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離開手機和網路的48小時里，我掙扎著用筆寫下的大多是痛苦

4 人贊了文章這是 新世相（thefair2）的第 220 篇文章

這是我在幾個月前進行的一次實驗的記錄，在整整 48 個小時里，我完全失去了手機和網路，並用筆記本和筆，記下了自己的感受。

這次事件的組織者是雷朋眼鏡，地點是美國西弗吉尼亞州的一片鄉野，那裡很適合做這個活動：那個地方沒有電話信號，也沒有來回飛行的電波。有一天，我還在路上遇到了一頭熊。

我和另外7個來自世界各地的「有影響力的人」（他們大部分是自己國家互聯網上的紅人），手機和其它電子設備被收繳，只有一支筆、一個筆記本和一個用膠捲的傻瓜相機。

之前，我從來沒有設想過放棄手機和互聯網。對我來說，手機和網路是美好的禮物，作為一個互聯網公司的創始人，它也是我安身立命的方式。

接到雷朋的邀請我並沒有太猶豫，也許是因為手機和互聯網太容易得到，我從來沒有想過失去它的後果。事後證明，我完全誤判了這種後果的可怕程度。

下面是我對整個過程的回述和對其中思考的記錄。因為48小時中只能用紙筆記錄，下面的大部分思考都摘自我的筆記本。因此其中這些標記成灰色的文字，很多都是近十年來我第一次用過去方式寫下的文字，並且它寫得很生澀。

一、在失去手機之後的第4個小時，我開始在意識里用一個蜘蛛網彈《笑傲江湖》

手機是在實驗正式開始的第一天上午8點鐘被收走的。但在前一天晚上，我們的實驗就開始了，我們失去了失去了網路。

大多數程序打開之後都沒有反應，但大家還是不斷地按著那些常用軟體，這種行為提供了兩種慰藉：第一，不會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而尷尬，因為還是可以不時翻一下手機；第二，可以拍照，把我們入住的小旅社——漂亮的 mountain guest inn 從裡到外拍了一遍。

直到失去手機之後，真正的「離線」很快顯示出威力：

1，沒有辦法用手機做借口躲避聊天，你只能努力聽別人在說什麼。結果，聚焦能力增強了。但在整整一天里，我完全無法停止從口袋裡取出手機的衝動。

2，在面對任何新見到的人、風景的時候，因為失去了「以後通過照片回看它」的能力，開始更細緻地觀察世界，並且判斷那些東西值得被記住，然後用腦子去記它們。在有了可以拍照的智能手機之後，我發現大多數人不再認真看風景，而是認真拍風景，但他們也往往不會反覆地回看這些風景。它們存在手機相冊里，好像那是一種新的記憶方式。

我們在這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漫無目的，偶爾接受採訪拍拍視頻，或者四處逛逛。「虛度時光」這四個字一出現，我很快意識到了它的……可怕之處。

3，「虛度時光」這四個字正成為新的流行，但我從來沒有試圖虛度，並且從來沒有從內心深處理解這個詞。因為只要手機/網路觸手可及，我總能找到做了有用的事情——看點書，回一封郵件，學習一個新的概念。能做有用的事情為什麼不做呢？這一刻我發現，我真的什麼有用的事都做不了了，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很可怕。

第一天的中午12點，在一個叫 MARLINTON 小鎮，我看到了一個蜘蛛網，並且從腦子裡翻出了幾年前學過的最基礎的古琴知識，然後，我開始隔空用手指對著它彈《笑傲江湖》。

非常焦慮，坐立不安。像是失去了某種說不出來的東西。沒有辦法因為任何事徹底大笑，笑一會兒就覺得沒有滋味。

這種感覺，據說戒毒的人和戒煙的人都會有。失去重要親人的人也會有。感到自己生病了。

二、時間之賊到底是手機，還是什麼別的東西

我發現我是整個小組裡最焦慮的人。其他人，大多數也是依賴網路生存的，但很快就一起探索起了各種角落。因為樣本太小，我不好判斷這跟我們來自的國家有關係。

熬到下午三點鐘，我開始安靜下來了。一直在進行的心理建設偶爾發揮了作用。我知道手機和網路被稱作時間之賊，所以，這個時候，不斷提醒自己「網路使人異化」，這是個拯救自己的機會。

但這種好些是寧靜的感覺往往只會持續十幾分鐘。然後巨大的焦慮又會出現。為了抵抗這種焦慮，我開始不斷思考這件事本身。

4，斷網一段時間之後，首先被克服的是你的負罪感，不再為那些你無法回復的消息感到自責。

但仍然忍不住隱隱擔心：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很多事情正在飛速發生，而你跟它們無關，無法參與，無法得知。

5，在社交網路年代，我們需要立即得到反饋，不再願意忍受任何延時。一些延時帶來的美妙，比如「精細地後期製作」或「深思熟慮後的回答」被與耐心一起殺死了。

6，《魔獸世界》今天上映，不知道它怎麼樣了，貌似也沒有那麼急切地想看了。許多「迫不及待」是因為網路給了你許多假象，我們可以「立即」做任何事情，並不再忍受延遲，所以有了email之後我們發明了即時通訊；有了youtube、秒拍之後我們又發明了直播。

7，當我開始發現西弗吉尼亞州太陽底下的野菜和我山東農村的老家差不多一樣時，情況已經很嚴重了——我在被從互聯網思維中剝離出來。

到現在為止，已經證明了一件事：離線不是一件美妙的懷舊。而是一種切斷的酷刑。我不斷想起一本叫做《時光之輪》的西方奇幻小說，裡面一些人擁有魔法，對這些人有一種非常殘酷的刑罰，那就是切斷他們的魔法。被切斷那一刻，這些人都會崩潰，大部分會自殺，因為它們忽然發現構建自己生活基礎的能力被永久拿走了。

我覺得自己是個被拿走了魔法的巫師。如果這種拿走是永久性的，我可能會死。

三、人們都在痛恨互聯網和手機讓自己焦慮，可能是因為沒有失去過它們

到這一天要結束的時候，我發現身邊的大家已經開始熱鬧地社交起來，但我還是埋在「拒絕相信網路就這麼沒有了」的錯愕中，整個人比較安靜，不怎麼說話。

我坐在Marlinton的街邊看著汽車一輛輛開過去。看著茂盛的樹冠在風裡無所事事地搖擺。我心想，這有什麼好看的。以前可以單純因為靜坐而思考。現在，純粹的發獃，因為長期在線而死掉了。

8，我們的思考過程，已經慢慢被訓練成「同別人分享」，並得到公開的或小範圍的讚賞。這種「社交性思考」已經成為找到某個想法的動力。我們發現需要分享一個想法的時候，我們才開始啟動思考的過程。並且，在找到它的第一刻，我們就會分享出來。

這一刻，當我的思考不再具有分享性，也就是說我無法馬上把他發到朋友圈裡，我就不願意再想下去。做事也是如此，一件事如果沒有「社交網路上的迴響」，我們就不願意做下去。

9，但直到現在為止，這仍然是一個不斷試圖說服自己「互聯網異化了我」但卻失敗了的故事。

我懷念互聯網。感覺組織者做這次活動是為了提醒我們：我們平常是過著多麼幸福的生活啊！

我第一次意識到過去那些普通的日子是多麼好，即使什麼都沒發生，甚至還有些壞事發生，但是，你能夠隨時上網和摸到手機，而你卻不知道這件事本身有多重要。

四、被迫認命之後，我還是感受到了一些久違的東西

被迫認命似乎是在第二天早上發生的。這時候，我的離線實驗已經馬上要結束了。

前一個晚上非常焦慮，想了很多，但又不覺得有任何東西值得想。那一刻我覺得特別孤獨。

10，過去，我想過，為什麼夜深人靜的時候感到孤獨？——因為白天有許多事情需要負責，那種時候你不會感到孤獨。

而現在，我沒有任何東西需要負責。我遠在北京的同事們忙碌的任何事情都不能指望我。在孤獨里我很早就睡著了。

11，沒有了手機之後，每天十點睡覺，六點起床，那些讓人無法掙脫的束縛睡眠的絲線一消失，一切正常起來。

這一點，在第二天早上讓我開始思考，這次事情是不是有什麼意義。

12，一大早，我沿著溪流跨過濕漉漉的草叢走了一路。路標重新找回了它的意義，因為電子地圖不再有效了。有時候只要多走幾步，溪水突然變得響亮很多，這些東西，平時是不會意識到的。

好像在互聯網消失後，僵硬的意識重新慢慢回到了溫潤的狀態。對美景的接受能力重新回來了。

13，過去五六年來，我幾乎從來沒有在汽車裡看過窗外的風景，我還記得十年前，每次初春坐車路過北京雍和宮橋，我都會看到雍和宮門外兩顆大玉蘭樹的花。但現在已經很久沒有看過它們了，路過的時候，我在看手機。

有可能，讓自己經常性的離線，保持腦子不被僵化的可能，這是很奢侈的，但能夠讓人活得好一些。

五、最後的一些想法：失去一樣東西真的是檢驗它們價值的最好方式

48小時不夠形成一種穩定的生活習慣，所以，離開西弗吉尼亞州，我很快回到了習慣的生活里。在華盛頓暫停的時候，我打開手機用流量對國內做了一次直播，沒幾個人看，但那好像是一種要強勢擁抱互聯網的儀式。

打開手機連上網路那一刻，手機暫停了一會兒，我記下了自己收到的微信信息，613條。

雖然我在實驗的最後時刻的確感受到了某些久違的古典美感，但那一刻還是好像活了過來。互聯網和手機原本是美好的，如果說因為它們佔據我們太多而顯得可憎，那麼失去它們會提醒這種美好。

但短暫失去它們，也確實提醒了我，因為它們失去了一些東西。之前，我意識不到失去的這些東西，因為手機和互聯網可以填滿每個縫隙，失去的缺口很快就被佔據。

但我有那麼幾個瞬間，忽然想起很多手機還沒有變的這麼智能時的事情。

14，我想起來我會跟人慢慢交談，不會每隔一會兒就查看消息；

我不會時刻處於一種慌張的狀態，沒有那麼多事情需要急，沒有那麼多催促和提醒；

我想起來自己偶爾會在刮大風的時候觀察樹冠搖動的狀態，並且走走神；

我想起來睡覺之前的無聊狀態，那種無聊現在想起來是一種深度的安靜。

憑藉一次短暫的失去，我既清楚地知道因為手機我得到了什麼，也清楚地知道了因為它我喪失了什麼。

假如你想評判一件事情——評判你因為它得到的和失去的東西——一個很好的方法是暫時離開它，比如48小時。

然後你就能得到對它的比較真實的評價。

題圖：來自OYSTER MAGAZINE

讀後思考：

你剛失去那樣東西的時候是什麼感受？

原文發表於：徹底離開手機和網路的48小時里，我掙扎著用筆寫下的大多是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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