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漫記

死生漫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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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和死是無法挽回的,唯有享受其間的一段時光。死亡的黑暗背景對托出生命的光彩。

——桑塔亞那

寫在前面的話

一直想寫一些文字,來緬懷我在醫院奮鬥過的十年的時光。切題一點,其實可以稱之為祭奠。這本書的緣起,是2014年1月9日,我與好友,也是著名的青年散文家凌仕江先生在成都紅牌樓一家名叫蝸牛時光的西餐廳小聚,就一個文學沙龍的事進行商談。在吃了幾口牛扒,又感受了凌老師在他一篇新作中描述的死亡之美,我無法冷靜地告訴凌老師,自己一直想寫一些關於死亡的散文,將我十餘年來,在現代人生命的起始和終結之地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進行總結,記述個人的心靈成長史。

我不準備以哲學和科學的理性、精微分析來討論死亡,我只是想以一個混入醫療行業的文人的視角,來觀察和報告我對這些每天都在發生的故事的一些心靈觸動。這一想法,立即得到了凌老師的熱情支持,他鼓勵我將之完成,以深刻的體驗和冷靜的敘述,來給好奇和熱情的人們以啟迪。我知道自己無法深刻,只好以一些平實的故事,來分享獨特的人生體驗。

醫院是一個沒有人想去的地方,即使是長期工作在這裡,靠這麼一筆穩定收入來生活和養家的人。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隱藏著藥水和死亡的氣息,黃昏和夜間的每一個窗口,你都可以想像靈魂的存在,每一次走在寂靜的走廊里,虛白冷靜的燈光在身後留下一條飄忽的影帶,我就想起一個笑話,說是每個醫生後面都跟著無數的魂靈。在值夜班的夜晚,深夜起床小解,然後你會在在七樓的廁所旁洗手,突然就會清晰地想起某年月日,一個鮮活而絕望的生命從這裡跨上窗檯,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醫學其實是遺憾的藝術,醫院就是生死同在、死生交錯、陰陽分隔之所。在這裡發生的一切,充滿了詭譎和神秘的色彩。

探討死亡,從來不是一個愉快的話題。如果要以詼諧、輕鬆的語氣寫這些文字,是極其不道德的。實際上,我在寫這篇前言的時候,心情沉重得不能呼吸,就像魯迅先生所描述的那種狀態。

曾經有親友在住院前打招呼,請求安排一張沒有死過人的床。很不幸,我們表面上都會熱情答應,但一回頭,就會自問一句,醫院裡那些人滿為患的科室,哪一張床是沒有死過人的呢?

對醫護人員來說,死人真的是正常不過的,我以前也認為對生命的離去採取漠然的態度,是缺乏人文精神和職業道德的做法。但工作久了,再有人說起哪個科死了一位病人,哪裡有人跳了樓,死者若不是自己認識的人,心裡不會有太多的感覺,泛不起多大的漣漪。對於每天都在發生的事情,習以為常是自然不過的。但是總有一些人和事,要和我們發生關係;總有一些人的離去,令你感到難過;總有一些攸關的時刻,令我們唏噓。從今天起,我希望以一鼓作氣的效率、實事求是的作風,盡量冷靜客觀的筆調,來講述一些生老病死的故事。

最後,提醒各位,這是散文,不是小說。名字不一定是真的,情節一定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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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死亡】死亡是一件令人忌諱但又無時無刻不影響我們的事情。也許這個說法有點絕對。但是因為對死亡的恐懼,我們才時刻關注安全,刻意躲避疾馳而過的汽車,為日益嚴重的霧霾憂心忡忡,感嘆食品問題和不良生活狀態。我們以社會化的生活方式,共同抗拒災害和疾病;我們把死亡看做關天的大事,將無謂的狀態稱為冷漠;我們把健康作為一種祝福,送給我們看重的人……實際上,從生物的一般規律來說,每一個生命體的每一天,都是一個向死而生的過程,我們時刻面臨死亡的威脅,如果考慮到一切可以致死的每天都在大量發生的偶然因素,我們每個個體的存在更是一種偶然。仔細研究生活中關於死亡的故事,那些切身的體會無疑是深刻的感悟。

精神病院的逝者

表哥經過層層選拔,終於結束了待業狀態,被某精神病醫院錄取,成為一名編製內醫生。我對精神病院充滿好奇。因為工作的原因,對幾家精神病院都有一些了解,但卻沒有機會深入參觀。因此感覺那樣的所在應該充滿神秘和幽默的色彩,因為沒有正常判斷和理性思考的人,往往充滿天才的幻想和純真的創意,港片很多喜劇的情節都發生在精神病院。周星馳主演的電影《功夫》中,火雲邪神所在的「不正常人類研究中心」就是大多數人對精神病院的印象吧。但是,我後來知道了強制和束縛,知道了很多不願意進去的人的痛苦,知道了個別地方因為「維穩」的需要,而使個別人「被精神病」的個案,所以我對這個所在又懷著一種不願深入的壓力。

在網上看到一個找不到來源的故事: 一個教授,講診斷的,上課的時候講了一個他的朋友,精神科大夫的真實經歷。 說有一個病人,天天打個傘,蹲在牆角。不吃不喝。有人勸就回答:我是天使,不用吃喝。 家人和醫生都沒辦法了。

教授的朋友出馬了。

他也打把傘蹲在那。

過了一段時間,病人問:你是?

醫生不動聲色:我是天使。

病人大驚:你也是天使?

醫生點頭。

又過了一段時間,醫生喝水吃飯。

病人問:天使還用吃飯喝水?

醫生回答:嗯。

病人也慢慢跟著喝水吃飯。

又過了一段時間,醫生把傘合上。

病人大驚:你怎麼合上傘了?我們沒傘怎麼回天上?

醫生冷靜回答:用的時候再打開。

細節不用再說了,這個簡單的故事,意義卻豐富得令我整晚都在思考。一個精神科醫生的付出,真是超出我們的想像,但是真實的情節,卻往往有些無趣和蒼白。

表哥說,精神科醫生輕鬆得要死。只要會開固定的那幾樣葯就行了。打針喂葯都是護士負責,狂躁型的病人要進行約束治療。環境不大令人愉快。我沒有從他那裡聽到什麼感人的故事。

有一天,表哥比較傷感的說,有個病人死了。我知道大多數醫生在病人去世後都會有很複雜的心情。就多問了幾句。

怎麼死的?

半夜死的。

什麼毛病?

具體不知道,不是我管的。

什麼時候發現的?

不清楚,也許快天亮吧。

怎麼處理呢?

通知社區。

為什麼要通知社區?

社區送來的,沒有家人。

社區來人沒?

社區都沒來人。

那怎麼辦?

通知民政局來人,開證明送去火化。

我相信醫生按程序做了該做的事,也看不出社區和民政部門做錯了什麼,但是覺得有些悲涼。我算是個文人吧,混跡在醫院,但卻時刻跳出醫院的圈子看自己,看這個行業。一個生命就這樣有點草率地走了。好比一個路人,剛才還在面前,忽然不打招呼的就走過去了,輕悄悄地,沒有人問他去哪裡,也沒有說我送送你。他從哪裡來,到哪裡去,都懶得問一聲。我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人,把這個城市所有的殯葬場所走遍了,送走了無數的人。當然,他們生前都是有身份的人,他們中的一小部分,還得到了我情真意切的祭文。

在殯儀館,我每次都要逆時針繞靈三圈,瞻仰遺容,上香,鞠躬。偶爾,還要親自寫上一幅輓聯,或者書寫花圈上的綬帶。我在做這些的時候,心靈肅穆,內心沉痛,發自內心的對仙逝者給予尊重,而且每次離開後心情都很壓抑。大多數時候,我是代表我那有1400名職工的單位,個別時候,我是代表我自己。但是,這些能夠享受靈堂的人,都有尊榮的身份、溫暖的組織、親愛的家人。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們中的大多數人心中並不悲傷,他們剛暫停了麻將,手裡還捏著沒磕完的瓜子,因為親朋或同事關係,他們表演了一個儀式,然後繼續喜笑顏開的打著麻將,等待夜宵——他們是來做給活人看的。相比之下,西方教徒臨終前,神父的安慰更令人感懷。

我們有一個話形容這樣的場面,叫極盡哀榮。哀榮這個詞真好,哀事是可以包裝的,辦好了也是一種榮耀,家族的榮光,光耀後世。特別是那些子女有著顯赫地位的人,更是配享著若干不認識的人的鼎敬。在這樣的時候,不由想起那個死後社區都不願再去看一眼的精神病人。我想,他會不會是那個愛扮天使的人,如果是,那他回到天國,當無痛苦。

我現在是一名公務員。寫這小文,就是想,我們的公共管理和服務應該可以多一點人文的東西,不為做給別人看。對自己,是一種修養;對社會,是一分溫暖。

有點贊的就繼續寫下去,沒有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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