花淘盡英雄,很少有人像他一樣,見證了祖國帶著一身的苦與痛,從沉淪到後來艱難的一步一步地站起來,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後輩們正在努力摘掉「東亞病夫」的帽子,那是包括他自己在內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在吶喊過、抗爭過、犧牲過、絕望過,仍未得償所願但又至死不渝的復興之夢。他知道,新中國人正在走一條前人從未走過的路。想起福州船政學堂的同學——甲午海戰中高喊「撞沉吉野『的鄧世昌,不禁老淚縱橫。。。
據說最先攻入漢城的那個連,在最開始的漢城大街上沒有看到一個人,一方面由於聯軍的堅壁清野,另一方面由於長期以來南方對於紅色軍隊「青面獠牙,殺人飲血」的宣傳,留下來的韓國人民只能在確定完全沒有危險的時候才慢慢走出來。。
「告訴他們,我們是中國人民志願軍,我們來到朝鮮是為阻止美帝國主義的戰爭罪行。。。」,連長對翻譯說道,可這翻譯是個二把刀,面對長句只能苦笑著搖搖頭。
「那告訴他們,我們來自彩雲之南,讓他們不要害怕」
而在原聯合國軍總部所在地的一面牆上留了一句話,是聯軍將領李奇微留給彭德懷元帥的。
「謹向中國軍隊總司令致意」
二、「禮拜攻勢」的極限衝鋒
漢城戰役以後,中國軍隊的戰線推進到了三十七度線,不僅如此,北朝鮮政府還動員朝鮮人民給志願軍湊了不少軍糧解了燃眉之急,此時全軍上下熱情高漲,於是乎部隊中就開始流傳出「將美國人敢下海、解放朝鮮半島」的口號——當然彭總依舊是全軍上下最憂心忡忡的人。
因為他發現,漢城戰役的勝利雖然殲敵過萬,但聯軍陣型不亂,撤退的步伐井然有序,不僅如此,其主力美軍從始至終並沒有遭到殲滅性的打擊,這會不會是聯軍的一次「誘敵深入」呢?這是二次戰役前夕志願軍的打法。
事實證明彭總的憂慮是完全正確的,李奇微在接手第八集團軍的時候就發現這支軍隊已經被嚇到不行,要頂住如狼入羊群的中國軍隊看樣子是不可能的了,不如避其鋒芒讓城別走,拉著他們兜圈子——這似乎是當年美國牛仔圈牛時候的伎倆,後來被稱之為「磁性戰術」。
而在第三次戰役結束的時候,李奇微便成了十七國聯軍實際上的指揮者,麥帥的時代已經過去,只能坐等退休然後「老兵不死,只是逐漸凋零」。而李氏發現,志願軍在各次戰役中發動的攻勢不論多凌烈,最多只能維持七天,七天後只能後退補充糧彈,攻勢自解。因此他收攏兵力,並派出小股部隊向北方進行了多次試探性進攻以證明自己的猜測。
另一方面,攻下漢城的志願軍正抓緊時間進行休整,可惜李奇微將軍沒有給他們太多時間,當他預測到對面志願軍的所謂「肩上後勤」已經到達極限的時候,便指揮聯軍轉小股部隊試探性進攻為全面進攻,更在1951年1月25日展開代號「霹靂作戰」的反撲。
由於後勤缺乏加之兵力不足,志願軍剛與聯軍交手便開始顯出極大的頹勢,甚至主動開始向後撤退,同時開始節節阻擊,使得高度機械化的聯軍平均每天只能前進數公里,有「萬歲軍」之稱的三十八軍與五十軍在漢江南岸攜手橫刀斷後,但這已經不是當年的黑山——大虎山一線,甚至比松骨峰、飛虎山更加兇險,受傷的官兵、打光的彈藥、迎面而來的海陸空立體作戰給予兩個軍極大的殺傷,並迫使其後撤。
為了遏止聯軍的前進,第四次戰役在極度被動的情況下展開,總的原則是在西線採取守勢,吸引聯合國軍主要攻擊集團;東線誘敵深入,伺機對敵展開大穿插的運動戰。
而此時的美軍在經過三次大戰的落敗後,已經基本摸清志願軍擅長的「大穿插」運動戰戰術,於是乎採取「步步蠶食」、「穩紮穩打」的戰略方針向前推進,幾乎沒有給中國軍隊一點空隙。在這種情況下,西集團總指揮、有「旋風將軍」之稱的韓先楚果斷下令放棄漢城向後收縮兵力。
美軍初戰得手便不饒人,甚至用機械化裝甲部隊仿照志願軍的打法,用裝甲車穿插到志願軍的縱深打擊其後勤補給線;而在空中,美軍一直保持著每天數百架次的戰績對中國軍隊的「肩上後勤」進行狂轟濫炸,讓中國軍隊付出很大的傷亡。
1951年2月11日,在經過多日苦戰,戰線被基本穩定在三八線南側。剛等聯軍準備停下來喘口氣,卻在橫城方向遭到中國軍隊的強大反擊——第四次戰役的第二階段,橫城反擊戰開始了。
這最開始是志願軍三十九軍乾的。
這支部隊曾經是東北野戰軍頭等王牌,從松花江一直打到海南島;在第一次戰役的雲山大戰中更是力挫美軍王牌「華盛頓建國師」——騎兵一師。騎一師這支號稱一百六十年跟著華盛頓國父開始就沒打過敗戰的軍隊,在三十九軍雨點般的打擊下在雲山敗退。
而此時它在左翼四十軍,右翼四十二軍的掩護下殺入敵陣,要解這段時間被聯軍追著打得怨氣。「讓一一七師放手去打」、「可把我們憋壞了」。暴躁的吳信泉將軍一面下令一面用手砸在桌面上。
是役,聯軍一萬多人被殲滅,其中三十九軍117師殲敵三千多人——這是志願軍入朝參戰以來一個師在一次戰鬥中殲敵最多、繳獲最多的戰役。自橫城反擊戰開始,擊潰韓國第八師以來,志願軍兵分三路,連挑韓國第二、三師以及美軍第二師一部,幾乎使得聯合國軍東線全線開始動搖,各部又重新開始出現不同程度的撤退。
除了砥平里。
砥平里為一片起伏地,東接原州至漢城的鐵路,南連驪山,北靠鳳尾山,而這種類似連接處的地形,使得這裡成為自古以來的兵家必爭之地,朝戰自然也不例外。在第四次戰役的第二階段中,在這裡駐守的為美軍一個團又四個營,外帶一個法國營,還有一個坦克中隊。
而志願軍的進攻部隊,有分屬三個軍又一個師的八個團。
從人數上來看,兩萬多人對四千多人,怎麼看都是手拿把攥。可惜現代戰爭,人數已經基本上不能左右戰爭的結局。在大殺器面前,再多的人都是丟進火堆的柴薪而已,更不要說那是一群沒有重武器、沒有空軍、沒有炮火支援、沒有後勤的農民式的兩萬多人。
在經過兩個晝夜不停的輪番進攻之後,志願軍將砥坪里外圍陣地的敵軍全部掃清,而聯軍收縮兵力至一個不足兩千平方公里的起伏地帶,僅憑房屋等據點負隅頑抗,但他們依託強大的炮火及空中打擊,在陣地四周炸出一道火牆,擋住不斷衝上來的中國軍隊。
在戰鬥中,雙方都表現出了極強的戰鬥意志和職業精神。
志願軍方面沒有任何的炮火支援和空軍支援,為數不多的「莫洛托夫」反坦克手雷和爆破筒也早已告罄,依然憑藉勇氣向聯軍陣地上發起衝鋒,有不計其數的戰士端起刺刀,吼叫著向聯軍發起波浪衝擊,企圖用生命熄滅火舌,讓後續部隊攻上陣地。
而聯軍方面面對數倍於己的兵力,能夠冷靜頑強的阻擊,陣型絲毫不亂,這也是相當難得的。戰鬥進行到第三天,美軍騎兵一師的第五團率裝甲部隊飛馳而至,此時志願軍陣地主帥徐國夫也接到了全軍撤退的命令,他們來不及收拾同志們的屍體,離開了朝鮮戰爭中志願軍走的最遠的地方。
這場戰鬥對於志願軍來說無疑是失敗的。據美軍統計,中國軍隊在這裡遺屍數千餘,而聯軍卻僅僅只有百人陣亡;而中國方面雖然在《抗美援朝戰爭史》中沒有明確寫出具體的數字,只給出了參戰人員對這次戰鬥失敗作出的總結
但毫無疑問砥坪里成了抗美援朝戰爭中中國軍隊衝鋒的極限
從1950年10月25日開始,到這次戰鬥的1951年2月15日——不到四個月的時間裡,中國人民志願軍從鴨綠江出發,與聯軍大戰四場,面對海陸空立體作戰的美軍,近乎原始的中國軍隊憑藉出色的戰術和驚人的勇氣一步一個腳印從起點走到這裡,實屬不易。
而美軍方面,則將這次戰鬥稱為「東方的蓋茨堡戰役」,確信中國軍隊戰力已失,不可能再向之前那樣打到近乎三六線的位置。
這次戰鬥後,彭德懷元帥命令全體中國軍隊向三八線發起總撤退,而聯軍則照例依託機械化的優勢開始追擊,志願軍節節抗擊,在每一個高地都給予聯軍重創,有效的遲滯了聯軍的前進。
4月21日,志願軍撤到三八線以北並且開始構築工事防禦。這是中國人第二次與北緯三十八度線照面——不同的是他們這次帶來得是沮喪和疲勞。而追擊的聯軍也停在三八線附近開始休整。
中國軍隊開始與十七國聯軍展開對峙。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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