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薩街頭，雪山和日光
來自專欄西藏旅行
（一篇舊文，我再無當時心境和從容。）
1.
沒去拉薩之前，我特意在網上看過不少藏地旅遊攻略，背包客們一個個「累並快樂著」，詳細分享了各自赴藏旅遊期間的所見所聞，談及藏地勝景，幾無例外，全是膜拜和景仰。布達拉宮、大昭寺、羅布林卡、雅魯藏布江、納木錯、珠峰等地，也被列為「不去長城非好漢」式的必去之地。
有這麼多人出自真心並賣力的渲染和鋪墊，西藏在我心中最初的模樣，便如經過PS或美了顏的照片，不論色彩還是構圖，都好似籠罩著灰姑娘那件夢幻藍長裙的「仙氣兒」，魅惑力十足。而我對雪域「日光之城」的憧憬，也在自飛機上俯瞰高原雪山的那一刻，達到最大值。
人在高原，第一要緊事便是小心「高原反應」，通常得提前一周服用紅景天，沖劑和膠囊都行。因出行計劃訂得匆忙，我和朋友頭一天才開始服用，下了飛機後便膽戰心也驚，「一步一個腳印」，生怕走快了一口氣喘不上來。
從拉薩貢嘎機場到拉薩市內，有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車窗外，遠處青山延綿，近處不時有現代化的樓宇飄過，藏地風情並不濃郁，如果不是偶有身穿藏服的藏民路過，我會恍惚自己要去的不過是某座依山傍水的偏遠小城。
天藍地闊，頭頂的太陽亮得刺眼，一切都明晃晃的。拉薩並不大，只有幾路公交，隨便坐個把小時就能串聯起市內所有知名的景點。我們住在一個叫「東措」的地方，據說是拉薩有名的青旅，年頭久自然舊了點，床單可疑，熱水供應不及時，木製的房門看上去一腳就能踹開，很沒安全感。單就舒適度和整潔度而言，這家旅館並不合心意。
唯一有意思的，是遍布整個旅館牆面上的住客塗鴉。有吐槽高原反應的，有向遠方的姑娘告白的，有詩意地來一句「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以感慨旅途中遇到了意中人的·······讀這些話讓人心裡頗為愉快，你彷彿能透過這些隻言片語穿越時空，看見某年某月某個人，想像當時他們的心境和旅途際遇。
旅館的對面是八廓商城，前往走一點就是「沖賽康」公交車站。沖賽康是拉薩的商業之魂，坐落於鬧市區的它從古至今就是西藏著名的商品集散地，年年歲歲人聲鼎沸。聽說這裡還曾是清政府駐藏大臣的辦公所在處，是許多激烈歷史事件的上演場所，對當地藏民而言，意義重大。
西藏是一個神奇的國度，可以在一天之內變幻出「陰晴雨雪」四種天氣。到拉薩的第一天，大巴剛駛進市區，天上就落了雪花，下起冰雹，風捲殘雲一片烏泱泱。你正在懊惱天公不作美，一會兒的功夫，地上就冰雪消融，太陽衝破雲層，烈得人不敢睜眼。手搭涼棚抬眼望去，碧空如洗，萬里無雲，藍得讓人想哭。
2.
倉央嘉措曾說：
住在布達拉宮，
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漫步拉薩街頭，
我是世間最美的情郎。
這句話原是我的最愛，好久之前讀過，極美。記得年少時文藝情懷泛濫，愛吟詩作對，就幻想過有朝一日也要漫步下拉薩街頭，體會「倉央嘉措式」的張狂與浪漫。
如今終於實現了，出發前朝思暮想的「浪漫」，卻並未如期而至。我忘了，理想和現實終有差距，以為會有驚艷，實際上並不強烈。這座被萬千佛光眷顧的西域古城，已經很現代了，並不寬敞的街道兩側商場林立，來自義烏小商品市場的襪子、襯衫、手套和帽子等物件掛在街邊小店裡；國際化的肯德基前不久也已入駐，在拉薩人流量最為密集的神力時代廣場開門營業，生意火爆。
在世界屋脊吃漢堡薯條，這種感覺有些穿越，你會恍惚自己在平原。
當然，也不都是「現代」，地道的藏式建築市內仍不少，譬如碉房。這種建築多為木石結構，風格古樸粗獷，厚重的石砌牆體，搭配上大下小的梯形窗洞、彩色的出檐、色調明亮的牆面屋頂，以及屋頂上迎風飄蕩的五彩經幡，在藍天白雲的背景映襯下，格外美麗。
3.
因時間有限，我們這次的西藏之行難免匆忙，一不小心就會落入「走馬觀花」的困境。幾個大的景點並未逐個都去，看過恢弘壯闊的布達拉宮，也去香火鼎盛的大昭寺細細觀摩過，走了一圈寧靜祥和的西藏大學，還去達賴喇嘛避暑的夏宮羅布林卡散過步。
說實話，來拉薩之前，我對佛教只有一些支離破碎的零碎了解，稍微懂得「步步生蓮」、「拈花微笑」「人生有七苦」等這類廣為世人傳頌的佛教典故和常識，對藏傳佛教的來源和歷史發展並沒有一個系統而專業的了解。因此遊覽過程中，不免有點雲里霧裡，布達拉宮和大昭寺內佛像眾多，也沒能一一記住。
所幸的是，在遊覽布達拉宮和大昭寺過程中遇到了兩位帥氣又有魅力的導遊。我和朋友被他們過人的談吐和條理分明的講解深深折服，幾乎一路尾隨其後，「厚顏無恥」地蹭聽，倒也得了不少收穫。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一位還是我們老鄉。這位導遊老鄉很有些文藝氣質，在解說布達拉宮的過程中，科班出身的他對倉央嘉措的詩句幾乎張口就來，興起時，更激動不已地哼起那首歌詞改編自倉央嘉措情詩的《在那東山頂上》。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在我心中，一直覺得多情的達賴喇嘛倉央嘉措和大清第一才子納蘭容若是一樣的。他們雖擁有同樣的榮華富貴、無上權利，於此卻並不看重，反視其為人生束縛，天生生就了一顆「深情不壽」心。
深情不壽，讀來讓人可惜。「當時只道是尋常」的喟嘆和「不負如來不負卿」的無奈，不消將他們的生平翻個底朝天，僅憑詩句，你就能嗅到其中濃得化不開的深情款款。
在藏地，倉央嘉措家喻戶曉，他的情詩更是廣為傳頌。不過，很多藏民卻並不知道他是「布達拉宮裡最大的王」。人們紀念他，歌唱他，講述著他與情人幽會的故事，吟詠著那一首首情真意切的情詩，遙想著「見與不見」里暗潮洶湧的濃濃思念，卻似乎並不關心寫他的人是何身份。
愛情與身份無關，藏民比我們看得明白。我們喜歡在「六世達賴喇嘛」和「世間最美情郎」的雙重身份里尋找傳奇，他們只看重愛情，簡單又質樸。
藏民的確質樸，且無比虔誠，心裡澄澈乾淨，一如雪山頂上的藍天。熙熙攘攘的八廓街上，每天都有不遠萬里「轉山轉水轉佛塔」的藏民，循著佛祖當年的足跡，跋山涉水一步一長頭，一直磕到佛祖的心裡。
大昭寺里香火很旺，萬盞酥油燈長明，據說寺廟佛像的維護和修葺，都由當地藏民自願捐款供給。如果你在寺內遊走，或許還能有幸看到背著沉重麻袋的藏民前來供奉佛祖的場景。
每天下午五點，大昭寺內會有「辯經」。三個人一組，問的問，答的答，雖然聽不懂在講些什麼，但氣勢還是很足的。
4.
拉薩之行，最想去看的，其實是直貢梯寺的天葬。可惜因當天錯過了早班車，我們只好作罷。後來，在拼車去納木錯的路上聊及此事，同車的一位西安妹紙滿臉驚恐，唏噓著給我看了兩眼手機里拍攝的天葬小視頻，嚷著如何如何不忍直視。我以為畫面會慘不忍睹到想吐，甚至幾天吃不下飯，還好只看到了「一群禿鷲圍在一個棚子旁虎視眈眈，裡面依稀躺著一具屍體」這樣不太驚悚的畫面······
看天葬，需要膽量，沒有膽量，最好有信仰。天葬是藏族或蒙古族的一種傳統喪葬形式，當地民眾認為此舉神聖無比。直貢天葬台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兩座天葬台之一，不少藏民不遠萬里，也要送已故的親人來此地完成天葬儀式，讓靈魂安息。
5.
西藏海拔高，一向自認身體不錯的我，剛來的頭兩天硬是被高原反應折磨得徹夜難眠，胸悶氣短，翻來覆去睡不著，那滋味，別提多難受。身體不適，頭暈腳軟，食慾也跟著下降，地道的藏餐當然也吃不慣。後來，終於能睡著了，稍稍能適應高原，我們卻又在去納木錯的途中遭遇了海拔5190米的那根拉雪山。下車的瞬間一行人全都氣息不穩，太陽穴一陣陣發疼，用眼冒金星來形容也不為過。眼前雖有宛若天外仙境的雪山勝景，我們卻無暇也無心欣賞，只匆匆拍了兩張「到此一游照」便從要窒息的「高海拔頭暈」中緊急撤離。
四個半小時的車程，終於到了納木錯。納木錯的海拔比那根拉低，高原反應還好。可惜，天有不測風雲，我們一行人剛興高采烈地小心翼翼踱到湖邊，正遠眺「冰肌雪膚」的念青唐古拉山脈，被眼前冰結萬里的納木錯美景所折服時，一陣刺骨寒風便從天而降，眼前竟還洋洋洒洒飄起了雪花。
再美的風景，也難敵它忽而風急，滿地雪花堆積，凄凄慘慘戚戚。本以為可以在湖邊小坐片刻，一邊欣賞遠處雲層變幻，一邊吃著美味的食物。結果愣是凍得不行，最後只得在雪花紛飛中跑到湖面，和當地的氂牛拍了幾張照片，然後就全數躲進當地一家店子喝甜茶取暖去了。
哎，再美的納木錯，也不敵一碗熱氣騰騰的甜茶來得窩心啊。
去納木錯是拼車，一共七人，坐在駕駛位上的藏族小伙叫格層，年紀輕，比我還小，藏式普通話說得不甚流利，常常讓人不知所云，溝通起來既費勁又好笑。不過所幸大家幽默細胞都挺發達，聊天也還愉快，一路上車裡氣氛並不沉悶。
進納木錯景區貌似需要門票，格層這人有意思，找來兩塊頭巾，輕車熟路地包在車上兩位姑娘的頭上，說是要將她們裝扮成藏民。
「藏民是可以免費進景區的，你們後面的待會都把頭低一下，別讓人發現了。」
「你長得有點像藏民，換一下，坐到我旁邊來。」
「現在是淡季，能不買票我們就不買票，到了旺季就不行了，一定得買票的。」
格層笑了笑，將一塊白布放在方向盤前方，「學過物理吧，放在這裡他們就看不大清車裡了。」
高，實在是高。「作案工具」準備充分，一場司機帶頭的「逃票」行動就這樣開始了，我們都有點莫名興奮，有種車裡私藏了要犯的刺激感。當然，有「老手」指導，整個過程自然有驚無險。
6.
旅途之中，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和事，很多一面之緣，分開後都成了過客，和我們一路拼車去納木錯的那幾個人，大抵如此吧。一個人瀟洒來西藏開啟畢業旅行的大四女生，一路騎行過很多地方、最後碰巧在西藏和我們拼了次車的兩位兵弟弟，拿著一個單反熱愛攝影的大三新聞系女生。陌生的地方，遇到陌生的人，還好彼此臉上有笑容，真誠而美麗。
此次西藏之行，印象最深的是一個踩人力三輪車的中年男子。那天我們正在公交站等公交，公交遲遲不來，剛好駛來一輛人力三輪車，思忖著距離不遠，問過價錢便上車了。路上一番交談，才知道他是蘭州人，這幾天剛到的拉薩，聽人說在拉薩跑出租比較賺錢，就來了。可是，跑出租一般需要兩班倒，也就是得兩個人，而原先說好的朋友突然有事改變了計劃，不能和他一起幹了。
就這樣，在拉薩跑出租的夢碎了。他一邊蹬著三輪車，一邊勉強地笑著，「我打算過幾天就回蘭州，天天在街上晃也不知道能幹什麼。我也是昨天才開始干這個的，你們是我的第一個客人呢。」
下午三四點鐘的拉薩，太陽被雲層遮住，天還是那樣不管不顧的藍。我聽著他的話，只覺心酸。經過布達拉宮前的大馬路時，正好是紅燈，他停了下來，告訴我們前面這段路三輪車不讓過。我們正看著手機地圖商量著路線，一位交警就大步走了過來，厲聲呵斥這裡不讓過，讓我們趕緊下來，又讓他出示一下三輪車牌照。
結果，他剛拿出來就被交警沒收，之後揚長而去。
孤身一人來拉薩想跑出租謀生，結果計劃泡湯，好不容易蹬個三輪，牌照又被沒收了，我們雖然不曾經歷過這樣的窘境，但將心比心，也能體會這個蘭州男人心中的無奈。同時，也自覺十分抱歉，本想陪他一同去找交警解釋一下，看能不能將三輪車牌照要回來。他卻搖搖頭，說這件事不是我們的問題，他一個人去就行。
我們站在原地，目送他蹬著三輪車去追交警的背影，沒有追上去。也不知最後他怎麼樣了，該要的東西到底要回來沒有。
我們去拉薩是旅遊，高雅點，說是朝聖，看看「離天堂最近的地方」是怎樣的世外桃源。有人來此地卻是為了謀生，雖然頭頂同一片藍天，彼此卻有著不同的心境。
有人風花雪月，有人披星戴月。
2015.5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